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圆皎洁,
桂树下,少女单手拖着香腮,皓腕上一圈红绳系着,绳端一刻晶莹的水晶珠被她紧紧攒在手心。松开的长发一络络披洒在香肩,婉约、柔美。
一双晶亮的双眸似是痴望着那皎洁的月怔怔地出神,忽而眸中似噙着泪光,风吹落了绯红的花瓣。
“一转眼,
三年了,不知你如今身在何方?
又可知我一直在等你?”
少女缓缓低头,解下皓腕上的红绳珠链,又轻轻将它拴在洁白的脖颈上,含情脉脉。
回忆里,少年稚嫩的话语,“我娘说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要送给她未来的儿媳妇,小狐狸我送给你了,系到你脖子上方便我以后找到你。”
“那时候,我真的好想告诉你我的名字。”
“可我终究还是遇到你了,我叫白小狸。”
少女忽然开心的笑,忽而又生了些怨怼,
“那时你真的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是了,兴许你不记得我了。”
“那么,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还能留多久,我会一直等你到最后一天。”
两行晶莹的泪,滚落如玉的双颊,少女抿着温唇喃喃,“我会等你的。”
一间篱笆围着的小院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杵着竹杖,木讷的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喃喃,“
妖祸北天煞星起,四方风云乾坤动;
煞为引,羌芜乱,君染南妖天;
灯盏青摹巫佛现,万妖惊开龙山界;
情已故,煞当出,修儒逆阴阳;
千古黄粱旧凡尘,五莲并蒂一花开;
人世苦,痴情苦,仙经为谁来?
难挽秋风悲歌响,封灵一箭苍天劫;
同心在,为君守,玲珑缘可解?
”
次日,范老夫子过世,举城同哀。
邪灵族,
皮草上,九个血色字符缓缓出现,方芦脸色转眼变得煞白,
经过连日书写,方芦日渐明白,将字符画的稍小些,以减少自身生命力消耗,可以多画出几个来。
大祭祀微微点头,按照如此速度,不消三年这万字“‘邪灵诀’”便可以完成。只是……,不知他能否坚持三年?
大祭祀摇作罢。
方芦心中渐渐了然,这万字‘邪灵诀’书写下来,即便有“圣火祭坛”补充生命力,对于常人来说也是极难完成。故而,须得长年累月的进行,维持生命力消耗与补充相平衡,若是书写的快了,一旦生命力消耗过度,便随时可能身死道消。大祭司是在担心一旦他身死,‘邪灵诀’也就没有办法再完成。虽说天佑圣族,让两人同时阅得邪灵经,可如此下去,成与不成还是两说。
经过数月在祭坛中修炼,方芦逐渐发现,除大祭司以外,似乎只有他的‘太始诀’可以对这里的紫气进行快速吸纳,但是包括大祭司在内的几位祭祀都认为除了邪灵诀便再没有什么功法能够吸收这里的圣火,却是有些奇怪。
经过数月里祭坛中修炼,方芦已经勉强踏入‘圣火祭坛’一半的位置,隐约能看见祭坛中心摆放的一件物品。而且‘太始诀’也算是突飞猛进,但也只限于能吸收更多的紫气罢了,却依旧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鸡肋的很。
回到了住处,石室内被打扫的干净,石桌上一叠收拾的整齐的衣物,一个梳着马尾,身着红色衣裳的小姑娘,正翘着屁股,在石床上来回爬着收拾。
“沁儿,你怎么来了?”
听到了声响,小姑娘赶忙回头,惊喜道“哥哥,你回来啦。”说完急忙下了床铺,便要抱上去,方芦无奈。
小姑娘撇了撇嘴,本想说,“我才出去几天,看你懒死了,房间里脏成这样。”可一张口,又把话憋了回去,开心的笑。
“这些天外出玩的开心吗?”
“开心,”沁儿顿了顿,“只是我们才到了沙漠那边就被人赶了回来。他们叫我们‘怨奴’,帕森祭祀好像很怕他们。哥哥你知道‘怨奴’是什么意思吗?他们都不告诉我。”
此番说完,小姑娘显得极是委屈,眸中噙着些泪。
方芦一想,心中了然。别看小姑娘年纪青涩,可从来只有为人奴婢的份,难得作‘神女’出游,甚是欢喜,不想竟是被人喝退,哪能不委屈。
至于‘怨奴’一词,方芦也能猜测个大概来,只是不愿讲给小姑娘听罢了。
近百年来,天下风云际会,便如剑门衰微,龙山兴起。东漠局势亦是多变,数千年前盛极一时的邪灵族,至今亦只能在东漠风云之下残喘,中原只知邪灵一族,却不知其已沦落至‘怨奴’之称,徒居枯荒之地。
所谓‘怨奴’,即是被天地抛弃的卑微生命。若不是诸族贪邪神之秘,邪灵一族怕是早早便凐灭在这枯荒之上。
此等事情方芦固然不知晓,却也懒得理会。
小姑娘看方芦不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欢喜道“哥哥,他们说我的名字将来要记入圣史的,可‘沁儿’又显得单调了些,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好。”
沁儿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邪灵族,也就是他们自己口中的圣族。
方芦思躇良久,微微苦涩。腹中本就没有多少笔墨,可又难得小姑娘好意,不容辜负。
方芦抓耳挠腮,沁儿则杵着脑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那便,叫‘沁心’吧,怎么样?”
沁儿一双明眸上转,歪着脑袋,念叨了一遍,“沁心,方沁心。”
转而欢喜道“好啊,就叫沁心了。”
送走了不依不饶的沁心,又哄了良久,小姑娘终于才甜甜睡去。
东漠的天,依旧昏昏暗暗,不曾见昔日的月,又怎能不顾遥远的思念。那鼻尖残留的发香,依稀回荡的温存。
“便是在那个方向,心中记挂的人儿,兴许要不了多久便能再见到她了,只是不知那时她会是什么模样,什么表情,我又该如何予她讲?
……”
盘坐在石床上,良久,方芦才缓缓入定,太始诀运转,心中空灵,一缕淡淡稀薄的灵气缓缓从天灵吸入,运行周天。
修行了这些日子,方芦明白,此地的灵气实在稀薄,较之龙山,百中之一,犹有不足,也难怪被称之为枯荒。或因邪灵祭坛影响,使得稀薄的灵气中掺杂了些紫气,才使得这些邪灵族人能够得以修炼。
当然方芦并不需要借此地灵气修炼,只是借白日里修行来的生机,希望尽可能快的解开邪灵诀罢了。
实则在方芦脑海中解开的邪灵诀已然近半,却没有足够的生机支持他写出来,每日里至多也就写出九个字来。
随着邪灵诀的解开,方芦发现这残卷邪灵诀竟能够沿着经脉自行运转,吸收存储灵力,前些日子他信手拈来,突然发现能够徒手发出气刃来,就如同顾西风发出风刃那般,奇妙的很。
两个时辰后,方芦悠悠转醒,忽然道
“只顾着想小狸了,却不知大师兄他们过的如何了?我若是离开了,沁儿怎么办呢?”
次日,
圣火祭坛里,熊熊紫火中方芦盘坐着,隐隐能看到祭坛中心的紫晶石上,似放着一卷金色的画轴。
关于祭坛中心之物,方芦也曾问过大祭司,大祭司摇头,道是不知,史册中未曾记载。
守在祭坛外的大祭司,看着紫火中盘坐的少年微微侧目,史册记载,历代‘青睖’每写邪灵诀之后,便会愈加虚弱。甚至圣族历史上,根本没有哪一代‘青睖’能够完成邪灵诀,最强的一代‘青睖’也仅仅完成过半罢了。因此圣族流传的邪灵诀一直以来都是残卷,又几度遭人抢夺遗失,故而造成如今衰微之势。
不想,此一代‘青睖’怪异,修行至今竟不见虚弱之态,反而愈发强盛。
“如此想来,果真是天兴圣族。”大祭司叹道。
祭坛大门忽然打开,大祭司回头正好迎上匆忙进来的帕森祭祀。
“大祭司,‘羌芜(qiangwu)’来了。”
所谓‘羌芜’,乃是东漠诸多部族联合起来的部落,其中以羌族和芜族最大,故而合称‘羌芜’。
大祭司摆了摆手,回头望了一眼打坐的方芦,匆匆忙忙便去了。
“他们这便忍不住了?”
大祭祀抬头忘了一眼昏暗的天空,沧桑的眸中似映着漫天的紫气。
一众铁骑,傲立神殿之外,为首的是一位身穿黑金盔甲的魁梧大汉,其后十数位大汉一字排开,皆手持斧刀之兵,长相与邪灵族人差了许多,除了皮肤黝黑,倒是与中原人更为相似。
那魁梧大汉见大祭司前来,却是颔首一拜,
“大祭司,我等来意想必您也清楚,只为借贵族‘神子’一用,过后必定归还。”
大祭司面色铁青,为首的羌可汗堪称东漠天骄一辈。身后十数人,皆是各部族修行了得的年轻一辈。
大祭司微微叹道,“如今这些小辈也敢贸然闯入圣族,前来叫阵了。”
转而面色一凛,“你等可知不加通告贸然侵入我圣族领地,乃是死罪。莫非我圣族已沦落至如此不堪了?”
白骨杖倏地腾空挥起,一束紫火焉得在天地间化作一个火圈来,将十数人团团围住。
“都给我留下!”
羌可汗听闻大祭司怒斥,便心中警惕。看到火圈,焉得心中一凛,急忙要冲出去,只是那烈马方一碰上了火圈登时被烤作一团焦黑,连同他胸前的铠甲亦是融化,羌可汗惊惧,急忙退了回去。剩余十数人登时大乱,其中几人不慎碰上收缩的火圈,被烧作一团焦黑。
片刻后,天边忽然刮一阵沙风,将火圈生生熄灭。羌可汗几人匆忙逃命了去。
一个皮肤黝黑的老人凌空立着,开口便是一阵沙哑的声音
“大祭司,何必与这些小辈计较?既然您不同意,我们自然有办法带他走。”
大祭司一张枯朽的脸庞忽然冷冷看他,白骨杖上的紫焰轰地熊熊燃烧,“羌图,我还没死呢!”
被称作羌图的老人,忽地面目大变,转身疾驰而去。
紫火祭坛外,身穿红衣的沁儿正撅着屁股卖力拍打着石门。
方芦听到呼喊,赶忙开门出来。
“哇,这里面好漂亮啊。跟咱们以前去到的地方一样漂亮。”
想想也了然,在这黑不拉几的地儿呆的久了,忽然看到一团绚丽的紫火当然会觉得漂亮。
方芦自然知道小姑娘口中,以前去到的地方是哪儿了,便是他们脚下,邪神道尽头的紫晶石碑祭坛。
“我可以进去吗?哥哥。”
方芦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步入祭坛,只是才走了数,方芦看小姑娘憋的满脸通红急忙停了下来。
“这里面好闷啊,咱们还是出去说吧。”
方芦苦笑着点头,任由她拉着手出去。
良久,大祭司二人回来,
帕森唤了声‘青睖’,
方芦微微点头,这些时日他已然适应了这称呼。
“帕森,你带她回去吧,”大祭司沧桑开口,“方芦,你跟我来。”
沁心对面目古板的大祭司可是一点都不感冒,撇了撇嘴,又朝着方芦甜甜一笑,才恋恋不舍跟着帕森走了。
祭坛门里,一老一少祭坛上盘坐,相视良久。
“你……,该走了。”大祭司抿着干瘪的嘴唇,苦涩道。
方芦心中一喜,昨日还图谋着如何脱身,不想今日大祭司竟主动开口让他离去。
“为何?”
“只有你走,才能化解这场灾难,我不能让祖辈的心血毁于一旦。”
方芦正要点头,
大祭司接着道“可我希望你还能再回来,如果那时圣族还在的话,你就是圣族的新神。”
方芦平静的看他,那张苍老的脸庞,“你只是想我把邪灵诀带回来。”
“对,也不对,到时你便明白了。我们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只好给你一缕圣火,在你性命垂危的时候可保你一命。”
大祭司说完缓缓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掌,方芦忽然感觉胸口什么东西在脱落,
许久,竟是萧合凰曾送给他的黄橙橙的鳞片,大祭司一指点过,一缕紫黑色的火焰忽然在鳞片上腾烧。片刻后,鳞片又悄悄回到他胸口,惹得方芦一惊,却除了丝丝暖意倒没有什么不适。
“你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祭放这圣火,我只好将它祭放在这龙鳞上。”
方芦心中一奇,未曾想这东西竟是片龙鳞。
“我什么时候走?”
大祭司抬头看向远方,道“现在。”
石门轰然打开,小姑娘静静站在门口,怀里抱着装满衣物的紫锦包裹,小脸出奇的平静。
身后的帕森,缓缓开口“是我告诉她的,她有权知道这些。”
大祭司没有说话,
方芦过去蹲下身子,柔声道“沁儿”。
小姑娘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方芦一时间手足无措,任由她拉着衣袖抹眼泪。
过了片刻,小姑娘忽然不哭了,伸着双臂。
这姿势方芦太熟悉了,无奈抱起她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宛若红色的精灵,温润的小脸贴着他的肩膀。
“沁儿不哭,哥哥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真的吗?”沁心眨巴着晶亮噙泪的眸子,问道。
“真的。”
……
“替我照顾她,帕森祭祀。”
“应该的,‘青睖’。”
“嗯”
方芦不是没想过带她走,可如今,她开心、快乐,高贵的的身份,可以做任何她喜欢的事,或许让她呆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现在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