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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空谷妖火

何馨阳的手机,这个晚上格外沉默。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受了些伤,平日吵吵闹闹的群聊,安静地像解散了一样。何馨阳这才意识到,他们几人的关系陷入一个尴尬的怪圈,彼此都清楚在互相隐瞒,但又因为立场不同,无法和盘托出。蔷薇园里透露的点点滴滴,并未消除他们之间的心结,反而让人更加失落。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他们还年轻,才让彼此间的隐瞒犹如晴天霹雳——成人间的欺骗已习以为常,甚至对战争都毫无怜悯和仁慈。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慌忙地打开翻盖,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接着是沉重的一声巨响,何馨阳毫无防备,将手机拿到眼前,联系人分明写着:妈妈。

她瞬间手足无措,将听筒紧紧地贴在耳边,生怕遗漏了什么声音,然而那头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消失了。手机啪的一下落在了地板上,她无助地低垂下头,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才发现自己不知从哪一刻起,所作的抉择都是错误的。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地板上,无声地哭泣。

她是在5年前遇到现在的妈妈的,那天阳光灿烂,唐池草伪装成孤儿院的老师,约了何昔月在公园里见面,何馨阳,不,那时她还不叫这个名字,她黑着脸躲在唐池草的身后,不愿上前。

“这个孩子是个可爱的孩子,以前受过苦,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待她。”唐池草温和地笑着,俨然与平日判若两人。

“我会好好待她的。”何昔月穿着一身西装套装,双腿优雅地斜着,她将老花手包随意地放在长椅上,伸出白白嫩嫩的手,向何馨阳招招,示意她不用害怕。

“反正你还会来接我的对不对。”何馨阳故意说得很大声,引来何昔月的一声轻笑。

“你要乖。”唐池草安抚道。

“我会让她心服口服的。”何昔月只言片语,显示出她是个骄傲而自信的独身女人。

她的确做到了,而且是在短短半年间,她就让何馨阳心甘情愿地叫了声妈妈。何昔月是一家香水企业的高管,在江州市中心有一套高级公寓,然而,她和何馨阳的小日子却选择在老城区的一间旧房子里度过。何馨阳并没有什么意见,她非常喜欢住在阁楼里,那显得她像是日本动漫里的女主角,安贫乐道,天真无邪,虽然这八个字与她八竿子都打不着。

何馨阳哭得直抽气,像个被煮开的虾,弓着腰躺在地上,直到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泪眼朦胧,问:“你来接我离开的么?我不走,这次我不走。”

“你的时间还没到。”唐池草蹲下身,将何馨阳小小的身子护在怀里,“不过有个人的时间到了,想去和她告别么?”

何馨阳哭得更大声了。

假设巫女施了个魔法——你一觉醒来,所有爱你的人都会永远失去对你的记忆,与你形同陌路,永久不再相认,而与你泛泛之交的人,都还存有对你的记忆。那么,你是希望忘记你的人越多越好,还是越少越好?

谢天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他所需要的水壶、餐巾纸、饼干等日用品都整齐地摆放在床头柜上,就连插线板上也插着崭新的手机充电器。询问过护士后,据说送他来女孩用的是现金,这便断了最方便询查的线索。他滑动着手机,通话记录里空空如也,他看着通讯录里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无从下手,

罢了,谢天想,她一定还会出现的。

他临床的病友是个十二岁的男孩,溜冰摔骨折了腿,他正端着平板电脑看中配版的《海绵宝宝》。

“蟹老板——”

谢天一个激灵,向小男孩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布满空洞的黄色海绵。

他怔怔地看着男孩良久,直到男孩的妈妈以损害视力为借口收走了平板,男孩才不满地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书本,一字一顿地高声念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人灭,鸟绝,独钓,孤舟。

鹅毛大雪扑面而来,将大地银装素裹,让人再也看不清来时的痕迹。

一楼病房外的花园里,卜珂抱着双臂,远远地看着躺在床上静养的谢老板,她垂下眼帘,不知是悲是喜,她回忆起那些和谢老板一同度过的小日子,心中像是被灌满了蜂蜜柠檬水,温温吞吞的酸涩。

两个月前的那天,谢老板拿了把折扇,躺在在成衣铺门口的凉椅上喝茶,他见卜珂从药店里探头探脑地出来,便端起茶壶问:“刚泡的菊花茶,你要么。”

卜珂最讨厌菊花茶了:“一股‘菊花’味儿。”

谢老板哈哈大笑,马上进屋端来一壶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梅汤,卜珂眼睛一亮,闪着小女生独有的光亮。她立马从屋子里端出小板凳,坐在谢老板身侧,看起来矮矮小小的。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边喝着边聊天,眼看着夕阳带走了光辉,街灯慢慢亮起来。

“时间到了。”唐池草和何馨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打破了卜珂的回忆。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像多年的老友。

“我知道。”卜珂烦躁地抓了抓刘海,额头上的伤痕和纹身一晃而过,她的十指上大大小小戴了六个戒指,右手十指和中指的指节泛黄,依稀是焦油的痕迹。她本是个清秀儒雅的南方姑娘,如今,倒像是个粗犷的摇滚女孩。

“恐怕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唐池草没有多余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卜珂,“这是你新的身份。”

“好期待哦,我的第一个新身份。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唐池草和何馨阳不约而同点点头,唐池草无所谓地耸耸肩,何馨阳则只能苦笑。卜珂叹气,接过文件袋,潦草地塞进了她的帆布破包中,她的目光依旧黏在病房里的谢老板身上,依依不舍。她知道,世界上关于卜珂的记忆已经随着‘空谷’的咒术,消失殆尽。昨夜里为了保护她,谢天差点被扔下高楼……现在,世界已完全忘记了自己,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这恐怕卜星的不幸吧……’她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悲哀地说道。

“别像个孩子一样。”唐池草斥责。

“我还没成年。”卜珂做了个鬼脸,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一转身,已变成了另一个女孩子的模样,一米六高,短发蓬松,面容甜美,“再见,谢天。”

她弯下腰抱抱何馨阳,两人同病相怜,处境各异,“再见了,阿何。”

——‘我逃不掉的,我永远逃不掉的……’

——她骗了他。只要她想要逃跑,她就能像无数唐池草曾经帮助过的人一样,改头换面,更名改姓,在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更为甚者,连分毫的记忆都不会幸存。此刻的她并不知道,许下承诺的少年,将会为了她,手执利剑,奋不顾身地扑向恶龙,哪怕恶龙是他的亲人。

“别逃走,阿卜,别逃走,和我一起去战斗,好么。”何馨阳紧紧地抱着卜珂,双手握紧了拳头,她已经受够了离别,她已经受够了死亡。唐池草曾经告诫过她,不要利用自己的能力去做无谓的事,可是,她已经做了,她帮助了无数不应该帮助的人,她甚至为此失去了去救何昔月的可能,但这些都不能抹灭她做出改变而带来的成就感。这一次,她要迎战,这一次,她要让杀死何昔月的人付出代价。

时针分钟飞速地旋转起来。

滴答滴答滴答。

秦奇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溪水边,四肢被地上的花茎束缚着,花刺锋利,扎入她雪白的手臂里,嵌入她穿的牛仔裙里,藤蔓禁锢着她的双腿,紧紧地勒住,直到没有一丝一毫知觉。她如茫茫雪地里躺着的衣着单薄的稻草人,身边的脚印正被大雪一点点掩盖,没有人能够来救她……

秦奇出了身冷汗,惊醒了,铺天盖地的疼痛感将秦奇笼罩,把她拉回现实。她摸了摸身上已被治愈的伤口,依旧感受到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梦么……”秦奇伸手去摸床头的闹钟,指针不过指向六点,薄荷色的窗帘挡住了室外的阳光,树木影影绰绰。

秦奇无数次希望自己平凡的生命不再普通,如今,她如愿以偿,但她现在才明白,许下的愿望是要付出代价的,每一个都是如此。

她平躺在床上,目光越过天花板,越过屋顶,一直往上飞翔,在云端里俯视世界,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渺小。

周五分别的时候,何馨阳说,方言若是百年来最厉害的战士,唐池草是她身边治愈一切的医师,十七是最强大的结界师,他们三个是超越了六界时间和空间存在的法外者,这些都源自于他们曾经受过的苦楚,而正是这些苦痛才铸就了他们的今天。

可是……

秦奇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可是她不愿意做弱小的人,她宁愿自己是做出牺牲的那个人,也好过拾人牙慧……哪怕她才是拥有转世符记的那个人,她也愿意。

秦奇抬起头,她醒悟了,这是自卑和嫉妒。她作为一个凡人,产生了妒忌。

她坐了起来,深呼吸,她更不愿意做这样那样的人。

于是她索性起床,穿衣梳洗,带上钥匙包,走出家门。秦奇的家在老城区的布衣巷,是一片九十年代就建造好的老式公房,小区和学校、商业街比邻,有些嘈杂,但非常方便。秦奇选择在临近的小学跑道上晨跑,寥寥数人,都是一面之缘的邻居。

香樟树遮挡了逐渐炽热的阳光,树影婆娑。

跑了半个小时后,秦奇终于平息了心绪,离开小学去小吃街买早点。三根油条、三个包子、一大碗现磨豆浆,到楼下时,秦奇习惯性地打开邮箱,拿出邮件。一封白色的是水费的单子,另一封棕色的信封破破烂烂的,她翻过来看正面,上面没有寄件人,只有收件人和布衣巷的邮戳。

她皱了皱眉,手忙脚乱地把棕色的信封塞进了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往楼梯上走,走到四楼家门口,她打开门,习惯性地将钥匙扔在鞋柜上的陶瓷碗里,那个陶瓷碗还是她六岁生日时爸爸买的,上面有着小兔子的彩釉。

“阿奇,你去哪里了?”妈妈秦锡兰从厨房里出来。

“晨跑。你们先吃吧,我回房洗把脸。”秦奇把早点放在客厅茶几上,便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她关上房门,把信封重新拿了出来,放在桌上,不假思索地用刀片划开了封口。

信封里只有三张照片。一张是六个人在学校里的合照,从右往左分别是秦奇的父亲江佩荣、邻居王超然的父亲王超群、中间的女孩子低垂着头捋发,看不清面容、一对相拥的男女依稀是恋人,男人侧着脸和女朋友说话,看不清五官。秦奇按照江佩荣身上穿戴风格,算了算父亲的年龄,这张照片约莫是二十年前拍的了。

第二张照片着实把秦奇吓着了,那是一个男人的死亡现场,他脸色苍白,身体心脏的位置(照片镜像是右侧)开了个巨大的洞,鲜血淋漓,不忍细看。

秦奇只觉得恶心,把第二张照片反过来叠在桌上。

前两张照片都有些年头,颜色暗淡,也许是拍立得拍出来的效果,而第三张照片俨然是胶片机拍出的画面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穿着校服,坐在一个‘康佳’药店门口的藤椅上,手里拿一瓶玻璃瓶装的雪碧。她的手上戴着六个合金的戒指,闪闪发光。

“阿奇,早点要凉了,你又去睡觉了么?”

“我马上出来!”

迅速地吃完了早饭,秦奇回到房间,她灵光一闪,打开抽屉,用数码相机把三张照片翻拍,接着,她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将照片装进去,重新封口,塞进抽屉里。而邮票对于她便有些困难,她等出门时去超市买一张,顺便将信投入邮筒——既然是挂号信,寄出的日期无从考究,收到的日期也不可推测。江佩荣是个好父亲,即使如此,秦奇不敢将近日发生的变故一股脑地告诉他,这太冒险了,她打算依旧装作无事发生。

前日一役,大家元气大伤,本定于周六和江道长学习咒术的,也就不言而喻地取消了。她对于江宣宇和江弦乐的信任,降到了冰点,同时,她对何馨阳的感情,也变得捉摸不定。

秦奇这样想着,身上发冷,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许这三张照片是陷阱呢,也许这三张照片将把她推入更深的悬崖底呢……她无所适从,索性卷了毯子,像个毛毛虫般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迷迷糊糊地睡了半个小时,秦锡兰敲门,督促她快点把作业写完,秦奇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回了书桌前。她面对着紧闭的抽屉,仿佛在看着巨大的潘多拉魔盒,而她那双手,时刻期待着重新打开抽屉。

她的选择很简单,一是直接质问父亲江佩荣,二是旁敲侧击王超群,三是直接去寻找康佳药店的小姑娘。而这三个简单的方法,她一个都不能选。

忽的灵光一闪,她将前两张照片拖进了photoshop之中,调低了透明度,男人硕大的血窟窿如同相框般框住了合照中的四人,挡住了最左边的男人,仿佛他并不存在。

欣喜之余,秦奇的手心已出了一层冷汗:“天啊,如果我的猜测对的话……”

她将第三张照片贴入程序后,药店女孩的脸与合照中间的女子几乎重合……她获得了一张完整的合照。

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巧合,她决定冒一个险。

她花了几分钟用收藏夹里的网站重新注册了一个伪基站,将第二张图彩信发送给了还在读警校的王超然。这是她和王超然的一个私下约定,如果她有什么想问的事,就用这样的方式联络高墙之内的王超然,哪怕被老师发现,也可以推诿给垃圾基站。她之前就用这样的方式,委托王超然查夏沐司机等需要的信息。

由于是周末,她的信息很快得到了回复。

“这是五年前的一桩案件,至今尚未告破。一个女人自首,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但是这个指控并不成立。第一,没有发现凶器;第二,女人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第三,这个男人并不是她的丈夫;第四,这个男人没有有效的证件和档案;第五,尸体在报案后一天神秘消失了。”

王超然的回复显然吊起了秦奇的好奇心,她迅速敲击键盘:“女人的名字?”

“丁丽。但是,尸体消失的同天,丁丽自杀了。”王超然简单的几个字,彻底断送了秦奇追查下去的线索。

她咬着手指头,忽的想起了杨烨的案子,杨烨由于身上带有回生锁链,锁定了她的死亡状态,警方最后将杨烨的死亡时间也定格在昨日傍晚五点左右。丁丽和她‘丈夫’的案子,隐隐能够感到背后能力者的气息。这才是三张照片寄给自己曾为术士的父亲的真正原因——恐怕寄信的人希望父亲能够重新彻查丁丽夫妻的真正死因。

那么,康佳药店的小姑娘,在此扮演什么角色呢?这样想着,她决定偷偷去查一下第三张照片。

这一查,一个礼拜就过去了。秦奇除了查到康佳药店的基本信息之外,一无所获。康佳药店的老板是一个姓卜的老奶奶,十年内连续失去了丈夫和女儿,如今一个人守在破旧的老街,守着经营数十年的小小药店。康佳药店的隔壁是一家成衣铺,成衣铺的谢老板去世后,由孙子谢天代为掌管。

无人认识图片中的女孩子,连店主卜奶奶都摇头。秦奇想,也是,如果女孩是父亲的同学,这张照片已是三十五年前拍的了,哪会有邻居还认识她。可这个想法很快被她推翻了,因为女孩戴的校徽是江陵中学五年内的板式。难道,真的有可能人间蒸发得如此彻底么?

而这一周以来,秦奇和其他几人的关系陷入一个尴尬的怪圈,他们在学校里作为普通的同学嘻嘻哈哈,却装作对学校以外的生活视而不见。甚至何馨阳在四天都请了病假,秦奇断定,何馨阳是在故意回避他们。

“我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周四放学后,秦奇故意等江宣宇值日结束,一起回家。

“每个人很多很多问题,而只有你会一直想着去找答案。”江宣宇一脸无奈,两人低声讨论着,往车站走去。

“你知道何馨阳的能力拥有了多久么?”

“这我怎么知道。”

“她可能会遇到很多需要她帮助的人,或者别的鬼啊怪啊的,”秦奇压低了声音,毕竟他们还在学校里,“为什么她选择帮助十七和夏沐。”

她用的措辞是选择。何馨阳选择献祭了所有的能力去帮助一个她几乎不认识的人。

“夏沐三年后成为了怨灵,十七是法外者,杀死夏沐的是车祸……这些和其他我们没有察觉到的因素都可能与何馨阳的过去息息相关,所以她才会奋不顾身地去帮助他们……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看起来江宣宇私下对这个关系好奇了很久,才能如此侃侃而谈。

“班长大人你有没有查过她的身世?”上次江宣宇偷看了秦奇的档案,秦奇不信他会不去翻何馨阳的,她只不过说的婉转点罢了。

江宣宇轻咳一声,低声回答:“何馨阳是被领养的,她的妈妈是一个叫做何昔月的商界女强人,和术士家族毫无关系的。至于她的过去,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如果她不和我们坦白,也没办法知晓,毕竟我们只是她的朋友。”

秦奇若有所思,她试探着问道:“我觉得何昔月不简单,对了,有没有哪种法术,能够消除何昔月往日的痕迹?”

“的确是有的。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术士陈家的事吧。陈家是异灵族名正言顺扶植起来的术士家族,与江家几乎完全相斥。江家强调氏族家庭,全族都有血脉关系,皆姓江氏;而陈家则更为开放,只要是符合标准的普通人都可以加入。你说能够消除痕迹的法术,让我想起了陈家的妖火——施法人可以通过火焰燃烧当事人的身体,夺走当事人的记忆和所有认识当事人者的记忆,以供施法者查阅。而江家的‘空谷’与妖火类似,只不过是当事人自己的选择为主,他可以选择一个保管者,将置换走的世界上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交由其保管,至于自己的记忆是否要同时带走也取决于自己的意愿。我父亲说,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对于某个人的记忆,对于他,人间不过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山谷,毫无留恋的价值,他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忘记的。”

秦奇心跳加速,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也许,第2、3张照片的人都被施加了相似的咒术,因而世上无人记得。

“获得记忆并不是幼儿园过家家——端着空气饭碗假装吃饭是不会饱的。记忆不一样,这些看不见的记忆会涌入施法者的大脑,让其痛不欲生。历史上,陈家术士因为……夺取了一些人的记忆,当时疯了一半,死了一半,可见其残酷。‘空谷’则不同,保管者会将封存的记忆用结界保护起来,这个结界甚至是可以传递下去的。”

“哦,看来‘空谷’技高一筹咯?”秦奇故意去逗他。

“那当然,江家怎么说都是神族江留客的杰作。”江宣宇这样说着,语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不经意间挺直了腰板。

“那我要怎么找到施法者或者保管人?”秦奇露出了马脚,她用了‘我’这个主语。

然而,江宣宇并没有多虑,回答道:“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父亲说,问题的答案就在这两种法术的特点之中,哪天我能发现,就教我更深的法术。秦奇,你这么聪明,不如帮我想一想。”

“我才不帮你作弊咧。”秦奇吐了吐舌头,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两人一前一后,已走到了车站,站台上人不多,站了数十个初高中部的学生,“你妹呢,她今天怎么还没来。”

“小姐,文明礼貌。”江宣宇怼她。

“切……”秦奇翻了个白眼,“你也就欺负欺负我,没什么大用处。”

“谁说的,”江宣宇不服气,他四下看了看,轻轻说道,“有件事我连阿月都没有告诉,我其实查到了唐和方的记录。”

这立马吊起了秦奇的兴趣,她为了自己这轻而易举被江宣宇握住的把柄气得想跺脚,她几次欲言而止,逗得江宣宇直乐,“你想知道的话,叫声哥哥怎么样。”

“不要脸!”秦奇气得脸红。

“从辈分上,我的确是你的表哥,叫声哥哥怎么啦。”

“不可能!”

秦奇从来没见过大班长江宣宇也会有这么无耻的一面,看他逗的不亦乐乎,她着实想扳回一城。她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像献宝一样,打开照片,递给江宣宇:“你告诉我他们的来历,我就告诉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江宣宇只看了一眼,就瞬间把手机屏幕盖上,他的表情瞬间变了,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你是怎么会拿到她的照片的?”

“怎么样,交换么?”秦奇下套。

江宣宇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一直认为秦奇只不过是个好奇心过盛的小丫头片子,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能够拿到这张照片,他的心逐渐冷了下来,之前戏谑淘气的精神都不见了。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说着,语气冰冷。

秦奇察言观色,立马服软:“这张照片是我爸的,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你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

江宣宇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依旧皱着眉头。

“她到底是谁?”

“她叫卜嫣然,是我爸的青梅竹马……”敏锐如秦奇,当然知道青梅竹马是老情人的代称,“更重要的是,她曾是江家的卜星——江家族谱上,江留客带有血缘关系的后人。在江留客和江州古城一起消失之前,他曾经生过至少一个女儿,而那个女人的后代,一直留在江家,被冠与卜星的称号。”

“曾?”

“卜嫣然死了,八年前就死了。”

“江留客名副其实的后人……江家的卜星……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神族的后代,对吧?”

“没错,身为神族的后人,被人杀死了,可怕么。”

“这不是最可怕的地方——”

秦奇浑身鸡皮疙瘩,她打开了手机,将照片放大,递给江宣宇,她穿着的校服与他们一模一样,他们分享了同一份恐惧。江宣宇想起刚才秦奇刨根问底的几个问题,心慌起来。

“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孩子是卜嫣然的后代,我们可能是认识她的,而有人夺走了关于她的所有记忆。”江宣宇长长地吸了口冷气。

“不,最可怕的是,这个神族的后代,她究竟在躲着哪个比神更可怕的猎人,如果她还活着,她为什么会怕到需要消除自己所有的痕迹,才能从猎人手心里逃脱。如果她已经死了……”

“又是谁杀死了她,还抹去了她的存在。”

江宣宇抬头望去,瞬间天旋地转,他才惊觉,这个世界已然不是他熟知的那个世界,从十七从三年后穿越回来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就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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