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世界。原本遍地金莲,漫天灵花的场景如今只留下满目的疮痍,空气中时刻吟唱着的玄妙梵音也变成了悲苦的嘶喊。金色的天空布满了一个个黑色的不规则的大洞,地面上到处都是僧人的尸体。一个个狰狞痛苦的面庞望着上天,仿佛在无声的呐喊。
无数双目赤红的黑衣人在追杀着剩余的僧侣,他们嘴中喃喃自语:“焚我残躯,血净世人。”然后砍下一个个烫满戒疤的脑袋,再不知疲倦地扑向下一个漏网之鱼。
在这座世界中央的圣山之上,一个枯瘦的老和尚坐在一片金色的莲花池中。这里俨然已是此方唯一的一块净土了。老和尚身上的灰色僧袍血迹斑斑,他的左手以一个不规则的角度扭曲着,右手紧紧掐着一串青色的菩提子念珠,嘴里还在不断地诵读着佛经。
一个个浑身充满暴戾之色的黑衣人将金莲池和老僧层层包围着。这些黑衣人气息强大,眼里的红光也浓得仿佛即将滴落的血浆。其中有一个黑衣人气息尤为幽深强大,他四周的空气都似乎都在不断扭曲崩坏着。这领头的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如两块正在摩擦的生锈铁片:“老和尚,你这般念经佛祖会来救你吗?”
老和尚的诵经声被打断,他停下来,缓缓回道:“佛渡众生。”黑衣人似乎笑了一声,继续用难听的声音说道:“那你这小须弥天八千多人他得渡多久才补得齐。”
老和尚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坚定地掐住掌心的念珠。他抬起头,黑衣人看到那双眸子,亮得不可思议。“囚魔渊真如传说那般可怕。”老和尚再次开口,却不知是发问还是陈述一个事实。
黑衣人沉默不语,许久才慢慢说话:“可怕,但比不过人心。”突然黑衣人的情绪激动起来,连周身的气息都开始剧烈的波动:“我屠家替世人镇守囚魔渊三千年,家族人丁凋落,这一辈只余我一人,何其不公。这一切都是整个乾元欠我们的。”到最后,黑衣人几乎是嘶吼起来,“魔焰滔滔,血净世人。”
“你入魔了。”老和尚的语气悲悯而沉重。“你给我闭嘴。”黑衣人再也不复平静。他周身涌出漫天的血色,如滔滔血海,汹涌而前。其余黑衣人也嘶吼着纷纷出手。整个天地似乎都被打得颤动起来。
老和尚垂下头来,继续诵念着经文。他右手平平展开,那串青色的菩提子突然漂浮起来,大放毫光。刹那间,满池摇曳的金莲和老和尚一起化成飞灰消散无踪。菩提子的光芒瞬间盖过血海,充斥整个天地。
百孔千疮的世界像一朵花一样开始往内合拢,无尽的金光透射出来,天地间梵音大做。隐隐间似乎有无比愤怒的嘶吼声响起,但很快就被无数的诵经梵唱之声盖压下去,消逝不可闻。
是日,小须弥天覆灭。观觉神僧以身囚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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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极高极险的孤峰,矗立在云海之中,仿佛天地的中心。孤峰之上建着一座雄奇无比的灰色大殿,大殿周身刻着古老繁复的精美纹路,殿门高悬着四个大字——“初始一元”。
此时殿中盘坐着十余名道人,或高或瘦,或男或女,个个周身云雾缭绕,气度森严。这些道人的上首坐着一人,身量极高,穿着一件绣着日月星河的华贵法袍,浑身上下散发出唯我独尊的强大气息。这人脸上朦胧看不清楚面目,忽而有飘渺的声音传出:“小须弥天湮灭,魔头将出。本座欲发警世钟声,诸位有何看法。”
大殿中安静非常,沉闷的气场即将压垮空气,许久有一道姑打破死寂:“天虞山那边….”“天虞山没落至此,如今大劫将至,本该我一元道执掌牛耳。”很快又有一浑厚男声响起。“善。”其余道人纷纷开口。道姑沉默不语。
主座道人忽然抬手,轻轻击打在身旁一座古拙大钟上。一道暗哑飘渺的钟声响起,似有无形的音波迅速向四方扩散而去,很快传遍整方天地。
诸方惊觉。
一片不时肆虐的火山群,龟裂的大地上满是刀劈斧砌的痕迹,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鸟兽绝迹。一群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顶着炎炎烈日,盘坐在滚烫的岩石上吐纳修行。突然其中一位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睁开眼睛,张开干裂的嘴唇,吐出干涩的几句话:“大劫将至,涂炭斋应为天下苍生寻一线生机。”中年男子身边穿着麻衣的人们纷纷起身,向他施上一礼,也不说话,转身向四面八方大步走去,转眼就不见人影。
中年男子定眼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一个小小身影。那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强壮少年。他正用麻绳拖着一块比巨大无比的石头艰难地前行着。少年紧紧咬着牙根,脸庞被烈日晒得黑红,破烂的麻衣上布满了白白的盐渍。他光着的双脚满是血泡,却仍一脸坚毅的一步一步拖着巨石前进。中年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忽然想起那道钟声,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些,继而低下头去盘坐不语。
幽静的山谷中,潭边有一老翁一下一下磨着一柄普普通通的青钢长剑。老翁就着潭水仔仔细细地磨好两边的剑刃,接着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的擦净长剑的每一寸地方。“小须弥天,一元道。。。”老翁喃喃自语一声,将擦净的长剑轻轻地挽出一个剑花。普普通通的长剑突然亮起刺目的光华,冲天而起的剑气刺破了云气,整座山谷的花草动物都在这无比的威势之下瑟瑟发抖。远远的,十几道强大的气息被剑气惊动,驾驭着各色剑光向山谷赶来。
明真教。“师傅…”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美貌妇人对着端坐着的老妪欲语又止。“我已经知道了。”老妪睁开双眼,露出一双浑浊的眸子。“一元道是愈发霸道了,竟代天虞山敲响了警世钟。”美妇似有些不满。“天虞毕竟没落已久,有些青黄不接了。”老妪淡然道。
美妇皱了皱眉头,又开口问道:“那魔劫的事该怎么办?”“一元道既然想做天下修士的领袖,自然扛起一切。我们保全自身便是。”老妪顿了顿,浑浊的双眼突然亮起一道的精光:“大劫将起,必定英才辈出,从现在起每年入门弟子多招十倍。”“是,师傅”美妇点点头,若有所思。
小须弥天覆灭,一元道警世钟出。整方天地暗流涌动。
萧疏同静静坐着,面色淡然。但是上好灵木所制的椅子扶手上,显出两个清晰的手印,证明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林玉给香炉换上一段上好的檀香,然后走到萧疏同旁边,轻轻唤了一声:“师兄”。萧疏同紧绷的身体慢慢缓和下来。
“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林玉柔声问。“小须弥天,覆灭了。”萧疏同慢慢说道。“什么?!魔族又有异动吗?囚魔渊有屠家镇守,小须弥天也是高手无数,怎么会退败的那么快?”林玉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是魔族,是屠家。”萧疏同摇摇头。林玉更加的吃惊:“屠家世代镇守囚魔渊,功德无量,怎么会…”“善泳者溺于水。屠家世代镇魔,魔性入骨,不足为奇。”萧疏同冷冷说道,“可恨的是一元道。”林玉还未从巨大的冲击中醒来,喃喃说道:”一元道怎了?”“一元道发了警世钟。”萧疏同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话语中压抑着怒火。林玉听了,也是一脸的羞愤:“我天虞山当年为乾元力抗魔劫,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他一元道有什么资格代天虞山发警世钟。”
很快,林玉脸上的激愤都转化成深深的担忧。她看着神色低落的萧疏同,轻声说道:“那屠家现在呢?”“观觉神僧舍身催动般若菩提子,牺牲整个小须弥天封印了入魔的屠家。”萧疏同停了一下,继续说:“只是佛光最多持续二十年。”林玉眼中的忧色愈发浓重:“掌教师兄怎么说?”
萧疏同沉默不语,半晌,一个艰涩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大开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