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小女此番离家这么久果真无碍否?”金陵城内的一处略微偏僻之处,一位衣着虽不甚华丽但举手投足间处处透露出一种上位者气势的中年男子此刻正静静的立于门前谦恭有礼向那院内问道。透过那略有些破败的院门似乎可以看到隐隐有个老迈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不知手里在做些什么。良久……那院中人用一种沙哑的近乎无法分辨出音节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帮主放心,小姐此次离家远行,虽有些许坎坷,但那所遇之人不仅是小姐命中的贵人,更是能决定你陈家生死的人……”
见那院中人似是话里有话,门外的中年人一向没有半点波澜的心此刻竟也无法再保持平静了“还望先生告知,我陈家已传承了百年,究竟是祸从何起?先生,请如实相告,晚辈愿再即刻奉上十颗花玉蔻以作酬资。”
那本已起身想要进屋的人影闻听此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只默默的道了句“吾虽道号天机,然天命易测,人心却是难猜。盛衰之道各有命数,究竟如何?在天意乎?亦在人心乎?陈帮主好自为之。”
那门外的陈帮主还想要纠缠,却被手下人阻止“主上,有飞鸽来报。宁王请主上过府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还请主上速回南昌。”
“知道了,吩咐下去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回去。”那陈帮主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独自在门外静静地站了片刻。这天机子的规矩江湖上尽人皆知,他不想说的事,哪怕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奈何他不得。也罢,未必就到了那一步了,此刻在这里纠缠这件事却又未免过于杞人忧天了。
那院落内的小屋中,一个用玄色轻纱笼着全身看不清楚面貌与年龄的身影仍自顾自地忙着手上的活计,一个侍从端着刚刚沏好的茶默默的颔首侍立在一旁。这主仆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各自做着自己的应该做的事。半晌,这小屋中隐隐传出了寥寥几句“童儿,这清明节是快到了吧?”
“是的,主人。就在这一两日了。”
“彩儿如今却已到了何处呢?”
“回主人,半年前五少在齐地买了一处园子,如今这戏台子却已是搭了半年了吧。”
“哦,童儿。你看我这灯做的如何?”
“主人做了这么久的这鱼儿,自然是惟妙惟肖。不过……我的答案还是一样,鱼儿是没有翅膀的。”
那人听到童儿如此说,却也不曾生气。只慢悠悠的起身将这做好的灯悬于梁上。打眼看去,这屋内的梁上竟挂满了这样的纸灯,只是那鱼儿却都没有画出眼睛。
那陈帮主自金陵顺流而上欲返南昌,一路坦途自是不必多言。只是至今还滞留在齐地的太子一行人只怕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这……说实话,本公子可是实打实的旱鸭子,坐船这还是头一回呢。”站在渡头上,望着眼前这已经奔流不息了千年的京杭大运河,太子的心里终究还是有点发怵。“月姐姐,你也没有坐过船吧。要不,我们还是走陆路的了。这沿途有那么多卫所,多安全是不是?”
“公子放心,我已命人准备好了船只,南下经运河可以省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且能减少很多时间。不必有过多疑虑。”夙和听太子又要改走陆路,忙上前解释道,希望能阻止这个念头变成现实,天知道这不省事的小爷又在打这什么主意呢?必须要把这种可怕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了。
“怎么,公子莫不是怕水,还非要拉上小姐一道?”夙冰也在一旁用激将法刺激道。
“很好,你们赢了。当本公子没说过行了吧,走就走,不就是坐船吗,有什么怕的。不过可千万别以为我是着了你们兄妹的道。哼!”说着,便大步流星的走上了船。全然不理会沐郡主和夙冰在后面已是乐的不可开支了。平日里在宫中恪守着君臣之礼,不知被他捉弄了多少次,如今终于遂了他的心愿出来了,却不曾想还能看到他如此窘迫的样子。哼……
一行人自上船后整日便只能窝在船上。这船虽不甚豪华,却也上下三层,足够几人乘坐了。沐郡主与夙冰即使偶有促狭,但性格本就十分喜欢温婉娴静;夙和与夙寒则更是多了分沉着冷静,并无什么不妥。却是偏偏只有太子,天生就是极喜热闹,耐不住寂寞的。刚上船的前两日还因为新鲜劲没过好好消停了许久,偏生两日已过,这船上逼仄枯燥的生活就把他给折磨的焦躁难安了。
“哎,好无聊,好想被行刺啊!”太子坐在窗前看着船下奔流不息的河水有气无力的发着牢骚。
“噗……照儿你这乌鸦嘴,净胡扯些有的没的,小心夫人知道了,看不打你……”听到太子又在那里胡言乱语了起来,沐郡主卷起了帘子从船舱外走了进来,嗔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壶数落他道。一旁的夙和对此虽有心劝阻,但毕竟太子已快到了束冠之年,很多事身为臣下就不可有过多的逾越了,只能无奈仰天悲叹。幸而还是皇后娘娘了解太子的脾性,早早地安排了沐郡主随行,也可管束牵制太子一二。好在这船乃是之前夙和吩咐山东锦衣卫备好了的,一应船工舵手均都是由锦衣卫校卫充任,因而众人言语间略有些随意也无什么大碍。
原本依着太子那无风也要卷起三尺浪的性子,势必是要和沐郡主撒泼打滚的胡闹一番的,想来也是真的无聊至极了,竟也只是苦着脸无奈的玩弄起手里的杯子随口应道“月姐姐,你看看我都快无聊到发霉了,这小破船总共就这么点大,也就够走路的了,只怕连翻个跟头都伸不开腿。”
知道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只会听到没完没了的唠叨,沐郡主也不再和他废话,立刻严肃道“别抱怨这抱怨那的了,给我好好待着。你不是也喜欢隋帝杨广吗?这条河可是他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了,还不好好瞻仰下前辈。”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了。虽然已经长到这么大了,但太子终归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孩子,知道连一向温顺的像小绵羊一样的月姐姐都开始对自己不假颜色的严厉起来了,再想搞点什么花样大概也是没戏了,只能将幽怨的目光投向了这条已经流淌了千年的京杭大运河!“杨兄啊,杨兄,你可知后世有多少人因为这条河将你骂的体无完肤,不堪入目?眼前这条滋养了北方百姓无数代人的河流,却是你倾尽天下之力换来了千年的流转不息,光是这份执着与魄力就令晚辈佩服之至,吾辈人主虽身不能至心向之……”
沐郡主和夙和在一旁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真是无语到了极点。这家伙真是不在寂寞中灭亡,就在寂寞中自取灭亡。若是在宫里说出这番话且不说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先生了,就是陛下娘娘听了也定会震怒的。身为陛下唯一的继承人,大明的将来竟然要交在这样一个终日以历史上的亡国之君为榜样的储君手里,这是怎么越听越不靠谱呢!没办法,沐郡主和夙和只得果断的选择了无视。
“夙大哥,我们还要在这水路上行多久呢?”
“小姐,这几日船走的已经够快了,你看这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一条船只,想来不日就可以到达苏州境内了吧……”
夜已渐渐的深了,这初春的水面上仍免不了还是寒气颇重,太子早已不在那里顾影自怜的唉声叹气回去歇着了。
“寒,你也去好好歇息去吧,我们这里是在水上,没有什么大碍的。这几日养好精神,等下了船,这位小爷憋了这么久,指不定还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呢?去吧。”甲板上,夙寒听了夙和的话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略微思索了片刻,二人便一同回船舱里歇息去了。
待众人都已睡熟,约莫已是四更天了。不远处水面上一个黑影趁着夜色的掩护摇摇晃晃的向太子等人的大船慢慢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