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咒……不能给你。”凯奈斯断言道,“令咒是与魔术回路不同的魔术,就算是现在我也能行使。我现在……还是Lancer的Master!”
索拉别有深意地笑着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叹息,她脸上温柔的笑容也慢慢被剥落了。
“凯奈斯,看来你还不明白……你还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必须胜利。”
啪嚓,仿佛枯木断裂的脆裂声响起。索拉刚刚还温柔地握着凯奈斯的右手,但现在她轻松地折断了他的小指。依然没有疼痛,但这份毫无知觉却更加深了凯奈斯的恐惧。随后,她将他右手剩下的四根手指也全都折断了,他毫无反抗。
“凯奈斯,我的灵媒治愈术还没法将令咒强行带走,只有在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才行。”面无表情的索拉的语气和刚才一样温柔,随后,她仿佛在教导做了坏事的孩子一般,用平稳的语调接着说道。“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只能把你的右手割下来了。好吗?”
废弃工厂外,杂树林在宁静的黑夜中茂盛地生长着。在寒冷的空气中使自己兴奋的头脑些许降温后,索拉对着正在巡逻的Lancer喊道:“Lancer,出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英灵迪卢木多立刻回应了呼唤,在她身边实体化。恭敬垂下的眼睑内是他显示傲气与张扬的黑眸,便于活动的轻便皮革防具更雕刻出他猛禽般精干身躯的形态。这人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每次自己都只能暗暗叹息,而现在,体内仿佛有什么感情在升温。
“外面有没有异常?”
“现在很安全,虽然貌似有Caster派来的魔怪的气息,但它们不会发现这里的,凯奈斯大人的结界依然牢固。”
索拉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既然Lancer刚才的确认真在巡逻,那么他应该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
“对了,索拉大人,凯奈斯大人的情况如何?”
“不太好,虽然我也采取了些措施……他的手臂断了,腿大概也不行了。”
Lancer忧郁地垂着头,这名忠实的英灵看来是在为凯奈斯的负伤感到自责。
“如果我能够更敏锐地发现当时情况的话……主人就不会陷入那样的绝境……”
“这不是你的错,是凯奈斯自作自受,他太想获得圣杯战争的胜利了。”
“不,可是……”
见Lancer欲言又止,索拉更是下定了决心对他说道:“他不配当你的Master,迪卢木多。”
Lancer沉默了,他抬起头与索拉对视。她若无其事地承接下了他逼人的目光,随后抬起了她的右手。右手手背上,赫然刻着原本应该在凯奈斯手上的两枚令咒。
“凯奈斯放弃了战斗,将Master的权利转交给了我。从今晚起,Lancer,你就是我的Servant了。”
“……”英俊的英灵默默低下了头,片刻后,他终于说道。“我已发誓效忠凯奈斯大人,索拉大人,我不能答应您。”
“什么?”与预料完全相反,索拉顿时慌了手脚。“原本你是被我召唤来现界的Servant,而现在令咒在我手里,我才是你应该服从的主人!”
“这与被谁召唤,或令咒在谁手中无关。”Lancer抱歉地垂着头,严肃地接着说道,“我在成为Servant之前只是一名骑士,能让我为之尽忠的主人只有一个。索拉大人,请原谅我。”
“……难道我不够格做你的Master?迪卢木多。”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在索拉的叱喝声过后,Lancer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直视她的眼睛。Lancer没有想到,此刻她的眼中竟含着泪水,这让他回想起了那段让他最为痛苦的回忆。曾经,他也在这样的寒风中与一名向他哭诉的女子对视。“Lancer,和我一起战斗,保护我,支持我,和我一起得到圣杯。”
“我做不到,即然凯奈斯大人放弃了战斗,那圣杯对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索拉激动地有些不能自已,差点就要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但她忍住了,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她又接着之前的话题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果你还是凯奈斯的骑士,Lancer,你就必须为夺取圣杯而努力。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只有奇迹能使他痊愈,而现在能帮助他的只有圣杯了不是吗?”
“……”Lancer再次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相当于默许。
“如果你对他感到自责,如果你想夺回罗德·艾卢美罗伊的威信,那你就必须将圣杯亲手奉上。”
“索拉大人,您是说您作为凯奈斯大人的伴侣,仅仅是为了凯奈斯大人着想才想要夺取圣杯的吗?”
“对……对啊,当然了。”面对Lancer平静的目光,索拉不太流利地回答道。
“您愿意发誓吗?发誓您绝无二心。”
此刻她真想哭出来,她真想叫着扑到这名美男子怀里,对他吐露自己的心声。但如果她这么做了,这名高傲的英灵就一定会拒绝自己吧。不能将心里话告诉他,至少现在还不行。
“我发誓,我作为凯奈斯·艾卢美罗伊的妻子,将圣杯奉献给我的丈夫。”她坚定地宣了誓。Lancer见状,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静静点了点头。或许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淡泊到甚至算不上微笑,但这对索拉而言却意味着无上的幸福——她终于使他用笑脸面对自己了。
即使是谎言也不要紧——索拉再次想起她的秘密。只要与这名男人保持着一丝羁绊,无论是什么形式都不要紧。为了这,她不惜吐出卑劣的谎言,她不会让人责备自己的,对,绝对,不能被人妨碍!他不是人类,他只是圣杯带来的泡沫般的奇迹,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改变心意。
回忆过去,自从她懂事起她的心就仿佛被冻结一般冰冷,因为迟迟降生于已有嫡子的魔道名门的索拉,是不需要所谓女人的感情的。少女的存在价值,仅仅源于她体内被精炼的名为索菲亚莉的魔道之血。也就是说,在她初到人间时,就注定了只能被用于缔结政治婚姻。她没有委屈,没有疑惑,因为她的生涯中没有让她选择的权利,所以她只能唯唯诺诺地听从父母为她安排下的婚事。少女冰冷的心里对于自己要称呼那名男子为丈夫一事从未有过任何感慨。但现在不同了,心跳从未跳动得如此激烈。索拉·娜泽莱·索菲亚莉的心已被解冻,她知道胸口的火热是她炽热爱恋的产物。
索拉回到室内后,Lancer继续在室外巡视,Servant是不需要睡眠的,只要Master能供以充足的魔力,疲劳自然与他们无缘。所以,他们无法通过睡眠去暂时忘记一些事情。
Lancer回忆着索拉的话语,不禁叹了口气。那哀伤含泪、对他哭诉的表情,与他“妻子”的影像重叠在了一起。格拉尼亚公主——是她使自己背负着神圣的誓言,从光荣的英雄之座上逃亡。但即便如此,他却并不恨她。
就算她当时只是被他的英俊所吸引,而一时被所谓恋情冲昏头脑,但从订婚宴上出逃这样的选择,对她来说也是个极其重大的决定。血脉亲情、公主的荣耀、以及注定了的荣华富贵,她将这一切抛在脑后与他私奔。她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未来的某天也会怀疑自己当初的感情,但她依旧毫不畏惧地选择了与他相爱这条道路。
或许旁人看来,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但他从不这么想,因为比起自己的痛苦,他更为她的处境心痛。所谓誓言不光是简单发个誓就行了的,其中包含着磨练与纠葛。所以他一直自责于没能对菲恩尽忠,而对能够坚决贯彻自己信念的格拉尼亚敬佩之至,所以直到最后,他都深爱着她。
自然,两人的爱情之路走得相当艰苦。被嫉妒和激愤冲昏头脑的菲恩如发怒的野兽般当即命令手下追捕二人,迪卢木多保护着公主,同时坚决不与曾经的同伴交手。在菲恩的同盟者从外调来的追杀者赶到后,他终于无奈地动了手。与巨人哈尔巴恩战斗、与九名戈尔巴恩战斗,甚至与曾是菲恩乳母的“磨盘之魔女”战斗……迪卢木多曾以他的英勇为费奥纳骑士团立下赫赫战功,而此时这份英勇却被他用来与格拉尼亚公主逃亡。对于他这名曾被人称颂的忠臣,这不能不说是一出讽刺的英雄传。
忠义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如同用双枪斩杀着敌人一般,骑士的心也被撕裂。心在忠义与情感的夹缝中痛不欲生的同时,他的两柄魔枪仍毫不犹豫地刺穿着每一个敌人的身体,为他们带来毫无意义的死亡。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尸横遍野只为了这段感情。菲恩最先认识到了这些牺牲毫无意义,国王最终承认了二人的婚姻,以相应的地位和领土将迪卢木多迎了回来。迪卢木多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和平,但这却成了悲剧的导火索。
某天,迪卢木多在与菲恩一同狩猎时被野猪重伤,伤势危及生命。但因有菲恩在身边,他并没有一丝恐惧,菲恩拥有奇迹,只要他为自己汲来治愈之水,他就能痊愈。但注视着眼前濒死的迪卢木多,在菲恩脑中的却是曾经为了一个女人而重复进行的争斗。水井就在离迪卢木多不到九步远的地方,想要治愈骑士,菲恩只要将水从那里汲来即可。但只是这点距离,菲恩却两次都失手将水打翻在地。第三次他终于将水带来时,英雄迪卢木多已经停止了呼吸。
现在,他作为Servant被召唤来现界,回忆起当时他仍没有一丝后悔。他不怨恨谁,他想回应妻子的爱,他也能理解菲恩的愤怒,他所遇到的一切不幸只是命运与他开了个玩笑而已。但他的一生并不是只充满了苦难与悲叹,与菲恩开怀痛饮的记忆与妻子温柔的低语,仍是他心中不可磨灭的印记。即使自己以悲剧收场,他也绝不怨天尤人,因为他很努力地活了一生,已经没有力气去怨恨谁了。人生仅此一次,他不想去否定些什么。
但,只是假设而已。如果能以骑士的身份迎来第二个人生的话——这种可能性接近于零——英灵迪卢木多的精神将获得重生。迪卢木多所求的,只是能够重拾昔日的荣耀,完成没能完成的使命而已。他想要以骑士之名,尽职前世没能完成的忠诚。这次,一定要将忠诚之路走到底,将胜利与信义双手奉上!
所以对于Lancer来说,他根本不需要圣杯,在与主人共同站在名为冬木的战场的同时,他的愿望就已经完成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就是夺取胜利。在带着圣杯回到主人身边,就是他展示忠义成果之时,也就是他心满意足之时。原本是这样的,原本他不该有其它奢望的。
迪卢木多的前方被不祥的乌云所笼罩,他的容貌在他新主人凯奈斯心里种下了不信任的种子。如果索拉能注意到她自己只是被他的魔貌所惑,就能避免情况的恶化。但如果她愿意成为第二个格拉尼亚——这时,自己能否做到干脆地拒绝她呢?这是他用来赎罪的战争,他不想将悲剧重演。但,该怎么办?寂静的黑夜中,Lancer找不到答案,只能静静地抬头注视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