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鲁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青筋暴起:“你说什么?”他的内心已被染上一层恐慌。
男人恐惧地直视他布满血丝的双目:“你知道的,不是吗?”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节骨骼,都在瑟瑟发抖。不是害怕威鲁,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小孩……绝对有问题!
威鲁这时才意识到,他的努力说不定都付诸东流。他放开男人,很不甘心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几秒后,回过头,望着罗伯特。他此时是那么希望柯林默在他身边——柯林默会安排好一切的。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当下最无济于事的就是后悔。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嘛,”罗伯特等威鲁走到面前,很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都不着急的。”
但他眼眸里的光亮已经黯下很多。昨晚威鲁跟他说过了这个猜测,罗伯特是半信半疑的。因为这太荒谬了。操纵奇兰?奇兰一直都在他们身边啊。
可没有见到奇兰之前,奇兰没有躲在谁的庇护之下。
从塞斯托绑走奇兰之后,直到他们没有见到奇兰之前,奇兰无疑都只是孑然一身。
思维迟钝的囚犯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然后聪敏机灵的人却都开始惊慌,神色恐惧。于是托那些聪明人的福,那些茫然无知的人们也开始慌了!大人们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都手足无措地抱在一起;因此小孩们都被吓得声泪俱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本就秩序混乱的长队,终于还是被“恐怖”从内部开始向外扩散,以极其疯狂的速度,分崩离析。
然而搂着父亲脖子的男孩却全然不知。他睡得很沉,不光是后背不再起伏,连呼吸都弱到极致。如此沉默,宛如被死神捆绑。
便是在这因恐惧滋生而混乱不堪的形势下,只有那个矮小的男人站在大家面前。
杂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在微弱的烛光之下,谁也看不到此时的他是何种表情。只是,喧嚷的人群有片刻的沉寂,但很快又有人开始对这个男人评头论足。
“这家伙……”那人没有继续往下说,这样的拖延更耐人寻味。
“天,不会是间谍吧?瞧他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有人接了话,不难看出他对这样一个男人的深切怀疑。
男人默默地接受了所有的侮辱他的语言,以及怀疑的目光。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他拦住那些暴动的人民,往后退了一步,以给自己站立的空间。
“曾经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少年在离别时给予了我祈祷与祝福。”
“‘如果你身处绝境或黑暗,就请回想一下生活与光明吧。’”
他的语言铿锵有力,他只是在淡然地陈述事实。
这句话显然很受用。人们逐渐安静下来,像暴走过后被主人抚摩的小动物。他们也不再怨天尤人,似乎都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场上帝馈赠的磨难。
威鲁的情绪也稳定了。他走到罗伯特身边,撩开奇兰耳鬓的发,果然有一个跟踪器在闪着红光。他无比震惊,伊尔的猜想居然就真的验证了。他更不齿,塞斯托居然连小孩都可以利用到这种透彻的地步。
男人默默地回到队伍中间,大家对他也不再视如仇敌了。但他显然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不主动说话,在威鲁的带领下静静地往前走。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前方是否就是光明。
“小伙子,我问你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罗伯特微微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刚才他可是出了大风头,现在可就不能当他可有可无了。
“……”男人低着头,没有作答。
罗伯特也很耐心地笑笑:“你口中的‘少年’……嗯,我来形容一下?”嘴里说着,罗伯特的手就开始凭空比划。
“我大概6英尺吧,那他……”罗伯特的右手抬起,然后停在自己的肩膀下0.3英尺左右的地方,“就这么高吧。”
男人很不解地摇摇头。
罗伯特一拍脑门:“哦,对!那个少年一头金发,他还有一对犹如玛瑙般的眼睛。”说完,他用询问的目光再一次看着他。
“是他。”男人果断开口。显然,他对于“少年”的特点,印象定是极其深刻的。回答过后,他混浊的眼珠子里仿佛闪着点点星光。那种光芒,应该称为“崇拜”吧。
罗伯特来兴趣了,就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也就十四岁咯?”心里在思考这小伙子和那家伙的关系。不会是弟弟吧?不像。
“嗯。”他回答完,就没有任何补充说明的语言,依然是只听到他的脚步声。
罗伯特尴尬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多问点。他抬头注视最前方的威鲁。他并不担心威鲁的能力,只是……罗伯特苦笑一声。背上的是他的儿子,现在是最大的敌人。
猛然睁开眼,就全无睡意,便起身远眺窗外。黎明已经过去,远方是几缕鱼肚白,以及鲜红的一角。群鸟啾唧,万物都从梦境中悠悠转醒。秋天在这个清晨开始了长远的旅行,暂时的旅馆便是这片土地。树叶翩翩然,从家乡剥落,接着安详于土地。或许有风来,届时会将它们送到无垠的天上,带他们戏耍一阵子,最后一同悄然从动物、人们的脸颊旁飞逝而去。没有一片云,可天空看起来只是广阔高大,并没有很湛蓝纯净。
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位科学家。看来这一回,老家伙是把大科学家耍得团团转了呢。
“担心了?”悦耳且透着稚气的女声。
伊尔站在他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使他坐在长椅上,很细心地在替他换纱布。黄色的眸子里盛着笑意。
“并不。”
柯林默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很不留情地否决。担心威鲁?他要是担心就不会放任他闹腾了。
“那你在想什么?”伤口恢复得很好,看来不到两个月就能恢复得完美如初了。伊尔从医药箱里拿出那半卷纱布,然后笑问。
“在想我的宝贝比萨饼。”柯林默耸耸肩,说出了真心话。真的超想,想得心如刀割。
少年柯林默就算像现在这样火烧眉毛,也完全死性不改。
威鲁觉得自己正深陷于一个无限回廊的大迷宫。他不断地回想地图与路线,并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可是一直没有看见希望的曙光。额头被一层薄汗覆盖,他在强制自己冷静。
人们没有吵闹,也没有不满,更没有叫嚣,安静得可怕,可怕的安静。这是在预感到失败过后的绝望。他们连垂死挣扎都放弃了,更别谈希望。
人要坚持一件事,是极其艰难的,因为要一直努力。所以,还没努力多少,就认为是尽头了,这时候的放弃就是最信手拈来的事。
习惯于三分钟热度的人不会太少。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行尸走肉。
他们开始排斥。没勇气去寻找那扇自己认为关闭着的门,只因他们不相信上帝会给他们打开一扇窗。
罗伯特也感觉到了威鲁的不安。可当他略低头去看那个男人……不,少年才对。他发现,少年并没有灰心丧气,也没有像个提线木偶般往前走。他的确一直沉默不语,可是与那些人不同,他的沉默看起来不像是对于困难的妥协,而是冷静地应战。
“你不害怕?”罗伯特好奇。少年眼睛里的光芒从未减弱。
“害怕。”少年承认了。他的语言里是一股让人生畏的刚强劲儿,他说害怕,让罗伯特觉得很没说服力。
“不像啊!”罗伯特摇摇头,十分不信任。
“我只是不像‘他’胆小如鼠。”
少年似是半开玩笑地说道。但罗伯特不觉得那是在开玩笑。都是有故事的小伙子们啊!罗伯特心生敬意。不管这位少年是不是真的镇定自若,反正就当是那家伙在身边吧!
向着不知名的地方再走了七八分钟,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一人高的小门。黑色的漆从门框上掉落,铁栅栏也早已生锈,上面落满了灰尘。
人们也没有太大的喜悦,只是小小地高兴了几秒钟,又归于沉寂。他们不敢确定门外一定就是让人泪流满面的黎明。
威鲁喜出望外地喊了一声:“我敢保证,这就是出口!”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大叫,然后他们都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挤到门边。只有罗伯特和少年纹丝不动。
“一路上没有碰见一个士兵。”少年张开了他干裂的嘴唇。
“你认为这很可能就是陷阱?”罗伯特没有选择轻举妄动,因为他看好这位少年。
“嗯。”少年轻轻点头。然而语气并没有失望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奇兰突然从罗伯特背上跳下来,这一诡异的举动让两人毛骨悚然。只见他闯进拥挤的人群,接着站在门前,张开双臂,挡住了人们。
“不能出去!”奇兰闭着眼,态度坚决。他不允许任何人再上前一步。
他们恼火了,扳开奇兰弱小的身体,扑到门前,想要强破门而出。
奇兰猝不及防地被人群淹没,很快,他的呼喊就被嘈杂的人声掩盖。
听觉敏锐的少年很及时地捕捉到了奇兰微弱的声音,以及他所说的一句话:
“门外有……塞斯托……”
少年扯开嗓子,拼了命地在呼喊“快停下”,但始终都是杯水车薪。
绝处逢生和求生之欲会让人类化身为野兽,迫使他们抛却一切犹豫与恐惧。
“啪嗒”一声,生锈的铁锁总算不负众望,掉落在地上。
人们疯狂地想要挤到最前头,抢夺最佳的逃脱位置与机会。他们扒着门框,一个个都吼叫着,不想被别人拖后腿。
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此刻,他们的眼中都只有自己。
瞧。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跨过自己妻子,直奔出口;而妻子也不肯善罢甘休,紧抓着丈夫的脚跟,不需他继续前进。男人一脚踹开妻子,然后冷笑着继续前进。妻子看着丈夫的目光,犹如看着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躲在母亲怀中哇哇大哭,父亲在逼迫妈妈放弃这个孩子,说着“我们快逃!别管她了!”。母亲也没有落泪,将小女孩丢在一旁,任凭人群将她挤到另一方,然后眼睁睁地看她摔倒在地上,接着头也不回地向人群前头挤进。
当他们身处绝境之中,与他人争夺胜利的机会,都迫不及待地取下善良温和的面具,暴露出凶恶可怖的本性。偏偏都还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