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说完,身子一下子松了下去,仿佛垮了一般,目光空洞,周广宇看着她身子微微缩了起来似乎很冷,夕雪连忙侧身扶住,她明显感到自己这位小主人身子在微微颤抖。
高岩停下了笔,小沐也愣愣地看着,周广宇叹了口气抬头看看窗外的黑夜问身旁的高岩,“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现在已经亥时正了。”
周广宇起身弯腰握住灵雨的手温和道:“灵雨啊,你已经回宫了,不要害怕,这里是你的家,朕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这十年而已。说了这么久,你也累了,赶快歇息吧!”
灵雨呆呆地点点头,僵硬地行了个礼,哽咽道:“谢父皇。”
周广宇看了转身看向小沐,“好好侍候公主休息!”
说完转身离开,高岩将宣纸收起,低声向小沐嘱咐了几句,也快步出去了。他们离开后,整个双行台立刻沉寂了下来,屋内蜡烛在两次片刻剧烈摇晃后再次稳定了下来,昏黄的烛光照着这一片小小的天地,火盆的火还在烧着,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夕雪轻声道:“公主,该安歇了。”
灵雨“嗯”了一声,一动不动,看着那蜡烛仿佛呆住了。夕雪看看小沐,小沐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人只得这样坐着、陪着。
漫漫冬夜,本就难熬,听着故事一时倒不觉得,故事停了,倦意就特别容易袭人,不多久两女都是哈欠连连、昏昏欲睡,小沐还好毕竟是习武之人,精力旺盛,夕雪就支持不了了,单手支颐,娇躯不时摇晃一下。
灵雨依然僵坐着,仿佛泥塑木雕一般。小沐擦擦有些朦胧的双眼,看着灵雨心里想着:“公主果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这一点我就比不了。”一边想着,一边可爱地张张嘴打个哈欠。
蜡烛稳定地燃烧着,橘黄色的火苗在灵雨幽黑的眼眸中跳动,一次又一次。透过橘黄色的火光,她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寒冬,那座孤立的山峰,那片无际的雪野,那条凝冰的溪河;
以及那几乎无一日不嘶喊的北风,那几乎无一日不飘荡白色美丽又恐怖的精灵;
以及那几乎每天都有的刺破雪幕的呼啸,受伤流血的呻吟,乃至于绝境下最后的愤怒与悲凉;
长剑清脆地碰撞,热血成冰;
乃至于那冰天雪地里小小的温暖,乃至于那平凡而又桀骜的人,在那苍茫的天地之间,争取那一线生的亮色。
烛火摇晃着,她的眼神仿佛透过烛火看到百里外那道黑暗中的身影,看到那人笨拙温和地笑。
不惑此时正躲在一个小小的土洞里,面对着一堆燃烧的火焰,脸上露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不断闪动的火焰,他同样默默看着、静静地思念着。
自昨天快黎明时候摆脱了都水监的追查,这一****赶了一日的路,夜里又赶了半夜路,此时也是又累又饿,看着火堆,想起一同出逃的同伴,她此时怎样呢?想来吃得好、穿得暖,会很幸福吧。
而同样在三十余里外,两道黑影躺在一间客栈的小屋里,还在仔细地思索着这一日找到的线索,以图明日向目标更快地再接近一步。这次不惑走得格外干脆,一路上虽然留下不少踪迹,但是麻烦也很多,寻找起来很是废了他们一番功夫。眼看着天黑了,他们摸黑找了一个多时辰后就放弃了,找了家客栈歇息。
而在距离他们还有十余里路的一座驿站里,一道黑影正在驿站的灯火下吃饭休息,窗外他的马正在大口咀嚼、吞咽着草料。而在京城长安里,一骑快马正飞快叫开长安城门飞驰入茫茫寒夜,这是高岩派出的信使。
高岩从屋里出去时,皇帝已经出了双行台了,周广宇毕竟是带过兵出过征的,虽然做了皇帝,军人的一些风格还有些残留在他身上,比如他一直以来走路都很快,昂首阔步的,所以他一旦自顾自走起来跟着他的文臣、后妃乃至于太监们就会很吃力,御林军倒是无所谓。
虽然有几位年纪颇大的文臣私下里抱怨过皇帝陛下走的太急缺乏雍容风度,这话也传入了他的耳朵,他也不以为意,每次自顾自走起来,总是让众人叫苦不逮,比如贵妃娘娘偶尔就会劝说他不要那么急。
当然这世上凡事总有例外,比如皇后长孙静总能在周广宇自顾自地大步开走时神奇地雍容地不急不恼地仪容严整地走在他的身侧,当然长孙静自小是练过武的,也许正是长孙静这种神奇地随时都能优雅地站在他的身侧的本事使得自身纵然经常与皇帝生气一番,仍然照样牢牢地掌控着后宫。
那怕贵妃受宠仍然取代不了她。
当然,也有一些后妃试图像她一样随时优雅地站在皇帝身旁,但是太难了,皇帝的脚步让她们跟了一段时间之后只能垂头丧气地放弃。
高岩看了看皇帝走的方向,知道皇帝打算去椒房殿就寝,“公主回宫,宫中诸妃恐怕要失宠一段时间喽。”他悠悠想着。
忽然想起中午一名追查不惑的都水使者的报告,他皱了皱眉,决定先趁间处理这件事。遂回了他的居室,叫过一名都水使者,如此这般吩咐一番,这名都水使者立刻骑上快马赶着出长安。
他让这名都水使者去追赶之前他派出追查不惑的那三人,毕竟灵雨已经将不惑的身份说出来了,此时就没必要再如此追查了,并且根据中午传信的都水使者的报告,他不觉得他的手下可以追上这等人物,听灵雨说了,更觉得没必要,知道了就好,这等人物只要不犯事没必要故意招惹,因为得到的结果往往是抵不过付出的代价的。
他想到这里,摇摇头,又处理了一些事,就去椒房殿侍候了。
灵雨呆坐了好久,看着摇晃的烛火,夜已极深了,火盆的火在烧了这么久之后,也慢慢小了,需要添碳了。
深夜的寒意慢慢浸了过来,忽然传来一慢两快三声,穿过冷重的黑夜,灵雨豁然从思绪中醒来,三更了,她已经呆了好久,动动身子,觉得身上有点冷,回头看看小沐、夕雪,只见小沐还在坐着,夕雪支着几案连连作磕头状。
“小沐,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公主,该休息了,你看夕雪姐都受不了了。”
灵雨看看还在瞌睡的夕雪,微微一笑,拍拍夕雪的肩膀,夕雪睁开眼吓了一跳,惊慌道:“公、公主,我,我…”
灵雨摆摆手柔声道:“没事,是我熬得晚了。不怪你。小沐,你再去给火盆添些碳,然后把它送到我房间来。”
“是,公主!”
“夕雪,我该休息了。”
夕雪看到灵雨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冷静下来“奴婢侍候公主休息。”
“嗯,走吧。”作为贴身宫女,夕雪和小沐本就在灵雨住的屋子的外间休息,灵雨起身回房,夕雪跟着侍候。待到小沐回房,火盆烧了一阵,屋子里一片暖洋洋的,躺在床上,灵雨也就很快入梦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突然睁开了眼,醒的不明不白,就像昨天早上。头脑很清醒,她就这样躺着看着黑黑的屋顶,眼中还能映出一角微红,那是屋里的火盆还在烧着。漫漫的夜此时格外的温柔,屋里温暖包裹着她,仿佛温暖博大的怀抱。
有不知名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轰响,明明四周一片寂静,那声音响着却不吵闹,仿佛有着安宁人心的力量。这是天地的声音吧,当万物都安息时,在一片沉寂安详里,方能捕捉的天地的隐秘。
在这声音里,她心态安静祥和,有多久没有如此安适了呢?
她淡淡想着。思绪在这安宁里飘着,飘到血雨腥风的十年,她心里淡笑着,回头看竟是如此难忘;飘到充满幻想的未来,会幸福吗?飘到刚刚离去的远方的人身上,还能再见吗?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睡过去了。
灵雨再次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是夕雪,夕雪轻声道:“公主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请安之后要去上课了。”
灵雨“嗯”了一声,起来在夕雪的侍候下梳洗打扮,收拾妥当了就先去谒见皇后。小沐收拾了一份听课要用的笔墨纸砚,在后面跟着。
一切就像昨日她来谒见皇后一样,众人对她淡淡的,她自己也淡淡的,皇后对她依然冷冷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动容的色彩。
看着那张和自己格外相似的美丽容颜,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冷漠、阴沉。这次谒见之后,灵雨也就随着一众皇子、皇女向宫中授课的思善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