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得恨不得撞上墙去,再兼手脚动弹不得的无力感令白锦乐大汗淋漓,额前不时有湿毛巾擦过,有些冰冷的温度很是舒服,鼻翼淡淡药味逐渐入侵鼻腔,白锦乐使上吃奶的劲儿将舌头伸向齿贝中央狠狠夹住,舌尖蔓延过来的痛楚舒缓了无力感,微微动了动手,眼睛拼命撑开眼睑,刚将模糊红色拉进视野,耳边一声尖叫乍起,脚步声、摔门和喊叫声接踵而来。
“姑娘动了!”清澈的女声实在地刺激着白锦乐的耳膜,“快唤老板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急促杂乱,敌不过睡眠的魔爪,白锦乐再次陷入漆黑一片的梦境。
“姑娘寒气刚去,”郎中隔着手帕探着白锦乐的脉搏说道,“宋老板,容我先回去换个方子,我定会医治好这姑娘的!”
“小怡,随他去抓药。”宋小小将五两银子交给小怡摆手道。
“大夫,请。”小怡美眸一弯道。
郎中哆嗦着低头回应,见落地金丝滚边裙摆移出视线,郎中急忙背起小箱子向许宋小小行礼后跟在小怡身后离开溢满脂粉味的厢房。
“老板,小的不懂为何我们要救这女子。”知涑皱着柳眉关上房门道。
“知涑,若是你也曾被人抛入江河,”宋小小转身神情严肃道,“你不会不救。”
眼前嵌着金丝的粉色丝绸,松松垮垮地搭在宋小小牡丹立领暗纹薄衫做着小配饰,宋小小略施粉黛的玉颜毫无柔情,仿佛被一根线连接起的两段叶眉下的丹凤眼淬着寒冰,知涑将口边话语咽入肚中。
宋小小看出知涑担忧,回眸躺在红色纱帐里的白锦乐道,“左手手筋被挑,毫无内力,不过若是敌对,那就另当别论。”
“可。。”
“木姑娘那边你且瞒着,”宋小小回身坐在床沿道,“一则归期未到,再则她未必顾得上,若是惹恼了姑娘,你可担得起?”
“大掌柜教训的是。”知涑微微俯身道,宋小小点了点头,挥手让其退下。
知涑带上门时隐约听见宋小小叹息声,手上动作顿了顿,退开身子继续掩上房门。宋小小来历不明,倚着花魁赛事的主意入了木珍珠的眼,后来得芳园在丘沐能够站稳脚跟也是宋小小的功劳,而今成了得芳园的老板也是当之无愧。
奈何四天前在途中见了一河岸边的白衣女子,宋小小不顾劝告硬是将其带回园子,主子临走留下的话也就成了如今宋小小的令牌,看了一眼房门,知涑哼了一声便走开了。
“成公子~我都端了许久了,你都不渴我这杯盏,哼!”溢彩带着馨香将纤纤细手搭在扭头与左边女子亲热的男子肥耳旁。
“美人莫恼,我喝便是。”成庆丰见着双眸水灵的溢彩这般举动,推开怀中女子一把勾着眼前妖媚的香肩,头颅凑上前咬着越拿越远的酒杯,“美人,你这般会玩,爷很是喜欢,今晚便你吧!”
只见成庆丰勾着脸颊肥肉扬着身后小厮递上前来的一沓银票,顺着妖媚女子的锁骨塞进荷花小兜中,女子半推半就,饶是令成庆丰满意,肩上的肥胖大手顺着肩胛骨滑落腰间,掺着文墨说着不着调的说辞。
知涑倚着朱红色的扶手,轻捏百合暗纹袖口,侧耳听着小二断续禀报。
“二掌柜的,成公子点了溢彩,刘七公子点了秀姿,董二爷董三爷点了辞依和两个新来的小倌,名字。。我未记,还有。。。”
“二掌柜,成公子点的溢彩。。。芮公子也点了。”不一会儿小二踏着小碎步,擦着额前薄汗紧张道。
“谁先点的?”知涑对于方才的禀报不过是过耳风,稍稍有些认真地说道。
“芮公子。”
“这不就成了吗?”知涑顿了顿狡黠道,“价高者得。”
“好嘞!”小二闻言似乎嗅到了厨房的肉香,一如得了糖果的孩童,风一般地跑向成庆丰。
“芮公子?哪个芮公子!”成庆丰踢开挂着笑脸的小二,抬手将桌子给掀了大吼道。
场内被破碎声撕裂出一片寂静,站在二楼的知涑向溢彩使着眼色,小二堪堪站起,成庆丰上前想着送他一记耳光,小二佯装肚子疼猛地弯下腰,使成庆丰扑了个空,觉着这脸丢大发了,火气更甚。
“成公子?怎么,连我都不识得了?”
成庆丰循声看去,墨兰色的曳地袍子,腰间玄色剑鞘飘荡着剑柄玉坠,来者左手抛着金色丝绸钱袋右手揽着大红色百褶罗裙不盈一握的细腰,狭长的眸子亮着野兽发现猎物的精光,成庆丰不甘心地低头。
“呵,我还道是谁呢,真丢人!”
“玩不起就别玩,掀甚桌子!”
“公子!公子!”一衙司扶着摇摇欲坠的帽子,推开挡道者上前吼道。
“滚蛋!”成庆丰被气得不轻,拂袖低吼道。
“老爷回来了,公子,老爷回来了!”
“哼!还不快跟上!”成庆丰闻言脸色铁青,顾不上拾起脸面,吩咐着随从回府。
“哎~成公子,这般就走了,不合适吧?”芮镜明松开美人上前阻挡成庆丰,将钱袋抛向已经站起来的小二道。
“来我府上拿!”
“成公子还真是出手阔绰~”成庆丰话音刚落,门外低沉嗓音隐忍着怒意道。
“小的见过大人!”成庆丰随从以及通信衙司闻言踉踉跄跄地上前行礼。
成正言摆手推开眼前人,上前一步鞋尖与门槛仅隔一寸,看着不争气的成庆丰恨不得一把将他给掐了,奈何母亲疼他入骨,一直被宠着,害得他现今都扶不上墙了!
“爹~”
“什么风把成大人给吹来了?”知涑绕过成庆丰上前柔声道,甜甜一语令成庆丰冒着被成正言甩眼刀子的险,稍稍抬头看了一眼玲珑凹凸有致的美人。
“起开!”成正言没来由地怒道。
“成大人何故这般恼怒,不如进来喝杯茶解解气?”知涑看着成正言恶劣神情,拿着手帕反手轻笑道,见成正言有些说不上话,转身向里边吩咐上茶,回过身来时接触到成庆丰眼神,知涑低眉弯起好看的嘴角,左脸的小酒窝陷了下去,看得成庆丰心痒痒。
“还不出来!净给我丢人现眼!”
“成大人,成公子,怎么茶还没沏好呢,这就走了?”见成庆丰依依不舍地走过身旁,知涑不舍地上前说道。
“快走!看什么看!”成正言见成庆丰转身不舍地看着里边的溢彩和门边知涑厉声喝道。
“成大人,成公子,记得下次再来!”知涑不依不饶地向将将移动的马车挥帕子道。
马车里成正言伸手就一栗子,成庆丰猛地缩回想探出小窗的脑袋,捂着后脑勺呜呜自语,车夫慢悠悠地驾着车,路人听着熟悉的骂辞,见怪不怪地走开。
成正言前脚踏出得芳园,小二们便开始收拾现场,三两下便恢复如初,客人转身便被台上歌舞勾了魂,知涑与溢彩趁着歌舞热场一前一后进入后院。
“芮镜明若是要你的卖身契,你知道我们会如何的吧?”知涑将净白手绢绕在手上道。
“二掌柜,我知晓。”溢彩说着,外边一阵吵闹,嘶吼声、杯子破碎声混杂在一起。
“姑娘受惊了要好好歇歇,养好神了再招呼客人。”知涑皱了皱眉继续道。
“二掌柜的,外边来了几个壮汉把客人都给轰走了!”厨房小厮端着酒水紧张兮兮道。
“银子可收好了?”
“额。。。哈?二掌柜的~”小厮为难地看着知涑,好一会儿都不见知涑说话,转而向溢彩求救信号,溢彩见状别开脸不作声,硬是将刚来一个月左右的小厮急得差些便落了泪。
“二掌柜,木姑娘回来了,”从侧院过来的顶山先生抱着算盘经过三人时道,“我要涨工钱。”
“涨工钱这事儿我可不帮~”知涑扬手让小厮回厨房,见着顶山先生的背影低语。
知涑左手轻拍着大腿,将手绢扬了扬道,“溢彩,唤老板去东厢房。”
“是。”溢彩如释重负俯身说完便撒腿跑开。
待宋小小来到东厢房,木珍珠正在院子里绕着一箱子琥珀玛瑙之类的来回端详,站在一侧的知涑背着手看着鞋尖沉思,“势必是在算着一会儿有多少银子进兜里。”宋小小如是想着,迈上前去与木珍珠禀报最近事项,木珍珠无心倾听,宋小小说了两句便被喊停了。
“小小,玛瑙好看吗?”木珍珠拿起一玛瑙手镯朝天放去道。
“见仁见智。”
“那这琥珀呢?”
“如上。”
“这金子做的步摇呢?”
“如上。”
“那。。。”木珍珠放下手中的沉香笑了笑道,“这箱子是我在路上偷来的,本以为那行人是强盗,谁知那些人不过是运货的小喽啰,我摊上事儿了~”
“木姑娘,”宋小小轻叹道,“还以为今年可以安稳度过,唉~”
“小小,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知涑,备马。”宋小小推开上前挽着自己胳膊的木珍珠道。
“是。”知涑脚底抹油似的开溜。
“去哪?”木珍珠微微屈膝与宋小小平视道。
“这箱子是谁家的?”宋小小甩开木珍珠正言道。
“我刚仔细看了一眼,好像是平津侯府的。”
“好像?”简识走进院子道,“木老板可还真是眼力欠缺,这么一个得芳园想必是掖不住这珠光宝气的吧?”
“你是?”木珍珠正了正衣冠道,“耳力这东西用错地方也不好吧~”
“在下简识。”简识拱了拱手道。
“简识是谁?”
“木姑娘还真是健忘,”简识耸肩道,“无碍,今日将箱子还我便可。”
“我若是不还呢?”木珍珠冷言道。
宋小小瞧着金色眸子泛着笑意的简识不接话,刚想抬手拉木珍珠衣袖,却见木珍珠转身正对着简识,宋小小缩回手低眉看着青石地板,
“小小,唤些壮丁进来抬这箱子送去后门马车。”木珍珠摸着鼻子道。
“胡思乱想。”简识朝天吹完哨子摇头道。
“哼~我可不放心!”
“我先赶路,回头再给你赔礼道歉。”简识吩咐着属下搬动箱子,侧首道。
“我要一尊玉观音!”
“好。”简识闻言点头道,“最晚后日。”
“你。。亲自。。”木珍珠看着简识消失在屋檐的背影喃喃道。
宋小小见状寻思着上前说两句,身后一阵脚步声,溢彩扶着墙壁捂着胸口喘气道,“老板。。。那姑娘这次真的醒了,还打翻了药。。。咳咳。”
红色纱帐里,白锦乐裹着杜鹃花纹大红被,捆着白色锦绢的左手缓慢地一握一放,因着使不上力气,仅仅是关节弯曲都有些吃力。十几年来的功底清得一干二净,比无助更强烈的便是恐慌。床沿躺着破碎的陶瓷碎片,药味在屋内盘旋,紧闭着的房门外两个美人倚门守着,楼下依旧笙箫,无人理会楼上异常。
白锦乐听着外边阵阵吵闹,回想昏迷前的种种,吵闹的集市,拥挤的街道吆喝或是争吵已经模糊,不过客栈暗道的模样却清晰得瘆人。入口贴着黄纸道符还有些通缉令混杂在里边,走下由四个石板搭起的阶梯,右转见到一个白蜡烛笔直地站在墙上瓦片上,地板透着寒气,想是地窖也是这般便继续往里边走着,左手抬起摸着墙壁走了三步,触感较方才的光滑许多,转身右手敲击墙壁附耳听着回声,左手拇指轻压光滑处,墙壁带着自身旋转。白锦乐来不及退开身子,眼前一黑便坠入水中,待自己游上水面,看着不远处水面泛着光,深呼吸过后便游向光亮那方。
“咦~~伊人~~”岸上尖声撕扯的戏词在空中晃动,发丝贴着半边脸的白锦乐游了半天才摸到岸,先是将手肘搭在粗糙的石板上,而后使上吃奶的劲儿才堪堪坐在岸上。
白锦乐握着长发压水,抬眼观察四周,远处一袭土黄色布料带着字正腔圆的“归园~”二字飘向白锦乐,“你~是~何人!”
“你又是谁?”白锦乐看清来者,脸上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青,墨绿色的瞳孔嵌在丹凤的眼眶模子,青丝在身段姣好后边藏着,暂未分得清敌我,白锦乐弄着头发顺手将绑在腰间的匕首贴着手腕。
“匕首这般小,莫要费劲了。”
白锦乐突觉一阵冷风扑面,还未来得及还击,匕首便被人夺了去,喝道,“不过这匕首倒是挺精致的,算是见面礼了。”
“那,匕首壳子。”白锦乐识实务地将壳子递上前,道,“昨日在集市上买的,花了二十两呢。”
“壳子竟是用羊角造的,美极了!美极了!”女子一把拿过壳子,未修磨齐整的指甲在白锦乐手掌上留下印记。
白锦乐皱眉收回手,扭头看向四周墙壁,盘算着如何出去。
“莫珊茼,我乃莫珊茼,你呢?”莫珊茼阖上匕首,蹲在白锦乐跟前道。
“石安,”白锦乐见着莫珊茼的脸在眼前放大,身子向后倒道。
“石安石安,哈哈哈~”莫珊茼起身捂脸大笑,“石安。。。哈哈~”
“锦~屏~人~”莫珊茼摆着标准兰花指指着白锦乐唱道,“忒看得~这~韶~光~贱~”
白锦乐还未理清思绪,脖子一疼便陷入沉睡,谁知醒来却是充斥着脂粉味的炽热红色,下边嚷嚷夹杂着觥筹交错,用脚趾头都猜得出这是何处。
这厢白锦乐梳理着思绪,那厢木珍珠饶有趣味地摸着下巴道,“小小?”
“木姑娘,可怜人一个。”
“也罢,”木珍珠摊手道,“若有去处便莫要留着了,好了,你快去吧。”
“是。”宋小小离开前微微俯身道。
宋小小话音刚落,急促脚步声仅留下木珍珠一人,看了一眼简识离开的方向,木珍珠百无聊赖地穿过院门往账房走去,对于宋小小将何人留下仅存的好奇心也被银子给勾兑掉了。
被派去备马车的知涑正跟脸上有些淤青的四个彪形大汉分着银子,看着四人喜滋滋的模样,知涑在心中称赞自己聪明云云,而此时账房先生正抱着算盘坐在案前默默哭泣,账本上划去的四百两刺痛的不单单是先生的眼,更是先生的心,前来送饭菜的厨子见怪不怪地将饭菜搁置在顶山先生手侧小桌上,一碗堆着牛肉的细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顶山先生看了一眼摇头道,“怎么比昨日还少了两片肉!”
厨子汗颜,将篮中孜然牛肉端上桌道,“这不是还有一碟嘛!不吃拉倒!”
顶山先生摸了摸不存在的两行清泪,吸着鼻子接过筷子点了点头便开始将悲愤化为食欲。方才被知涑吓到的小厮打扫着厨房,外边院子里的厨子大笑着谈论那几个大汉的以往事例,小厮懊恼自己被二掌柜耍了一番,虽有些不开心,但今日加了一顿牛肉也便抵消了,脸上笑容如初,对二掌柜的崇拜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