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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风起南台堡(二)

“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封建军阀与老百姓之间的临时法律约定。这种简单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式的做法实在是太封建落后了。在新的形势下,就应该有新的规则,比如骂人、打人、刨坟甚至取人性命,其实是可以符合道义、符合情理、符合法律以至于符合科学的——只要你掌握某个至高无上的理由。

这个此时口沫横飞工友抓住了形势,给现在这个场景编织出无懈可击的正确性。

此人人称刘二蛋,不过并不是因为他作为男性的生理结构,而是按照当地习惯,他是家里排行第二的男孩。他是二爷爷在13号矿重点结交的一位,除了年龄相仿、在一些胡闹的事上臭味相投外,主要是因为这个刘二蛋就是一名家里的地被征用占地工,对周边十里八乡的事基本都清楚。

在他的白唬下,他和二爷爷成了洞察先机、果断出手横扫矿山牛鬼蛇神的英雄。赶在别人说话前先喊口号,你就可以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赶在别人开口前扣好帽子,你就可以再伟大光荣正确五百年,这个道理通行至今。听完他演讲,在场的年轻人们倒是和他一起热血沸腾起来,连夸两位英雄的伟大壮举。

相比随时可以莫名热血起来的年轻人,那些冷眼旁观的工作人员注意力全在棺材里。最重要的事还得赶紧解决,于是在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后,大家开始着手商量处理棺材里的东西。

棺材里究竟是什么?在后来爷爷讲述时,仍然会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从小经历过战争和饥荒的爷爷,也见过不少的尸体。人死如灯灭,朽而成灰土,生前再光鲜亮丽,最后也不过剩下一副皮囊,随着时间膨胀、坍塌、萎缩,最后重新成为万物的一部分,即便如干尸、化石,也还是符合死去生物该有的样子。

而棺材里的这位,全身除了衣物已经腐烂成了碎片,身体丝毫没有任何腐烂干瘪的样子,容貌依然栩栩如生,似乎是个男人,但是看不太出来年龄,单看脸就好像刚刚下葬。身体及头皮、脸颊等处本来该生长毛发的毛孔,却布满了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坑洞。细看整具尸体,居然呈现出一种如同木雕上釉后的色彩和光泽。几个刚看见尸体的姑娘,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个工作人员拿起旁边的铁锹,用铁锹头轻轻碰了碰尸体,发出了倒吸冷气的一声“嘶……”,表情充满震惊和不解。

“这个东西……不像是人啊……”他回头表情疑惑的看着其他人,“好像是个雕像……”

有几个好奇的人也去碰了碰,都啧啧称奇。但说这是木雕,它又太过精细,皮肤上的褶皱、细纹、毛孔甚至手臂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此外,又是铁棺材又是铁链子,怎么看都像是怕它重见天日;无论是人还是木头,都没有随着时间而腐烂生虫……诸多反常都让在场的人惊诧莫名。

年初一的早上,空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又因为最近下雪,天始终灰蒙蒙的。沉默中,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缩了脖子瑟瑟发抖。空气钻过尸体空洞发出了交杂的呼哨声,凄厉刺耳如鬼叫,渗进了所有人的毛孔。

一直沉默不语的领导模样的人突然发话了:“现在只有我们少数的同志在,不宜草草烧掉。我看,这个东西暂时还是先拉回县里,等领导和专家们研究以后,再择期处理吧!”

领导又转头在二爷爷和刘二蛋脸上扫了一眼:“你们两个同志,既然是最早发现这个的,那就跟我们去一趟,我们需要详细了解一下情况……徐洪礼,你也一起来吧!”

办公楼一楼的大厅里,爷爷手里夹着烟焦急的等待。一上午过去了,二爷爷还没出来,爷爷脑子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像跑火车一样轰隆隆响个不停,把烟放在嘴里一吸,才发现原来一直都忘了点着。

正在身上摸火柴,二爷爷和刘二蛋在领导和两个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今天这个事到此为止,后面和你们没关系了。你们从一开始到底打什么主意,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回家以后也别再和不相干的人提了,对你们自己好,回去吧!”领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刘二蛋似乎还想争辩几句,领导斜眼瞪着他,爷爷见势拉住了二爷爷和刘二蛋,忙向几个工作人员道辛苦,就匆匆带他们离开了办公楼。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匆匆向搬着板凳坐在门口准备打听点内幕消息的路边社成员们打了个招呼,爷爷就把门窗都关起来,又劈头盖脸的训了二爷爷一顿,大致也就是什么伤天害理不怕断子绝孙自己想找死别连累家人什么的。

本来在一旁围观的刘二蛋渐渐开始不耐烦了,虽说骂的是二爷爷,可毕竟事是两个人干的,听上去多少有点指桑骂槐的感觉,况且他现在还揣着别的心思,所以赶紧热心肠地劝爷爷。

本来已经骂了老半天,二爷爷也似乎真的知道错了,一直靠着桌子边抱胸站着,低头不作声,经刘二蛋这么一劝,爷爷就坡下驴不再多说。

看着爷爷不再骂了,刘二蛋也一副自己再一次挽救了危局的得意神情,顺势关心起了正经事。

“徐老二,今天这个祸事我可是给咱们和平解决了,现在该说正事了,说好我望风你开棺,不管啥咱都对半儿分,现在把东西拿出来吧?”

“啥东西?刚见了棺材瓤子就有人就来了,我还掏个球啊掏?!”看着刘二蛋一脸猥琐提出了分赃,刚才一直低着头的二爷爷突然眼睛瞪得铜铃大,一句粗话喷在刘二蛋脸上。

刘二蛋愣了一下,“嘿嘿”干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老二,这就不厚道了,毕竟我也是脑袋拴裤裆,陪你干了这营生,辛苦钱总得给点吧?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我舌头再好,咱俩还能像今天这样轻轻松松回家?”

几句旁敲侧击的威胁,二爷爷的心里的火被拱了起来,但多少也有了些顾及,抬起眼皮咬着牙根盯着刘二蛋:“刚打开棺材,管事的人就来了,别说我没掏着啥,就是掏着了,我怕我现在一拿出来,又有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

刘二蛋怔了怔,挠挠脸躲开了二爷爷的目光,转身朝门口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行吧,那今天我先回去,明天再找你……徐大哥,你好好劝劝你家老二啊,这么样不太好……”

刘二蛋走了,二爷爷气的涨红了脸,浑身发抖,抄起手边的搪瓷杯子想摔下去,摆了半天架势,最后狠狠的放在了桌子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的“呼哧呼哧”喘粗气。

爷爷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但还是不太确定,想听听二爷爷自己怎么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避讳了,二爷爷一五一十的讲述了整件事。

这事说白了,就是他想发一笔横财,他发财的想法也很简单——盗墓。

二爷爷十几岁的时候,曾经跟着一帮盗墓贼盗过墓,当时年龄小,所以只是帮忙看个字盯个稍,分到的东西顶多也就是个仨瓜俩枣。

这帮盗墓贼,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北派摸金校尉搬山道人,或者南派土夫子世家,而是最常见也最为人所不齿的一类——民盗。所到之墓,如蝗虫过境,直接从地表开挖,没有任何礼数套路,能挖多深就多深,找到多少拿多少,盗完一撤,哪管别人列祖列宗暴尸荒野。

尽管如此,民盗也还是需要会看风水的技术人员,毕竟这种伤天害礼的歪财讲究稳准狠。除非是兵荒马乱年月,才会饥不择食逢墓就挖,否则还是希望干一票能吃一辈子。

二爷爷当时就和这个团伙里负责看风水的师傅学了个一招半式,能通过当地大致的情况推断出是否有墓可挖。

不爱坐学堂里学文化的人,不一定是因为脑子笨,也可能是精明过头了,二爷爷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从他第一天来到县里,看见矿区图,心里就有了盘算。

下井失踪的那晚,他根本不是迷路了,而是自己连夜去了13号井工矿附近看地形地貌,又赶在上工前偷偷溜回5号矿。

第二天在家休息,他又研究了一下矿井的规章制度,还和周围同样是矿工家属的邻居聊了聊,弄明白了一些潜规则,于是想了一个不会被永久开除,只会被调离的办法。

再次上工,他假装在休息的时候掏出火柴要点烟,还故意被队长看见,借队长来劝阻的机会趁机大闹了一场。

最后,他如愿以偿的在承认错误后被调到了13号矿,又通过结交当地人刘二蛋,知道了更多13号矿区这一带的一些传说,也更加笃定了一件事——13号矿区附近,一定埋了什么人物。

于是,二爷爷的盗墓计划,就在某个和刘二蛋喝着酒吃着白菜叶的夜晚敲定了。

在经过后来和当地村民一再细聊,逐渐把范围缩小到了今天一早爷爷一行人赶去的土丘。他本以为应该是有穴有室、有棺有椁的大墓,所以打算用以前听说过没用过的专业方式——打盗洞进去。

除夕与初一交替时分,家家户户还弥漫着放炮守岁的欢乐气氛,二爷爷也开始了他人生的重大转折。

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墓室,移开了一些封砖,二爷爷和刘二蛋美滋滋地抽着烟,一边等着放干净墓中地毒气,一边盘算着里面东西能卖多少钱,能怎么花等等。

几支烟抽完,两人的激动情绪基本稳定,毒气也散的差不多乐,二爷爷把预先准备好的矿井救援用的绳子一头拴在腰上,另一头钉在地上,嘱咐刘二蛋只要他发出任何声音或者信号,就拉他出来。

做好了准备,二爷爷就慢慢坠进了墓室。

墓室里的情形,却让二爷爷的心凉了半截。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单间墓室,高不过两米,面积只有十几平,除了中间躺着一口较大的棺材,这个墓室比二爷爷的脸还干净,别说耳室,地上连个破陶罐子都没见着。

这和他预想的大人物墓室有太大差距。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就要遵循个贼不走空的道理。就算只有一口棺材,也得有什么拿什么。二爷爷擎起矿灯一照,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这口蒙着尘的棺材,各个面都刻着符箓,隐约可以看出还用朱砂上了色。棺体周身,还缠着几条手臂粗的链子,只是已经锈迹斑斑。

但凡有寿材的人,通常都寄予着埋葬他或她的人的心意。或希望他们入土为安,或希望能早生极乐,还有想的更周到的,还得考虑人在地下躺的够不够舒服惬意,所以寿材也会根据木料的不同分成各个等级。而一个闷不透气的铁盒子,至少在二爷爷的认知里,是一种大不敬的做法,意味着棺材里的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困在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而且从外貌上看,这口精心绘制还捆着链子的铁棺材应该是特意准备好的,无论是符箓还是铁链,都不是用来防止外人开棺,更像是防止里面的人出来。

发死人财,虽说最要不得的就是迷信封建鬼神,但完全不去想鬼神的事那是不可能的。被塞进铁棺材里埋了不知道多少年,谁晓得里面的主儿得有多大怨气,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就在二爷爷心神不定的想凑上前去看看时候,手中的铁铲无意中碰到了棺材侧面的铁链,“哗啦啦”的一声响,伴随着棺材的摩擦声,好像里面的主人发觉了他的存在想要出来,吓得他瞬间头皮都炸开了。

二爷爷一边向后退,一边大喊着刘二蛋,让他帮忙拉一把,可是绳子另一头却一点回音也没有。“这乃求货屁也指望不上!”二爷爷一边咒骂一边自己抓着绳子向上攀爬,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爬了上去,结果四下一望,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洞口附近一切都和他进去的时候一样,唯独刘二蛋趴在远处一个土堆后面,探头探脑的往二爷爷的方向看,好像一个深入敌后的侦察兵。按他平时手软牙硬的德性,八成是刚听见二爷爷喊,就吓得屁滚尿流,但是又怕二爷爷使诈吓唬他,万一真跑了东西又没了他的份,所以就远远的猫了起来,看看出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二爷爷小跑过去,一脚蹬在刘二蛋肚子上,当时就给他踹躺下了。站起来揉了揉屁股和肚子,发现二爷爷还很鲜活,刘二蛋又堆上了标志性的谄笑,好声好气的问二爷爷出了什么事。

眼看着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半,虽说冬天夜长,但也防不住年初一一大早联防队摸黑来送个温暖,毕竟这边都是随时可能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坏分子。时不我待,二爷爷没时间和刘二蛋置气。那个铁棺材实在太诡异,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东西,进墓室里开棺总怕折在里面。二爷爷和刘二蛋一合计,想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笨办法——剥地皮。

寒冬腊月的地,冻得像钢筋水泥一样硬,即便开挖掘机也得挖老半天。二爷爷两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算实在不行就把坑埋上,等到开春地化了,赶在矿井施工前再挖。

然而一铲下去,二爷爷打了个趔趄,本来以为是很硬的地面,没想到地却和春夏时期一样软,用力过猛差点闪了腰。两人心中大喜,贪壮怂人胆,暂且扔开了疑虑,只想着是天意决定该着他们发这笔财。

两人挖的热火朝天,冬夜凛冽的冷风也被这股急于发财的热情抵消了。挖了一个多小时,棺材终于露了出来,锈迹斑斑的铁链和隐隐约约的朱砂符箓,让刘二蛋的牙齿上下打起了快板。

二爷爷见马上要开棺,心里犯了嘀咕。刘二蛋这货色,贪财怕死没义气,连刚才刨棺材的时候都偷了好几次懒,这种人肯定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二爷爷打算动个心眼,唬一唬他,毕竟刘二蛋这种人,一旦心里给他种下鬼,他就会觉得自己真的能见鬼。

“二蛋,棺材见光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面。你没发现这棺材有啥不对的地方吗?”

“这……棺材是铁的?”

“嗯,还有呢?”

“……有链子捆着……”

“嗯,还都让你说到点儿上了……”二爷爷慢慢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了出去。

铁棺材、有链子,但凡不瞎都能看见,但是要让刘二蛋自己说出来,然后再顺着往下编,他就会更容易相信。

正在为自己“敏锐”的观察力沾沾自喜的刘二蛋,看着二爷爷不往下说,却悠闲地吸起了烟卷,好奇心被进一步勾了起来:“徐老二,别卖关子,这里有啥说头?”

“嘶……费这么大劲,又是铁棺材又是铁链子的,费这么些材料,你觉得,这是为了防止以后有人开馆?”二爷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一边慢悠悠地抽着烟。

月光和矿灯下,一闪一闪的红光、异乎寻常的寿材和下葬方式,再加上二爷爷故作神秘的语气,刘二蛋的思路被一步步诱导到对棺材里东西的恐怖幻想中。

“这……”不知道是累还是害怕,刘二蛋的脸上竟然出了一层汗珠。“徐哥,你就别一直问我了,你就直说吧,我哪懂啊……”

二爷爷盯着他,吸完最后一口烟,顺势要把烟头扔在地上,但是马上又停住了,向后退了两步,转身把烟头在手里铁锹杆上压灭,然后把烟头扔远,又转身回到刚才站的地方,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道了几句歉,一连串神神叨叨的举动加剧了刘二蛋心里的紧张感。

“我曾经跟过一个师傅,学过点刨坟摸宝的皮毛。这寿材,按材质分草棺、木棺、石棺、铜棺。草棺一般就是破草席子,放的不是抄了家的罪人就是要饭的,没啥可摸的。咱一般常见的都是木棺,最多不过是有钱人能用好木材,普通人用普通木材。石棺和铜棺,放的都是封建帝王将相,咱们这类人是摸不着的。要是一旦碰上,里面东西绝对就够吃一辈子的……”

“那这铁棺是啥?铜棺里是帝王将相,那铁棺材里是帝王将相的亲戚?”刘二蛋眼睛又亮了起来。

“嘁……是他们二大娘。”二爷爷鄙视地瞥了一眼刘二蛋,“外行人看,这铁棺材虽然和铜棺材材质上好像差不太多,可偏偏这铜棺放的是大福大贵,铁棺放的是大凶大恶。铁棺讲究的就是让里面的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般都是些活着就会祸害四方,死了连阴曹地府都不敢收的角色……”

“徐二哥……”刘二蛋哆哆嗦嗦地把手里的烟放到嘴里猛吸一下,结果发现早就抽没了,又把手放了下来。“你别吓我……照你这么说,咱这还开是不开……”

看着刘二蛋有点打退堂鼓了,二爷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不急着回答,而是又慢悠悠地掏出了一根烟点着。

“开,那是一定要开的。不过咱兄弟是为了谋财,不是为了害命,尤其是自己的命。万一开了棺没弄出啥好东西,还把命赔上,那就得不偿失了。我听我那个师傅说过,这铁棺下葬前,就要选一个没风没雨的阴天,找生肖分别是龙、虎、鸡、蛇,年龄不足十二岁,生辰分别在七月的男童、八月的女童、九月的男童、六月的女童各一,以下葬坑为中心,各自站九尺九寸处,在西、东、北、南四个点逆向而立,背对棺材,手放背后合十,取不计天时、不予地利、乾坤颠倒、八方逆序、圆满不足、阴阳不盈、四灵避让、鬼神共忌之意。除了这些还有些讲究,比如择地,不能是风水好的福地,更不能是养尸生妖的凶地,而是要连草木都不生的死地。再详细的我还没来得及学,就跟我师父散伙了。不过有一点,无论下葬还是开棺,如果生辰在我刚才说的那几个月,那就是犯冲的人,敢在这棺材方圆九尺九寸内还直视不避让的,那就惨啦……”

冬夜荒郊野岭的风,在耳边呼啸,好像一群死不瞑目的冤魂在吟唱,把自己的绝望和不甘从头到脚灌满活人的躯壳。听二爷爷胡扯了一通,本来就胆小的刘二蛋不知道是冷,还是真的吓着了,全身上下抖个不停,尤其是听到生辰的时候,脸色瞬间唰白。

“徐老二……你你你别胡嚼鬼话……咋个惨法……”

“这我就不知道喽,不过我那个师父恰好碰见过一次这种铁棺材,当时年轻不信邪,结果犯了这么一次冲,据说后来他家不知怎么人就一个个死绝了,自己也大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除了得一辈子吃药续命,还变成了阉人,可怜他还没老婆孩子呢。你说这个惨,是不是正儿八经的那个啥来着?哦!‘空前绝后’!嘿嘿……”说到这里,二爷爷突然一拍大腿,“对了,你生日就是腊月的吧?前两天你还请我喝了酒……”

对于刘二蛋这样从物质到精神都纯粹的无产阶级,即便平时努力装成积极分子,其实心里最终追求的,还是三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小日子。没娶媳妇就成了阉人,莫说对不起先人,自己活着也没了意思。

风渐渐停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充满死气的寒冷包围着两人。脚边矿灯微弱的黄光照在棺材盖上,细碎的土渣窸窸窣窣的往下划落,恐惧感一丝一缕地从破损的棺材一角爬了出来,摸向了脚面、小腿、后背,直到把刘二蛋所有的勇气都吞噬。二爷爷面无表情地盯着刘二蛋,手里烟卷的妖冶红光把他本来阴冷的表情照出了一丝鬼气。

“咳……咋地?休息够了吧?现在办正事?”二爷爷把吸完的烟头轻轻扔到脚边,慢慢拧着,问有点恍惚的刘二蛋。

刘二蛋打了个激灵,抬头看了看二爷爷,干笑了起来:“嘿嘿嘿……徐二哥,那个……你看这个开棺有那么些讲究,我又是个外行,在这碍你事。我正好肚子也有点疼,大概晚上那个肉不干净,我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啊……”

“哎呀,喊二哥喊得这么亲啊,你不是怕了吧?你前几天还跟我说,咱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无产阶级,得破除心里的封建思想,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我也就是瞎说,谁知道我那个反革命师父是不是也是骗我的?赶紧忙乎……”二爷爷憋着笑,揶揄起了刘二蛋。

“不是……徐二哥,我是真的怕碍你事……那个啥,你那师父绝后也是瞎编的?”

“嗯?哦,别的不知道,不过真的无后……”

“徐二哥,我憋不住了,我去解个大手!你先开着,我等下就过来帮你……”没等二爷爷最后一个字说完,刘二蛋就落荒而逃了。

“你不怕我偷藏宝贝啊?”二爷爷看着刘二蛋的背影喊道。

“我信得过你……”刘二蛋头也不回,一边回应一边摇了摇手。

看见刘二蛋跑到了很远以外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没了踪影,二爷爷“嘿嘿”一笑,把铁锹瞄准了棺材边,用力铲了进去……

小时候,每一次让爷爷讲当年这段故事,到这里都是戛然而止,后面的事爷爷好像很不想回忆。这些往事绝大部分是二爷爷回家后的那个下午,亲口和爷爷说的,当然其中一些细节,是我根据当时的场景加入了一些合理的想象。我也曾经问过父亲、二叔,不过那时他们也都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很多事记不清了。他们只记得那天下午,二爷爷说要去洗澡,回来以后就把自己锁在屋里,谁叫门都不开,但隐约从里面传出来一些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

当天晚上,家里和县里都发生了很多事。停放棺材的仓库发生了爆炸,整座楼化为废墟,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有些人连尸体都没有了。二爷爷和刘二蛋在那天晚上也都不知所踪,爷爷去公安局报了案,奈何当时限于技术等多方面原因,两个普通人的失踪实在无从查起。爷爷曾经一度以为二爷爷是贼心不死,想趁夜去仓库找棺材,结果炸药玩脱了,把自己也折了进去,但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没有发丧。

不知道算不算是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二爷爷后来真的回来了。我当时还小,那一段记忆,我模糊到近乎空白,只是依稀记得他还给我讲过他消失那几年的故事。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一次失踪了,从此好像不曾存在过,又好像真的很久之前就死了。唯一能证明我这段记忆不是幻觉的,就是二爷爷送我的一个坠饰,上面刻着一朵奇怪的花。从我那段模糊的记忆起,它就像护身符一样被我带在身边,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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