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吕师囊欲行解救单青天,来到了金叉山,径直往阴阳寨。岗哨看到,认得吕龙君,常客,有的上前行礼问好,有的撒脚如飞趋寨子里,到聚义分赃厅给四位头领送信。四个男女当家闻报,大悦,急忙往寨门来迎接贵客。吕师囊听得寨内鼓响乐奏,人奔脚走一片杂乱,见有四家头领走将出来。为首一个宽肩膀,大块头,紫红脸膛。二目炯炯放光,海下胡须比自己的短不老些。其人不到四十岁,身穿紫花袍,护腰护腕镶有泡钉。此位非别,正是总辖大寨主“紫面阎罗”胡是。在其一侧稍靠后一位,细高挑,大高个,竿子似的。面如锅底,眉似朱砂。金鱼泡眼,若焰之须。是辈三十五六岁,身穿墨绿色的衣服,腰扎红带子。此位正是“飞天夜叉”胡非,胡是的胞弟。再往胡氏兄弟身后瞅,并排而行两位巾帼英杰。一个高瘦穿青,生得教人不能恭维;一个小巧披红,长得标致,但一副冷艳。精神外露,敢同男子争豪气。吕师囊认得,高个子女子是“黑蜘蛛”沈三姨,娇小妇人是“红蝎子”柳八娘。这俩别看是女人,但那心才狠着哩,杀命无情眼不眨。她们后头,随着大小头目有十好几个。
“紫面阎罗”胡是离老远就嚷上了:“吕仁兄,一向可好?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好多日子不见,怪想您的哟。”吕师囊笑道:“胡是兄弟,我也想你呀。”二人疾步向前,两双大手握到了一起,“哈哈”大笑。两方的人也都相互礼过。特别那胡非,走到华宾跟前,照其胸擂了一拳,道:“红夜叉,您也跟着来了,是想老子了吧?”华宾道:“呸,你这黑夜叉,丧鸟,老要占你爷爷的便宜。再胡言乱语,看我不撅折你这根麻杆儿。”“扑”地,向胡非打来一拳。胡非一蹦躲开了,道:“麻杆儿怎能经得住你一拳?撞折了可就接不起来了。”众人大笑。一起往寨子里走。吕师囊一瞅,吓,这寨里的人对自己比以往任何一回来都见热情。可能是这次来与上回时隔久了点的缘故吧。看喽啰们列队两厢,夹道欢迎。有敲鼓的,有吹号的,其他人齐呼:“欢迎吕龙君。”吕师囊大笑道:“我算什么贵人,值得如此隆重而迎吗?教人好不敢受哟。”到了大厅之中,分宾主落座。胡是道:“吕仁兄,您可有仨、五个月没光顾我金叉山了,此回留寨多住些日子。”吕师囊道:“住于此,尚请待些日子。愚兄此番来,有大事须贤弟帮助。”胡是道:“不是外人,请兄敞开直说。”吕师囊道:“乃……一回事。”把欲行解救单怀忠的意图一说。胡是道:“原来你县那位单青天获罪了,这可不知。早闻其治县有方,百姓安居乐业,颇教人称颂、仰慕也。比我们这东阳县的官强得多的多。一个天上日,一个地下蛆。东阳县知县叫费仁义,十足的赃官。听他名‘费仁义’,‘废仁义’就非好鸟。如今这种人天底下无其代数,十个官儿几个贪,难以找出几个像是单怀忠这样的清正之人。单知县被冠罪什么?‘监守自盗’?教人不信。定是有人陷害,不知得罪谁了。这样的清官有难事,我们绿林好汉、草莽英雄,应当帮他一把,救其脱厄。”吕师囊道:“好,谢贤弟你了。这最后一句来得慷慨。”吕师囊接着道:“单知县是重犯,官府必会派很多人手押解。如果应拼强斗,恐怕要损伤一些弟兄。再者,若事逼太急,那些公人会先行伤害到单知县,使我们枉费一番心机。此事别不寻常,我看不要兴师动众,以免搞得动静过大,易于为官府侦得所为之人,从而致降贵山刀兵之祸。最好智取,神鬼亦难测。不费刀枪,不见血点,便将人救走。教官府永久如坠迷雾,不摸劫客所来。”胡是道:“如何个取法?你吕仁兄不比姜太公、张子房,也比个诸葛孔明或是司马仲达,定是早有预谋了?”吕师囊道:“姜太公、孔明先生,这些先贤可比不得。他们皆圣人,我能比过半个皮匠就行了。”众人都笑了。听吕师囊接下说:“我想的法子很简单,就是你们稍动一下脑筋也会想得出来,黑道中人常用它。”如此如此这般那么一说,众人挑指称善。一边差下人去,急来打探押解单知县的差队的行进路线,一边准备应用之物。
道那押解单怀忠的差队,取道东阳县,往杭州的两浙路路院,交司法审理。于路上,单青天颇为感叹人生不意。自读书之日起,他便发下宏愿,将来出人头地,做大官,以平生所学报效朝廷,创丰功伟绩,于国于民殚竭心力。从而发奋,终于考取了功名,当了官。但由于自身秉性刚直的原因,加所处黑暗时代,当清官更不走门路的人不讨朝廷的喜欢,置身孤立,所以仕途不顺。入仕十五个年头,逾不惑之年,却总在知县一职上停滞不前,不得升迁。曾经的满腔抱负渐趋为务实所代替,希望自己不论居何职,又大小,为官一任,干好一任,利益百姓,教更多的人承惠。哪里想到,命运不济,现又惹了官司,被屈背负无根无据的大罪,前途不卜,令人堪忧。单知县是重犯,州里以三十名公人押送于他。怕路上差池,种都监把三个江洋大盗再度使用,请了知州张商威,教他们随差队同行,以确保无失。种都监知晓单知县人缘好,受爱戴,也担心不平者救之。这支人将出仙居县,到在括苍山北麓一处叫栖凤坡的地方。道路在坡上,另一边是深沟。正行,突然由一块石岩后跳出一人。看此人二十几岁,生得是相貌堂堂,手中执一口宝剑。他的剑比普通的剑要长一尺,宽半寸,厚三毫。光闪闪,夺人耳目;冷飕飕,夺魄寒胆。这人也不说话,在左手举一块木板,上贴白纸一张,写有几个字——“留下单青天,放尔逃生。否则死路一条,剑下做鬼”。“有贼劫囚,”差队惊乱,齐起刀枪,将囚车护一个严密。那三名江洋大盗——“神偷”巫金、“圣手”瑶锋、“夜来鹰”王凡,各亮兵刃挡在队前。巫金喝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只身来劫要犯。你可知是什么罪?快快扔了宝剑,束手就擒。如若不然,爷爷只消一刀,管教你身首两分,尸横当场。”那人也不作答,“唰唰”耍了两个剑花,往前步步逼来。巫金大怒,骂道:“却一个哑巴羔,不知死的鬼。爷爷成全你,发送见阎王。”往前一纵,将手中身短、背厚、尖子长的一口刀照定对方头上便砍。那人扔了木牌,接架相还。斗杀十余合,不速之客甚为厉害,剑招奥妙而疾快,令巫金招架不住。巫金大叫:“两位兄弟,你们愣着做啥?还不快来帮我把手?慢迟了,我可要归位。”话音未落,小子接一声惨叫,让对手一剑贯穿了前后心。那人剑抽回,脚前蹬,倒了死尸。瑶锋、王凡见状大怒,一个用双刀,一个使单刀,往上来敌不速之客,欲为巫金报仇。这时,那领队的押解官也跳下马来,拈长枪,带十数名差兵也围攻上来。那位好汉左架右格,后砍前刺,虽也勇猛,斩杀数人,怎奈寡不敌众,况且这地方又周旋不开,一不小心,被那押解官一枪由左胁扎了进去。阴阳把一合,侧里一挑,好汉摔滚坡下深沟里去了。押解官道:“那贼想是不能活了。”一众用乱刀刨了个坑,将死者放入,暂以杂石一掩,这样草草埋了。待后头,官府自会安排专人起之,发还各家下葬。有那三个不幸加不幸,滚落于深沟,便顾不得了。随押解官一声吩咐:“我们走。”差队继续行路。
那位要问了,方才拦住差队的好汉是谁?正是那“行龙剑”陈昌。因感单知县救命、雪冤之恩,今日舍命而来,横路劫囚。不曾想,身单力孤,只凭匹夫之勇怎能成功?中伤落沟,昏迷不醒。也该其命不当绝,可巧斜对面山上有个小道观。里头只有一个老道士、一个年轻道士和两名小道童。今日,那俩小道童拿着一根棍子、两个木桶下山,来沟内担溪水。发现溪水那一边躺着个人,大惊,急忙丢下棍和桶,跑回去给老道士报信。老师父一听,问道:“死人?活人?”小道士道:“不曾看来。应该是上面道上摔下来的,于身有血。”老道士道:“小孩子家就是心粗,不察看一下。溪水又不深,蹚水过去会累着你们?若遇的是死人,也不能让他日头底下晒着,须将之入土。要是人还活着,就更当管了,抬回来劲力医救。”教两个小道童领道,来到那里。老道士倒用双手捉肩,俩小道童一人抱一条腿,把陈昌好不容易抬到了观里。出家之人,三宝弟子也好,三清弟子也好,多慈善。这老道士更是如此。且不管所救的是好人还是歹人,急忙救治。好在他非常懂得医道,山岭之地不乏药草,最终把陈昌由鬼门关拉回,救活过来。陈昌对老道士不知怎样感激才好了,“呜呜呀呀”,只是说不出话来。老道士明白了,道:“不用谢,好好躺着养伤。”
陈昌伤势渐好,有一回老道士问他身世。陈昌就用笔在纸上把自己的出身、遭遇写下。虽然简单,不会那么具体,但也足以叫人了解大概。老道士点头,道:“像是个诚实人。”又道:“你的父亲既然是很多年前知仙居县的陈平大老爷,那我们也就不外了。栖凤坡上的那条路,便是你父为仙居父母官之时亲自率人通的呢。那时望见了我的小观,便跨过了大沟来访。我们便相互认识了,从此成为了朋友。他得闲之时,常到这里做客,并捎来一些米面。我们之间相互倾谈。那时,他也似你这般年纪。你们父子长得可真像。贫道第一眼见到你时,便愣了一下,以为时光倒流呢。你父亲可是一个好官呀,可惜没得好报,是老天的不公。年岁不算大却早早作古,可惜,可惜。”他对于陈昌被冤一事,对王梓等人之恶,气愤不已。出家人本来心平,可逢闻这等劣事,再好的修行却也平不了。老道士对陈昌更加关怀备至。在老道士的精心调治下,陈昌的身体很快康复,并且于此也发髻别簪,穿了灰袍,做了道士。其日后另有一番不寻常遭遇和经历,成为了声震一方的起义军领袖,大号“讐道人”。暂且按之不题。
还道押解单怀忠的差队,进了东阳县境内。这一日,犹处在丘陵地带,走了一段极其难行的道路。走得相当累,口渴难忍,讨水喝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过去,面朝平川。忽见那前头有个三岔路口,在一边搭着两个棚子,棚下面摆放着长桌长凳,有好多人似行路客,正在那儿吃饭。旁侧有小锅灶,两个大师傅正忙着炒菜。还有两口大锅灶,均没有置笼屉,正都窜着蒸汽,香气扑鼻。可能做着米饭。另有几名伙计忙着烧水、洗菜、劈柴、淘米、跑腿。别又见两位老板娘一个丑来一个俊,那里吆喝,也是忙前忙后。生意不错。差队的人都道:“这些人真会想钱道。三岔路口设饭摊,往来行人无算,多停足歇脚,使得这儿财源广通,买卖兴旺,为大掌柜者赚一个盆满钵盈,发大了。”押解官道:“便这里用饭。”一众大喜,纷纷抢空座坐了下来。抢不着位子的,还把那吃饭的客人撵着端饭碗一边去了,自己霸了地方。其他人众依旧没座的,只好就地上坐了。押解官招呼伙计弄些水来,好教大家先喝着,等会儿用饭。有个小厮嚷道:“各位差官老爷,瞧,那边有口大缸,里面全是凉开水。有晚有瓢,大家自个儿舀着喝吧,随便。”众人高了兴,正渴得嗓子眼冒烟火,好要命呢。齐围过去,争碗夺瓢,缸里舀水,来往嘴里灌。满满一大缸水,让他们了个底儿朝天。有伙计专门奉了茶来,给那押解官和王凡、瑶锋三人,献开殷勤。那三位边品边啧啧道:“好茶,香。”却没个人去理会那囚车中的单怀忠。非但如此,有个伙计好心,想要给单怀忠送水喝,押解官还喝住了他,道:“他一个贼囚,理当受些罪。还害得我们跟着行远路,跑断两条腿,干这鬼差事。让他渴着。”这厮与两个江洋大盗喝罢两壶茶,对伙计道:“给我们仨弄几个小菜,再来壶酒。那些人,看着伺候。”伙计道:“是了,官爷。那些人您也甭费心,会好好安排的。”转身叫道:“各位差官老爷,有米饭,有粽子,愿意吃啥吃啥。有大盆菜大伙分。那边去。”指了三下手,然后去给三个队头准备酒菜去了。众差兵都来把碗抢。可这一班人忽然开始觉得头发晕,目发眩,双腿也发软。相继或仆或仰或歪,都睡到了地上。那押解官和两个江洋大盗也全趴下了。那些伙计和行脚客扔了手中的东西,俱大笑。原来他们正是金叉山阴阳寨的人,两位老板娘正是沈三姨和柳八娘,去金叉山四五十里路而来劫囚。这时,吕师囊、胡是等人由附近树林里走了出来。大伙儿从押解官腰里取了钥匙,打开了木笼,救出了单怀忠。管他肯与不肯,愿与不愿,背了就走,只教从之。众人将棚下家什、饭菜或砸或倾或投土,然后一溜烟儿俱跑得没了影子。容等差队一班人众醒过来是,早是囚去车空。情知中了贼人蒙汗药,囚犯被人家抢去了,都傻了眼,害了怕。没办法,先到当地衙门报了案,然后回州里认罪,听候发落。台州知州张商威、兵马都监种恩义,文武两个大官要员,冲冲大怒,将这些人好一通骂。这重囚要犯没了,怎么向上面交代?但他们也挺奸猾,令人骑快马去东阳县衙门,通了那里的官儿,把这事隐逸不报,也莫张扬。再由死囚牢里寻一个同单怀忠模样差不多的犯人,一棒子击杀之后,让那班人复往东阳县,犯人的尸体也捎了去。诈称,单怀忠于押解途中,于东阳县境内突发急病而暴毙,差队就地待命。如此报到上头去了。这样一来,台州官府有个交代,东阳县衙门也乐得。贼事发生于其所治下地面,他们也是不能脱干系的。一旦上头追究,要担责任。这招消除了后怕。不久,上头下来行文,单怀忠罪有应得,将其尸体杖击二百,首级缴到路院。单怀忠的家小,判而流放广南。这样了了案子。种都监暗里差人去调查单怀忠的下落,可是始终一无所获。懊悔当初,咋没早早把仇家用招儿弄死。而那单怀中被救之后,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吕师囊将他藏匿了起来。
却道仙居县去了单知县,得有人补替,有个叫邬轨的人补了缺。这厮年近五旬,本来是个土财主,前些年不知受了哪位算命先生的鼓动,心血来潮,梦想起当官来了,都想疯了。疏通门路,使唤银子,欲谋求一顶乌纱帽。他这点本事,自己清楚,不敢望高,为个知县足慰平生。其他官职,只要不是闲差,可以捞油水,也成。当然越大越好。想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程序复杂。为了愿望成真,这厮不惜血本。科举从底到上一一参加,水平不成,文章太差,无妨,咱有钱,摆平恩师点自己中。戴了功名,只待填缺。这需耐心等待。有那不受老天爷青睐的人,不在少数,望眼欲穿盼求到死,也还是做不得官。但由于邬轨走动了吏部的关系,终于这一天到来,如愿以偿。这回可以大放手脚,我挥耙子海了搂。搂什?——银子。不能为了做官白花费钱财运动,须得百倍补偿。这位邬新县先到台州城拜望了知州、通判、长史、都监之后,又雇佣了帮子人,用了轿,一路敲锣打鼓来在仙居县上任。芝麻大的官也值得张扬?人家单怀忠知仙居县,来时仅带了两名仆人,从前一任职地舒州舒城县拿脚量着步子一路走。
这位大老爷不知怎样抖威风摆架子了,在城里头转遍了大街小巷,夸不够的官,方才到得县衙门。有县丞、主簿、县尉、各都都头、各班班头,以及一众衙役来接。新官一下轿,庄貌认出来了。新知县是通州海门县一处伍家庄的大财主邬轨邬有德,自己的老乡、街坊。原来庄貌便是海门县的人,曾经因生活所迫,靠走江湖卖艺为生。后来辗转到了仙居县,碰到了早年在外谋生的一位族叔,已然在此落户,家境不错。这位族叔收留了他,并帮之落了户籍。如今庄貌讨了老婆成了家,并在衙门里当了都头。他不知这位街坊如何混到这仙居县做了知县,但晓得其为人,是个挖钱的好手,专能坑、骗、榨、勒,因此富得流油。乡里人都恨之。取其名字的谐音,背地叫他“乌龟”、“无有德”。又因为邬轨生得方面大耳,肚子鼓得好似怀九月胎,人们戏称之为“大肚佛”,也寓意能装钱。庄貌一见是邬轨邬有德来知仙居县,不觉啐了一口,心道:“这小子怎么混上了知县,跑这里来了?”对身边的另一个步兵都头道:“我当是哪个姓邬的来给咱当大老爷呢,却是俺老家的‘大肚佛’前来坐庙,定是拿钱捐的官儿。满县有了好看,地皮怕要日日翻新啰。”那个都头听了,一乐,道:“什么?他叫大肚佛?人常道‘佛爷不喜财,越多越好’,往后得小心咱自家兜里,别给掏了去。”二人“嗤嗤”而笑。不想那邬知县不但耳朵生得大,而且也特别好使,听见了,大怒道:“嘟,大胆,哪个在戏言本县?意在讥讽。”瞅了瞅,用手一指庄貌,问道:“就说你,叫什么?”庄貌道:“大人,小的是衙门里的一名步兵都头,叫庄貌,曾经与您还是海门县伍家庄的街坊呢,望请您往后多照顾小的一些。”邬轨一听,心道:“怎么,他和我还同乡?倒像是见过。这小子定然知我底细。不行,得与他点颜色看,以免对外人传我旧日笑话。借你也耍回威风。”喝道:“什么,你还是都头,谁任命你的?”庄貌道:“是前任单知县。”“呸,”邬轨啐一口,道:“前任知县任你,本官却不予承认。单怀忠是个恶名声的官儿,能用你,说明你也定非是什么好鸟。从现在起,你再不是什么都头,而只是平头百姓,衙门里也不留。本官另行任命其他真正适合者当都头。你方才还敢讥笑本官,讥笑什么?本官可全都听在耳朵里。且还冒充本官的街坊,呸,你也配。本官的街坊个个平头正脸,斯斯文文,哪个似你这般嘴歪眼斜,腌臜十分,又背后嘀咕人?看表相,便一粗鲁匹夫。左右,把这厮按趴下,杖打二十。”身后有打海门县老家带来的几名随行,个个粗臂阔膀,应个“有、是”,上前来,不容分说,把庄貌拽倒,打了二十杖,别见用力无情。邬大老爷又命人将与庄貌说笑的另一名都头也拖了,狠狠杖打二十。这叫“杀鸡儆猴”,以教他者怕之。发完一通虎威,最后这位邬知县道:“前任单怀忠这贼官儿所重用的人,皆难称职责,本官一律不再使唤,都回家吃你娘或老婆做的饭去吧,这里没为他准备。那姓庄的,在人前休要提是本官的街坊。还有,往后再敢说本大人半句不好听的话,这仙居县你就甭想再呆下去。有你好瞧。”把衙门里原有的人,除了丞、簿、尉属上头正式任命不能动之外,其他的凡带有一定头衔者,什么都头、班头、牢头全作开逐。所空,重新择人而任。那些想谋好差事的人,便须来取媚这位大老爷了。说白了,往他兜里塞银子。而那班被开的人员则无不在心里暗骂这只“乌龟”。尤其庄貌,更恼,暗道:“邬轨,邬有德,你现在别威风。二十杖爷爷我不会白受,早晚出此窝囊气,也有你好瞧。”
庄貌在家里闷了好几天,这一日中午喝了顿闷酒,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烦得慌。由家里牵马出来,打算出城去花山庄,找吕师囊吐愤诉恼去。上了马,穿巷子,上了大街,奔南城门。可是未行多远,迎面铜锣开道,衙役嚷叫,原来那邬有德受邀请出城去,在某位大员外家中刚刚吃罢了宴,打道回衙,正与庄貌来了一个对头。庄貌一想到邬新县,气就不打一处来。屁股犹有些疼呢。俗话讲,“酒壮怂人胆。”并不让道,反直冲着撞来。有个小子是邬轨的亲近,上前来,骂道:“你不姓庄的那小子吗?难道没长眼?忘记了前时那顿打?还不快快滚到一边。冲撞了县大老爷的官驾,可有大罪。”庄貌火了,骂道:“那狗官不成东西,你们这一班狗腿子也不是玩意。个个当挨骂。教爷爷给你们让道,屁话。一个小小知县,算啥?了不起了他。尔等一边滚着,给庄爷爷闪开,撞着不管,别做倒楣的。”一踹镫,巴掌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马儿一声长嘶,往前疾速就蹿,直冲差队。差队大乱,人人纷纷叫嚷躲闪,只把个新知县的官轿亮了出来。马儿一头撞散了轿子,轿夫都滚出了老远。那位邬大老爷也半死不活了。不过马儿也失蹄而仆,把个“冲天鹞子”抢出去,“折了翅子”,摔个结实,动弹不得。“捉住此贼,”众衙役往前一来,就要捉拿庄貌。却这时,霍地有一条蒙面好汉蹿将过来,使开拳脚打倒三两个衙役,又夺了一根棍子,“噼啪”一顿滥打,打得公人东滚西爬。好汉抢了庄貌,飞奔而走。
有人问了,这抢救庄貌的好汉是谁?乃是“神弹子”芶正。吃过了午饭,睡了会儿,举得发闷,他便来街上溜达,赶巧遇上庄貌马冲差队这档事。见衙役要拿庄貌,岂能不管。将头巾一扯,蒙了面,上前救下庄貌,背着跑回了吕师囊交给他管理的那家客店。把庄貌放到自个儿屋的床上。好半天,庄貌才缓过一口气来,叫道:“可跌死我了,嗳哟哟,疼。”浑身痛楚。芶正道:“庄大哥,您行呀,敢明目张胆冲撞那知县邬有德的官轿。小心别让他赖着您,把您的家底清光。”庄貌道:“他要敢那样的话,我就再撞他一回,让他口里无气可出。”芶正道:“还撞呢,别把自家性命撞没了。这回可险,亏您是有武功底子的人,临事虎抱头、蟒翻身,就地一个滚儿,要不然您就看不着我了。”弄了一剂内服跌打药,给庄貌喝了,又为其按摩了一番。之后,为自己的事去了。
却说庄貌马冲邬知县没一个时辰,有个街上去买置东西的活计慌慌张张跑来找芶正,道是庄貌家里出事了。原来,邬大老爷受到了冲撞,弄个不能下床。为了出气,没拿着庄貌,便把庄貌的老婆给拿了。投到一个木笼里,放置在衙门口示众。如果孩子不是正在她娘家暂住,怕也要一并受罪。芶正嘱咐这活计,别把事告诉后头睡觉的庄貌。生怕庄貌一怒之下会干出什么莽撞之事,闹出大乱子。自己转来转去,想解救的招儿。谁知另有个活计前来告之:“不好了,庄大爷找了把刀,出去了。道是要杀邬有德那狗官,也救他老婆呢。”芶正急了,道:“啊,他怎晓得了那事,这一旦弄出人命案来,他怎生吃得?”赶紧奔县衙门而来。
原来那庄貌躺不住,到前头来找芶正想聊天解闷,正好把那报事的活计之言听了个满耳。大怒,心道:“‘乌龟’,‘无有德’,这狗官,敢捉我老婆并投之于木笼里羞辱,等于也是羞辱我。爷爷岂能由你欺负,怎会咽得下这口恶气。邬轨,邬有德,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定让将你这‘大肚佛’的肚子切开,掏出黑心肠来。”转身回到了方才呆过的屋子。那墙上挂有一口雁翎刀,是芶正的。庄貌拔刀出鞘,由偏门出去,扑到大街上,直奔县衙门而来。到在衙门口一看,果然自己的老婆在一个临时钉拼起的木笼(不是带枷的那种)里头罚站呢。有几个淘气的小孩子嬉闹着,往笼子里扔石头子儿。庄貌大怒,一声喝,响如雷:“滚开,小兔崽子,剥你们的皮。”吓得小孩子们多跑远了,止剩下一个年岁偏小些的,一屁股墩儿软坐地上,“哇哇”哭开了。庄貌到了笼前,以左手把住笼顶横木,下头踢踹两脚,断了竖木两根,用手扳掉,把自己的老婆搀了出来。其妻大哭。庄貌忙劝:“老婆,您别哭,看我给你出气。”就要闯入县衙之中。正这时,过来一个倒霉鬼催着的公人,一把捉住庄貌,叫道:“好你小子,还敢找来,跟爷到牢里坐去。”庄貌更怒,一抖身子,胳膊一扬,那小子跌在地上。这公人爬起身来,叫道:“这厮敢动手打本都头,不想活了是不?”庄貌一听,喝问:“什么,都头?什么都头?”那小子道:“步兵都头,你全二全老爷。”庄貌不听则可,一听,火窜高三尺,叫道:“好你小子,抢了爷爷的饭碗,你凭什么来做那步兵都头?”一脚将全二跺倒于地,将刀尖在小子心窝里一戳一旋,一颗心血淋淋蹦到了外面。“不好了,杀人了,全都头给人杀了,”那门口还有两名差人呢,见了大叫。庄冒的老婆瞅这情景,吓个面如土灰,眼珠子往上一翻,吓死过去。这时,芶正再次蒙着脸急火火奔来,见这场面,叫道:“哎呀,我的庄大哥,您怎么大白日里在衙门口行凶?快跟我走。”拖了就要去。庄貌道:“兄弟,你别拉我,那狗官我还没宰掉呢。”芶正道:“杀个都头还不够?还要杀狗官?有机会在杀吧。现在是赶快脱身要紧。迟了,公差多来,你就走不掉了。快离开这儿。”庄貌点头,道:“让那狗官攒多活两日,脑袋在脖子上寄存着,日后再取。”背了老婆,跑出城去了。芶正急忙奔回店里,捉马两匹,驰飞出城关,追上了庄貌夫妇,与了一匹马驹,教之往花山庄避难。自己返回,注意着衙门的动静。庄貌杀死了本县一名新的步兵都头,那还能怎样?官府悬赏捉拿。只是庄貌深藏于吕师囊的家里不露头,你却抠不出来。
道这一日,吕师囊找来了众家好汉,道:“单知县被罪之事,我越想越气。其曾得罪过种恩义这狗子,想仙居县钱库被盗,单知县蒙受不白之冤,与此都监难脱干系。是他不是他所为所谋,只看他平素的所行劣事,也当惩治他一回。”庄貌道:“这简单,月黑风高之夜,潜入他府里,赏其一刀,也就是了。”吕师囊摇了摇头,道:“黑夜盗物,僻巷杀人皆非智者所为。一刀宰了种恩义,算便宜了他。再说,不知凶手,官府乱查,怕要连累着无辜。”庄貌问道:“那该怎么着?”吕师囊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种都监上‘两碟好菜’,让他吃下去活受罪,身败名裂。”如此这般一说,众人拍掌称妙。
却说“红顶夜叉”华宾与“神弹子”芶正先去做第一件事。到了台州城,在一个晚上,青纱罩面,潜入了都监府。这都监府可别不相同,里面的人都带有特别制作的腰牌。有这腰牌,外头办事可证明身份,也借以招摇亮强。华宾、芶正二人摸了一名家院,只取了腰牌,把那尸体塞个地方藏好了。连夜,又钻到知州衙门,逮到一名下人,拿刀逼问:“那五夫人住在哪里?”小子答道:“在那边院子。”用手指了指右边。二人让小子带路,到在了五夫人的居处。那五夫人叫“一品香”,本是个勾栏院(一家“群艳楼”)的花魁,年初被这张知州弄到了家里,做了第五房的夫人,非常疼爱,心肝宝贝一般。这女人转换了地位,受了宠,难免张狂起来,动辄拿下人撒气发威,免得人们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瞧不起她这个以前的娼妓。吕师囊有一本家亲戚住在台州城,家境一般,这亲戚的一个女儿便是进在州衙做使唤丫环,而且被安排在五夫人身边。只因有一次不谨慎,触怒了主母,竟然遭受到了五夫人非人的折磨,被用剪刀扎个体无完肤。之后,不予治伤,不教进食进水。没上三天,可怜的女孩便死了。这事令人闻而气愤。
华宾、芶正将带路小子脖子上来了一刀,结果了性命。抬脚踢开房门,跳将进去。可巧了,张知州正好今晚宿于此,还没睡下,正搂着五夫人在床上逗乐调情呢。猛然见两个蒙面人闯入,大骇。刚要呼叫,钢刀已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一品香”一声尖叫,缩身床角,哆嗦个不停。张知州颤声道:“好汉爷饶命,你们想怎样?要钱,要物?都给。只要不取我的性命。”华宾道:“别的不需,你的命也不要,只教五夫人随我们走一遭。我们主子看好她了,要享用。”上前来扯五夫人。五夫人叫道:“我不走,官人,您救救妾身。”可是哪容不从,华宾用锦衾将五夫人一裹,喝道:“你若再出声,我立刻割掉你的舌头。”扛了,与芶正出房门就走。张商威随后冲出来,大叫大嚷:“来人呀,有贼,把五夫人劫走了,快来拿。”惊动了整座府邸,大乱。有亲兵护卫齐举刀枪,来拿贼人,把华宾、芶正围住了。华宾将五夫人下肩,往下一扔,用脚再勾飞起,将刀一送,刺进衾内。一声惨叫,五夫人香消玉殒。“走,”华宾一声唤,与芶正腾身蹿上房顶,借黑夜而去。但却单把那个都监府里人的腰牌丢落,撞地“当啷”有声。州衙里的人追捉无获,只捡了腰牌,抬了五夫人的尸体,回复张知州。张知州见五夫人死了,抱着尸体放声大哭,岂有不疼。有人将都监府的腰牌呈上,来给张商威过目。张知州一见,咬牙切齿,叫道:“却是如此。种恩义这色胆包天,什事也敢妄为的狗贼,本官要与你论这个理。”当下带人闯到都监府中问罪。质问种恩义何敢暗地派人夜间潜入州衙,劫持自己的五夫人,不能得逞而将人杀死。并拿出贼人所失的都监府的私制的腰牌亮示,以为证。那种都监矢口否认,坚称自己未为此事(本来也没做),良心担保,道这定有贼人嫁祸陷害。张知州道:“我从来也没听谁说过你还有一副良心。”所以认定种恩义会干出这种龌龊举动,也是之间在五夫人身上引起并存在很大的龃龉。五夫人尚还在勾栏院之时,本来种恩义是她的主顾。狗子每到群艳楼,必要这“一品香”相陪。后来与了老鸨一笔银子,干脆包下了这女儿,不教接其他客人,也图一久长。初始,也想着威“一品香”赎身(其实所投在她身上的钱银足够赎几回),纳于家里朝夕而守,但是未敢。别看小子也是作威作福一个主儿,却害怕自己的老爹,还有家族一大帮长辈,多是厉害人物。假若讨一娼妓作妾,岂不有辱门风?那班人哪个会让?特重家族所谓的声誉。搬出家法教人好受。他只好罢了念头。没想到,这年元宵佳节之时,知州张商威心血来潮,官府出钱,大搞花灯会。他还于某酒楼大宴州里各级官员与名士,并请来了各勾栏院的上佳女儿们陪酒助兴。说“请”好听,其实就是命令,谁敢不从。包括“一品香”在内,来了不少。在酒席宴上,为争风头,各位娇娃纷纷卖弄风骚,惹人注意。“一品香”更是表现的风情万种,教人眼热。张商威为之所迷,几天后,一乘小轿接她入州衙,为了小妾。种恩义获悉此,甭提多么恼火。却又无奈,人家是知州,官比自己大,只有忍怨,也只能到群艳楼发一通火气,吓一吓老鸨与那些姑娘们,勒索多多钱银了罢。又该人家什么罪了?此后,与人交谈,时不时流露出对张商威的不满。还能不传到张商威的耳朵里呀?共事当中,也常见一些抵触情绪,俩人闹有不和、矛盾,只是尚未太过激化。
张知州、种都监两下里彻底翻了脸,反了心,大起争执,互不相让,差点动起手来。有本州通判(通判,朝廷直接任命,监督一州,包括知州在内的一应官员的)邹仁海闻讯赶来,给他们拉开。张商威叫道:“种恩义,你给我等着瞧。”气哼哼,恨恨然,领着自己的人走了。却并不知中了别人的离间计也。
吕师囊看到第一计成功,又使出了第二计,亲自与华宾、芶正、白猊、桑槐、桑桦,某一天夜里进了盐监银库,几个来回,盗了许些。又屡番潜入了都监府,把所盗的银子塞进了一个假山洞里。然后,“撞着”(当然是故意)了几名都监府巡夜的府丁。那几名府丁见面前数个青纱罩面,身穿玄衣的夜行人,吓了一跳,喝问来路。吕师囊将一面足以乱真的腰牌一亮,证明是自家人,道:“都监大人有令,让你们几个随我等去干一件大事。”有个小子问道:“做什么?”吕师囊道:“少问,跟着去就是。”几名府丁也不好来问面前者是谁。有那腰牌可证明是自己人。既然有命令,不敢怠慢,随着就走。但是稍换了下衣服。都有腰牌,出入都监府都很容易、方便。当值把门的自是不便打听这班人黑夜出去做什么。出都监府,再一次到了盐监银库。吕师囊教府丁远远地猫着,他与几个弟兄又进去了,复盗一批银子出来,让那些府丁背上,等着。返库中,再取了些,转回都监府,把银子还是塞到那假山洞里。然后,第三次到得盐司。这次进去,把那几名府丁也给捎进去了。摸到银库,让几名府丁先行进去。吕师囊这时突然大叫起来:“不好了,有贼盗库银了。”这一嚷可不得紧,惊动了整个盐司。卫兵、差役各绰家伙赶来。吕师囊并几名弟兄,与就近闻声赶来的巡兵接了几下手后,都蹿身上房,跑了,只把那几个都监府的府丁撂下了。这班府丁只是普通兵卫,不能蹿房跃脊,又怎生脱逃?被杀倒两个,余者被获遭擒。本司老爷连夜审问。这一审,吃惊非小,“怎么是都监府的人前来盗银?”急忙扭送人犯到了州衙。惊动了张知州,当即过堂审理。人犯招供。张商威道:“原来如此。好你种恩义,敢指使人到解盐司盗取库银,胆子不小。”又同时窃喜,报复的好机会来了,教你狗子种恩义过不出来。亲自带大批公人到了都监府查赃,在那假山洞里把银子起了。上头有盐司的刻记,不是假的。人证、物证都有,那种都监是说不清,道不明,有口莫辩。张知州一声令下,将种恩义下狱。你种恩义有两大靠山怎的?我不怕得罪,俺老张也是有强硬后台的。您要问张商威的后台是谁,乃是其老舅——当今大丞相王黼。另外,这张知州早年曾在蔡京门下做过事,所以腰杆子比种恩义还直呢。张商威命将种都监解往两浙路路院审理。这里审罢,还要解到京城,交刑部审议并最终判决呢。但种都监朝中有人,且家里人倾巨资背后运动,小子好歹没被杀头。但官职被一掳到底,发配琼崖。不过他只是暂时保住了性命,张知州怎会放过他,派人买通一处山贼在半道行以截杀,使种恩义了账,算是彻底报了怨。如不然,种恩义借着朝中有人,没二年便会没事,重出头。到在琼崖那边,也不会受着屈。次年,这位张知州调任荆湖路做了襄阳的郡守,台州另换了个叫程熙的人,为一州父母官,不作详题。
惩治了种都监,吕师囊等众大喜,由台州城回到了仙居县的花山庄。道这一日,几个弟兄正陪着吕师囊说笑,忽然有一人风风火火,面带慌张,跑来禀报:“有一个贼汉,在我们的吕氏客店闹事。员外,您快去瞅瞅吧。”吕师囊大怒,道:“整个仙居,甚至半个台州,几人不知俺吕师囊大名,又是何许人。也有野鸟敢生事,惹我头上来,这还了得?”即往吕家客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