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周广宇在宫里不缓不急地走着,高岩在身后跟着,前面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前导。看他们的方向,是去芳尘院。走到芳尘院门前,周广宇摆摆手阻止了想要通传的内官,侍卫们默默地行个礼,守在院门外。周广宇带着高岩静静地进去了。进入宫院,只见殿里烛火通明,殿内人影晃动,何妃也还未睡,看那印在窗纸上身影,殿内竟似还有旁人,周广宇皱皱眉,心里有些不悦。门外的宫女看到皇帝悄然过来,有些慌乱,想要去禀报,却都被制止了。周广宇走至殿门前,听得殿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他站在门外,悄悄听着,一时间院内一片沉寂。他细细听了片刻,眉头舒展,心里似乎颇为愉悦,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笑意。
高岩在一旁看着,微微放下心来。刚进入院里,他就听到了殿里有人谈话的声音,吓了一跳,心都悬了起来,待得细听片刻,方才释然。眼看皇帝似乎没打算立刻进殿,他也只能在寒风中侍候着。
殿内,却是何妃在给灵碧梳头发!
“母妃,今夜父皇还会来吗?都这么晚了。”
“会的!”何妃淡淡道,说完看看窗外的黑夜道:“算算时间,陛下就快要过来了。你父皇这些日子夜里难眠,回寝宫回的一直都很晚。”
“父皇要是看到我在这里不会生气吧!”灵碧小心翼翼道。
“应该,不会吧!再过三天你就要大婚了。不过你还是淘气,今夜这么晚了跑到我这里做什么?该学的东西都学好了?”
“都学好了!以后儿臣出了宫,就不能时常回来了,趁着这会儿还在宫里,就想到母妃这里多待一会。”
何妃听了微微一笑,温声道:“你呀!往日里总想着往外跑,现在要出宫了反倒想起我来了。哎,人那,总是等待快要失去,才想到珍惜。”
“母妃,以后我会常常回来的!”
“以后啊…”何妃悠然道:“以后,你的家就不是皇宫了,你的家是齐府,也包括你的公主府。以后,你会有你的孩子,你的女儿,还会看到你的孙子,你的孙女,而我呀,就要老喽!”
“母妃不老!在女儿心里,母妃永远不老!”
“那就成老妖怪了。都活了几十年了,人生该享的,都享受过了,如今看着你大婚,将来若是能抱上外孙,那就算圆满了。贪那么久作甚?”
“对了,母妃,听说父皇前些日子召见了齐琰的双亲?”
“嗯,是的!”何妃坐下看着灵碧,若有所思,“齐琰一支在齐家本属旁支,与主支关系稍远,你父皇这次召见齐琰的双亲赐给了齐琰父亲一个文散官,齐琰的母亲也有了品级,连带的赐予了一座府邸,齐琰这一支估计今后就留在长安了。”
“可是齐琰现在还没有得到什么实在的职位?”
“嚯!还没嫁呢,就操心起这事来了。”
“嗯…母妃…”灵碧撅起小嘴,撒娇道:“女儿自然希望未来的夫婿是位大英雄了。”
“哦!齐琰人、才俱佳,不会辱没了你的。况且,我听说他科举名次不错的,而且还参加了武举,似乎名次也不错。文武双全,你担忧什么?”
“可是他现在还在宫里做侍卫?”
“哦,这好像是陛下的意思。不过,科举第一的程明道也只是一个太子侍读啊。”
“嗯……嗯……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事嘛,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父皇会做出恰当安排的。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准备出嫁就好。况且了,他一个年轻人,什么都没做过,给过高的职位也未必是好事,年轻人性子容易燥,多磨练一下,我也能够放心地将你交给他。”
“……”
母女正闲聊的愉快,气氛宽松,忽听得殿外传来敲门声,何妃愣了片刻,扬声道:“谁?”
周广宇道:“是我!”那声音听起来倒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和来。何妃吃了一惊,连忙起身,灵碧也立刻站起跟着母亲过去,殿门被推开,母女二人同时跪下行礼,周广宇摆摆手,“起来吧!”说完进入殿内坐下,脸上带着莫名地暖意,笑道:“碧儿也在,这么晚了,也不去安寝,大婚的准备都做好了?”
“做好了,父皇。”看到周广宇似乎心情不错,灵碧也胆子大了起来,忍不住问道:“父皇今晚过来为何不通传一声,那一下都吓到母妃和孩儿了。”
“哈哈”周广宇轻笑道:“看到这大半夜的还有人在贵妃的宫里,朕也吓了一跳,就忍不住好奇想偷听片刻。”
何妃倒也不恼,走过去在周广宇肩上轻轻捶了一拳,抿着嘴笑。
“父皇吓了儿臣一跳,有没有什么补偿啊?”灵碧乖巧道。
“补偿啊!”周广宇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板起脸道:“有板子!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外拐了。”何妃在一旁掩嘴微笑,也不出声,静静看着这对父女争执。
灵碧懵了片刻,讷讷不知如何回答。周广宇看着女儿呆滞的样子,笑笑起身,揉揉女儿的头发,温声道:“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不过你母妃说得对,齐琰是人才,人才需要磨练,用人也不是朕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它是一整套的制度、规矩,按照规矩来,一步一步走过来,才能成为真正的栋梁。夜深了,明天你还要忙呢,早些回去安寝吧!你是朕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好好准备!”
“是,父皇。儿臣告退!”
周广宇目送着灵碧退出殿门,内官关上门,何妃时候周广宇更衣就寝。
半夜里,周广宇翻个身,却觉得身边空了,他楞了一下,睁开眼,片刻后只见黑暗中一道黑影跪坐在床上,周广宇坐起,黑影动了一下,道:“陛下醒了,臣妾无状,惊扰陛下了。”
周广宇听得何妃的语气萧索,有些奇怪:“大半夜的,你这是怎么了?”
何妃转过身,面对着周广宇啜泣道:“臣妾睡不着。”
“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了?”
“臣妾,臣妾既高兴,又害怕……”
周广宇伸出手臂,把身前的女人搂进怀里抚着她的发丝,温声道:“只要高兴就好,不必害怕。该做的都做了,该安排的也已经安排,剩下的就交给上天吧!”※※※※※※※※※※
边境上,一支平北军的小队正在和数十名胡人骑兵搏杀。不惑奋力挥刀砍翻两人,长长出了口气,又向下一个目标走去,寒风灌进冬衣,不过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会感到冷的。全身的热血在急速奔***神、意志紧紧凝聚,这是战场,战场上要活下来,就不能大意。胡骑冲过来了,他向前两步,深深吸气,举起长刀,就在这一霎,一阵剧痛直冲脑门,他摇摇头,身子晃了晃,额上的瞬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马上胡人挥刀砍来,多年在生死之际练出的本领让他清醒了片刻,躲开了夺命的弯刀,身后有人惨嚎,大抵自己闪开后,胡骑撞上了别的士兵吧。他用力摇头,率出手臂,连带着手中的刀,刀锋掠过,一声闷哼传出,又消散,他觉得刀似乎砍到了什么,暖暖的热流顺着长刀流至他的手上,是血。一个人大呼一声,随后一颗头颅飞起,他一时间忘记了疼痛,扭头看去,那是李顿。
这次战事结束了,军队回到边境的临时营地,李顿没有立刻回营帐,他在营地里搜寻了一会,发现救他的人在营地里一块石头上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李顿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看到满目的荒草。
不惑默默在石头上坐着,思考着自己身体的事情。自从离开幽影到现在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里自己生活的颇为安逸,没有多少烦心事,除了刚离开幽影那一阵,午夜梦回,在噩梦里醒来是会头疼,慢慢连噩梦都离开了,倒得今日噩梦虽然没有回来,头疼却又回来了,这真是件烦心事。他无聊地想着,嘴里噙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不停地嚼着那细细地草茎。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的声音传来,他转过身看到是李顿,又转了回去。
李顿悠悠过来,坐在他旁边,随手折下一枝狗尾巴草噙在嘴里,双手抱住膝盖,望着远处的夕阳,懒洋洋道:“今儿多谢你了。”
不惑回头看了他一眼,懒懒道:“哦,不必了。我也不是有意要救你的,那只是一个偶然。”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救了我,今后算是兄弟了。”说完抬起一只手拍拍不惑肩膀。
不惑翻一个白眼,“我记得我刚进来的时候,你看我是很不顺眼的,还拿饭盆掷过我,既然是兄弟了,说说,为什么?”
“那个啊。”李顿有些尴尬的摸摸头,笑道:“那个嘛,嘿嘿,理由很简单了,我觉得吧,是个男人都不能忍的。”
“哦。”不惑狐疑地回头看着李顿,满眼探究之色,看得李顿心里微微发毛,“你真的喜欢那个人?”
“你这不废话吗?”李顿涨红了脸。
“哦”不惑扭回头,在心里掂量片刻,淡淡道:“既然是兄弟了,我直说吧:你和她不合适,最好还是断了这份心思吧。”
李顿听了焦急起来:“为什么?难道你们……”
不惑打断他的话:“与我无关,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来帮忙的。你放心。我说的是别的,最简单的,这么说吧,我大概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我想你也一定知道了她是什么身份,但是问题是,你知道她不在的那十年里,她都经历了什么吗?”
“可是,那只是过去……”
“过去?”不惑皱起眉头,“过去?你要知道,那可是十年啊!十年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她既然没说,我就得保密。这个事情很要命,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你就不要问了,这真的很要命。”
李顿看到不惑没有要说的意思,讪讪地摸摸鼻子,片刻后问道:“对了,有个问题,当年我拿饭盆砸你,你为何没有还手?”
“哦,这个啊,很简单,如果不是在军队里,我想你动手的那一刻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会立刻反击,并且会取你性命。但是在军队里,就不能这么干了,既然不能干掉你,和你结仇又不划算,要是和你结了仇,万一哪天我在战场上厮杀,你背后放枝冷箭,那我得多冤。”
“哈哈!”李顿干笑两声,不惑看看他,笑道:“不过今天能和你和解做个兄弟还是很好的,和人结怨最没意思了,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