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听鬼酒这名字就会让人本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鬼酒灭三军的典故不是空穴来风,当初流族战败缴获为数不多的三小坛都被周冲席卷一空,今日棋逢敌手,看这阵仗,是必然要争个脸面回来的!
黄修怕出人命,好好的喜事变祸事,有意想阻止,可他喝完了整杯酒梁王都没有叫停的意思,籽言也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不知是深不可测还是早有谋划,黄修只得将刚欠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周冲是个坦率人,事前把鬼酒的厉害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这要人命的东西就不上坛子来,行酒令他这个粗人也不会,干脆就划酒拳,谁输谁就喝,谁先喝不下就自己认输!
籽言哪里会划拳,左右都是要喝,于是她面不改色地斟上满满三杯鬼酒端起来,恭敬道:“军中酒令也好划拳也罢,在下都不会!为了不扫周将军的兴,理应自当罚酒三杯!”虽说自罚,可这第一口刚咽下去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众人见状立刻吓傻了以为喝死人了,场面一下乱了起来,可听到她嘴里还喃喃着,好酒好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回周冲可算是扬眉吐气了,酒坛子扛到肩上帅着得意劲儿走到一人面前说:“程昱你个老家伙还说我喝不过这小子,今儿让你见识到了吧,我周冲酒鬼的绰号岂是浪得虚名?”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籽言说着酒话,眼睛眯成缝看着端坐的梁王,心说别光顾喝酒,找人给我抬回去啊!
“黄修,把他送到我的帐中休息。”等了好一会梁王总算发话了,原来她所谓的搞定就是这样啊,倒是有趣……
帐中酒吃得热闹,外面也是人声鼎沸篝火通天,除正常巡逻的士兵外,所有人按阵营划分,围着篝火喝辣酒吃熏肉。籽言被黄修架出来的时候,梁王也出来向所有人敬酒,要是不知道今天宴饮只是为了替孟姜接风洗尘的,真会觉得这是一场篝火锦簇的盛宴!
没等黄修将籽言放到床上,她一个猛子就弹了起来,毫无防备的黄修被吓一个大跳差点喊出声,籽言飞过去堵住他的嘴让他别出声,要是被周冲抓着她只是装醉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知道周冲性格的黄修知道他干得出来,于是点点头,籽言把手松开,见帐外没人守着,梁王也已和所有将领回到了帐中,将黄修打发走后,自己闪身混到围着篝火摆下擂台的地方。
“哎,输了输了!”一人垂头丧气地跳下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一屁股拍在籽言前面。
台上有人宣布:“孟姜将军的队伍连下两局,周冲将军的队伍连拿两冠,本回合五局三胜制,输了可是要扎军步三个时辰,接下来便是关键一局,不知孟将军的队伍派何人上场啊?”
主持这场擂台的是一个带二百人的参将,叫温辰,以前是程昱手下的小兵,程昱见他年纪轻轻,谋略尚可,一心想升温辰的军称,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正好梁王帐中缺少谋士,就将他推荐给梁王,梁王不知何缘故婉言谢绝了,可还是给了他参将的头衔,独属程昱本人,只听他一人指挥,从某方面来说,也是给了程昱不小的优待。
一边是孟姜,一边是周冲,温辰这个中间人做裁判再合适不过。可即便如此,被人连拔两局的孟将军行伍间还是此起彼伏的吆喝说不公平,有的说孟将军队伍刚从江下郡千里迢迢赶赴过来人马俱疲,再和人摆擂自然屈居下风,有的说孟将军队伍都擅长水战,现在在陆地总有些不适应。温辰自觉也是,在征得周冲人同意后稍稍改了规矩,说要是有人愿代替孟将军队伍出场也是可以的!
本打算坐着摆局押宝,赌孟姜赢的籽言见过去两局周冲的队伍居然领先了,眼见风吹得不对,地上押的宝都一股脑地转到周冲那边去了,这回合要是输了损失可有些惨重啊!加上方才席间给足他面子让他这么痛快了,现在就拿下面的人撒撒气好了,出来混嘛,总要还的!
怎么的也得把押下去的银票给拿来回来吧!
籽言戳了戳旁边人的肩膀询问上场可有什么要求,那人说不可用兵器,不可伤人性命,一切点到为止。
就在温辰重复第三遍有没有人上场再战时,籽言捋正衣襟撸起袖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温辰见她眼生,问道:“请问你是哪边队伍的?”
“孟姜孟将军!”她堵足中气吼一嗓子。
“好!孟将军队伍又出一员猛将!不知周将军这边何人出来应战啊?”
话音刚落便有人跨步上前,“我来领教高招!”
两人站定二处,未等温辰施令开始,那人弓着熊腰喝着声音朝这边撞来,籽言一愣,这是要干嘛?摔跤吗?!
未等他摔跤的手制住她的腰,籽言右闪两步,那人就一股脑撞出去了,见没撞着人,他转了一百八十度直起腰身大喝,挥臂摆拳向这边砸来,看他这套动作,跟开着大风车过来似的,籽言有种恨不得故意被他打中的羞愤感,就这斤两连她这个半斤八两的人都打不过不知道是怎么赢前面两回合的!
她流转一步,侧曲过身,扣住他大风车的手臂,寻到手腕对内关穴狠狠一点,他嗷一声,大风车立刻没油瘫软下来。
“你你你,你耍诈!”他嚷嚷着,对温辰喊:“她耍诈,她拿针扎我!”
籽言耸耸肩。
为证公允,温辰亲自过来检查,别说说针扎后的血点,连针孔都没有,他明白应该是被戳穴道后用力过猛引发的刺痛感,于是说比赛继续。
他抱着酥软的大风车想抽搐,想喊疼,又怕丢面子不敢喊,只得灰溜溜下台。
“孟将军胜!二比一,周将军这边可有哪位猛将继续上来应战?”
说罢,又跳上来一个人。
这个比刚才那个草包好些,草包一招完事,这个人赤手空拳,籽言和他过了约莫二十招才败下阵去。
没等籽言喘口气,又一个人上来,“我来!”
她定睛一看,就是黄修阵营里方才连赢两局的人,歇了两局面怕是歇好了。籽言偷偷取了点巧,神络铺开后见那人头顶完全没有神压显示,心中便已有了取胜的办法。
“出招吧!”
“请!”
他话刚落,掌风就飞出来了。
他的功夫底子相较前面二人更胜一筹,出拳不仅快而且稳,步伐走位相当准,往往步伐到则拳锋至,臂力苍劲!拳拳生风凌厉到发狠,穿过籽言面庞时拳风能将她的鬓发一扫而开。她斜过身子脚尖一勾不仅没勾动他的脚腕反而被他稳扎的马步借力控制,下盘被缠籽言掌力发出,两人对掌撤去这才打散缠斗。
两人打斗渐进入白热化,底下人越发看得投入,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周冲的人嫌不过瘾,将战鼓搬过来为加油助威,孟姜的人见声势被压下去了搬来两个鼓外加几个木头梆子,那敲起来震耳欲聋,台上两人热火朝天,台下两队也是杠得不可开交!
“你我拳脚不相上下,不如拿上武器再来一战!”他走到兵器架前挑了一把三叉戟,又抽出一柄长矛扔给籽言。
看着和自己完全不搭调的长矛籽言笑了笑,“对不起,你们的兵器我都不会用,我自有物器!”她抽袖而出,亮出一瓣飞梅凝于指间。
那人见籽言手里捏着绣花针噗嗤一下差点笑出声。
“您这是要绣花呐!”周冲的人喊道:“要不要给您来块布,绣一出鸳鸯戏水啊!”
被这么取笑孟姜的人自然不乐意,“没见过世面,你们懂什么!这叫一寸短,一寸险!”
“那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一寸长,一寸强!”他抱着稳赢的念头向这边冲来,看他有些虚浮的步伐籽言知道他轻敌了。
两方交战,一旦轻敌,结局就会有不可预料的变数。
飞梅短小精悍,在又长又蠢的三叉戟前游刃有余,像条游动的蛇在冠树上随意穿梭。他脚步旋地,一个回身猎雁,长戟破风直逼籽言面庞,籽言凌空翻转巧躲后,距离瞬间拉开,距离拉开让他以为局势有利于他了,却见她手指一甩飞针而出,就看到即将得手的三叉戟像被定格般悬在半空中,他想收戟,却发现不知何时握戟的掌前居然又多了一枚针,他稍一动,针尖便往前一寸,只要再一下,针身就能刺穿他的手掌!
这不出招则以,一出招便控制了场上局势,这局胜利奠下了孟姜队伍拔头筹的基石,四下鼓声雷天,仿佛要以这精彩之势擂响这夜空!
老远,宴饮帐中人影攒动,待帐帘掀开,梁王的身影探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黄修、孟姜,当然还有那个酒鬼周冲,估计是被帐外喊声震天的喝彩声吸引了,正好奇地朝这边走来。
所有人止了欢娱站定迎接。
籽言顿觉糟糕!其他人倒不妨,只是那酒鬼周冲实在让人受不了,要是被发现方才是假醉,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梁王,绝对会出人命的!想到这她立马撤了飞梅退下擂台,以最快速度流转回主帐中。
等人都回过身,籽言已经不在了。
她躺在床上假寐,似听见有人进来。
“好了,别装了,气都没喘匀呢!”梁王道:“你不光酒量不错,戏演的也好,酒醉装得像模像样的!”
她眼一睁,冲梁王嘿嘿一笑说:“我是真醉了,被你梁王猛将周大将军灌了个昏天黑地,这就刚刚清醒一会!”
他不与她争辩,只是笑笑。
其实她早就猜到梁王知她并非真醉,倒地时睨了他一眼,当时正在喝酒的梁王嘴角的笑意已经将他出卖了。
“叫我尉迟云翳就可以了。”他斜倚在桌前,指尖抚过那个描青花的杯沿,模样甚是随性。
“军队人前直呼名讳会被砍头的!”籽言煞有介事地说。
“人前自然不行。”
籽言翻个身子坐起来,“以前有人这么喊你吗?”
他迟疑一番,“算有吧。”
“什么叫算有吧,算有那就是有咯?这样我就不算开先河,心里头也能过得去了!”这又是烟又是酒的,眼睛没怎么休息,这会觉得发胀了,只得再躺下闭目休息。
“亏你想得出女扮男装去东鹤楼。”
“男装出门方便行事,女装碍手碍脚!”
“要是周冲知道自己连一个女人也喝不过非自尽不可!”
“改天一定让他自尽!”
“那我会少了一员大将。”
“再找呗!”
“这个建议不错,我看你就很合适!”他微微道,“认识你这么久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倘若别人问起我的谋士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岂不有失体面?”
“你什么时候封我官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
“你不是谢绝谋士吗?”
“可是现在需要了。”
“我什么都不会!”
“你觉得我信吗?”他嘴角再次上扬,那抹笑容玩味到籽言莫名其妙,她又不是百宝袋万事通什么都不懂,也不是杂草栽哪里都能活的,打打杂还可以,动脑子的活就免了,看多了阴诡之士搅弄风云,自问还没那个好本事!
他有些微妙,声音低沉下来道:“曾有贵人赠予我昂国一处密地,用于藏运粮草,那地方人迹罕至极为隐秘,偏就那样一个地方在前几天被赵飞德烧了精光……”他放下描青花杯提了提身子继续说:“赵飞德一贯鲁莽,遇事动不得脑子,尤其身边没有可以出谋划策的人的时候,发现我有那样一块地方只会束手无策,出人意料的是这次他竟得高人献策一举得手,害我损失惨重!他押运粮草只是被人半路劫道,而我毁掉的却是大后方必不可少的补给供需之地,于他于我有多少利害,你该是算得清的……”
听到粮草大营籽言吓得面如土色!当初建议火烧粮营的正是自己!从他说的话不难听出一定是打听到自己就是献策人,若此时追究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她神术技艺再出神入化,当初也是凭借阴阳军才攻破青龙星殿,现在又以凭何以一己之力抵御驻扎在帐外的千军万马?
她心中恐慌,一时不敢多言。
尉迟云翳见她面露惧色逐渐缩紧身体,又道:“来报的人说是有人为了自保,才给赵飞德出了这么个主意……”他的眼神不再温润,眸间聚焦渐成一点,像极了飞梅针尖,一根根极为准确地扎在脸上,他一字一顿说:“别告诉我给赵飞德出主意的人不是你……”
籽言咬紧牙关不敢接话,心中开始盘算怎么脱身了。
他掏出那把精致非常的匕首退去刀鞘说:“该吃的你也吃了,该喝的也喝了,阴曹地府让你做个饱死鬼也算我仁至义尽,它日做鬼以后也找不了我什么事!既然你那么喜爱我的短匕,那我们就选择一个更为享受的死法,用它一刀、一刀地把你的肉剜下来,让你看着它在你眼前跳舞,看着上面的宝石眼花缭乱,看着看着你就睡着了,这样是最划算的!不过我军中刑法诸多,若此法你不中意,还有其它几十个,任君挑选,我有的是时间,可以一个个示范给你看,挑个你最中意的,自己再试试……”
籽言筛糠似地抖了一下,从头凉到脚的她浑身发起了白毛汗,原来这个梁王是个心理变态,喜欢玩救人又杀人的把戏,沉浸在将人玩弄在鼓掌间的感受,自己怎么就倒了八辈子大血霉,把他当佛,信他信得跟真的一样!
她暗骂自己,神术已至涌泉,流转蓄势待发。
见她已蓄势待发随时准备飞出时,憋不住的尉迟云翳哈哈大笑,拘不住的他笑得格外欢实,好一会终于得空歇了口气说:“我若要杀你,当初又何必救你?”说完又笑了!
被其他人戏弄罢了,现在连梁王也来调侃自己,籽言又急又气,气急之下竟想不到方法反击。好在只是玩笑话,松口气的她懒得同他厮闹,沉在丹田之力发散,身子总算松泛下来,忍不住问他怎知就是自己出的主意。
尉迟云翳神秘望着籽言,不语。
见他似乎不准备说,籽言也不打算问,不说自有他不说的道理,耐不住,她又望了他一眼,是一丝不苟从头看到脚的那种眼神,时而盯着吩带上缀着的白虎玉佩看,时而望着他的梁冠,她不想说话,就觉得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感觉出奇的好。
被她这样痴看尉迟云翳反倒不自在起来。
“为何这样看我?”
这回轮到籽言不说话了,尉迟云翳似懂了她的把戏,也不问,侧倚的身子又往下沉了沉,梁冠后两条青色冠带垂到地上铺着的墨狐毛毯上,两色相称,更显翠碧。他指不着力,倒清酒的模样格外安逸,仿佛他只是隐居在林中的仙人,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