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很冷,特别是七八点钟的早晨,还好教室里开着暖气,热风拂面,室内室外,俨然成了两个世界。
若是女生,进了教室,先脱去厚厚的羽绒服,露出漂亮的长裙或长领毛衣;若是男生,则脱掉及膝的风衣,仅着衬衫和长裤。很快整个教室花花绿绿,让人分不清春夏秋冬。
暖气虽然在这个北方的城市早已普及,可学校,向来是艰苦的代名词,似乎暖气空调都不应该存在。事实也是如此,全县大大小小的学校,都没有安装空调和暖气。
除了承梁一中,这个号称百年名校的中学,在整个县,都是特立独行。
或许是因为它省重点中学的名气,或许是因为它培育出一位部级领导的历史,或许是因为它上一届的校长提拔为县教育局局长的底气……
尚未过元宵节,过年的气味便没有结束。本来应该是上课之前的晨读,如今充斥的是七嘴八舌的谈笑。
陈安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不前不后,有些尴尬,也正如他不上不下的成绩。
同桌是一个叫黄三明的农村的男孩,与他的性格相似,木讷少言,如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笔记。
陈安有些无精打采,无心看书,这在他身上很少发生。因为他昨夜失眠了,老旧的小区,没有叮叮当当的装修声,也没有小汽车进进出出的轰鸣声,可他还是失眠了,这也很少在他身上发生。
他失眠,是因为他先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满身的鲜血,他安慰自己,梦里都是反的,可心里的担心却不见减轻。
刺耳的铃声终止了教室里的喧嚣,也打断了他的沉思。
数学老师许长青手拿着一沓试卷走了进来,本来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却打扮得像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带着金边眼镜,西装革履,多了一分商人的感觉,少了书卷气。
这是开学测验,教室里响起一阵搬动座椅的声音,为了防止作弊,全班50人一半人留在教室,一半人搬着椅子到教室外面,这是常例。
坐在教室里的,毫无例外是前二十五名。
陈安在班级排名在20左右,但他却站起身来,随着人流往外而去,因为他在许长青口中是一个特例。
许长青夏天给出的理由是“反正你也这么黑,再晒也没关系”;冬天给出的理由是“你穿着这么后的棉衣棉裤,不怕冻。”
许长青是老师,所以尽管明显是在刁难,陈安却从没介意,至少在表面上,他不介意。
冬日的阳光没有多少的热度,陈安在教室外席地而坐,趴在椅子上奋笔疾书。
他做的很快,那些平日里很头疼,绞尽脑汁也算不出的立体几何题和三角函数题,如今看起来简单了很多。
“看来这个智力斗篷,果真对学习帮助巨大。”他心中有这小小惊喜,刻意把速度压了下来。
测试是连堂的,占用两节课和中间的课休时间,共计100分钟。大约在一个小时的时候,不断有人从教室出来,或是上厕所,或是去超市。他们经过这些“差生”的身边,经常会有意或无意地发出一些笑声。
蹲在地上的很多人都脸上发烫,恨不得把头埋进试卷里。当然也有几个班级里真正的刺头,已经打算放弃高考,只为拿个高中毕业证,或者家里有门路够硬,随便考考就能上大学的,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笑声,甚至对着几个漂亮的女生吹起了口哨。
陈安很淡然,认认真真答题。他其实也挺反感那些成绩好的同学,动不动就嘲笑差生,仿佛不这样,他们的书就白念了。
“又不是抢劫、偷窃什么的,成绩差一点,有什么可丢人的”,陈安暗暗撇了撇嘴。
……
“你们这一届,简直是我教的最差的一届,你们看看上午的成绩,都考的什么!”下午最后一节课,许长青手中拿着刚批改完的试卷,脸色很难看。
教室里很静,只听得到风的呼啸。冬日白天时间短,这才下午五点钟,阳光就已经落山了。
“过年都玩疯了?玩傻了?这么简单的试卷,平均分还不到80,除了司空方、夏天两个同学,再没有超过120分的。看来老师对你们太好了啊,都在下面好好想想,这样的成绩,能上重点大学吗?还夏大、南大,我看你们连省内的大学都上不了”
“多余的我也不说了,现在我公布成绩。”
“于梦琪,107分”
“赵天柱,113分”
“明晓歌,85分”
……
接连念了四十多名,陈安还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陈安,0分。”
教室里一片哗然,目光纷纷望向窗边的陈安,吃惊、疑惑、幸灾乐祸,各种各样的表情。
“陈安,你给我站起来!”许长青吼道,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短发油光发亮。
“以前看你还挺老实,成绩差老师也没说过你什么,可你现在竟然开始作弊了,啊!这就是你的试卷,你自己看!”说罢将最后一张试卷摔在地上。
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陈安走到讲台前,弯腰捡起试卷。试卷上基本都是对号,卷头先是写了一个131,最后又被划掉,重新在下面写了个0。
“老师,我没有作弊,这是我自己做的。”陈安小声道。
“自己做的?”许长青连连冷笑:“我教了你三年,你说说你哪一次上过100,过了个年,别人分数都低了,偏偏你高了,你骗鬼呢!”
“就算作弊,别人至少作弊得像个样子,最多高个十多分,你倒好,一点不含糊,直接第一了啊。说你是猪脑子,还真不为过。”
“像你这样的品行,真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教育的,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长青吐沫纷飞,陈安脑中轰然炸裂,许长青怎么说自己,他都能承受,但侮辱了自己老实巴交的父母,他忍不了。
“说我作弊,你有何证据?就算我真的作弊,与我爸妈有何干系?你满嘴喷粪,还有师德吗?”
陈安仰脸大吼。
……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被突然爆发的陈安吓了一跳。
许长青愣了一下,没想到一向老实木讷的陈安敢公然顶嘴,不过这正合他心意。
“陈忠育啊陈忠育,你儿子公然咆哮老师,这下我名正言顺开除他,谁也挑不出毛病,我倒要看看,你跪下求我那一天。”许长青心中想着,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陈忠育,正是陈安父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