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盯着我看到现在了！我脸上又没画山河社稷图，这么鬼祟的研究什么！”徐昂坐在籽言对面没好气地说：“要是有问题就抓紧时间，没问题我要回去歇息了，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打哈哈！”说着打了个哈欠，徐昂这几日被籽言叨扰得可算是够呛，每天都跟躲瘟神似的躲着她，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平日里经常去的地方也不敢多待，就怕被堵个正着，别说睡觉，连安心吃顿饭都难！
“你少来了，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要问什么！”
“不好意思这个我不知道！”
呃……好像也是，自己都没说想法他又怎会知道，籽言简明扼要地表达想法后徐昂楞楞的，籽言以为在琢磨法子，可半柱香时间过去了他还是那副表情，捺不住的籽言不禁问他在想什么。
“我在想农夫与驴的故事。”
听过农夫与蛇，农夫与驴是什么故事？籽言小声嘀咕。
“苟且作聪明，而不取众长，欲治道之成，不可得也！”
籽言顿觉这天已经聊死了。
见她满脸无奈想把自己掐死又不能的样子，徐昂暗中乐呵，这小丫头看年纪估摸和墨子衿同岁，论辈分自是晚辈，这样戏弄虽有失长辈身份，但偶尔逗一次乐也无伤大雅。虽然不知道墨子衿计划中她扮演怎样的角色，可是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是让自己始料未及的，加之事先未有交代，怎么处理与她之间的关系叫徐昂颇为头疼，说多了怕误墨子衿计划，说少了怕生嫌隙引出无端猜疑，这个度无论如何都要把握好！真希望被墨子衿念叨无数次的那位重要的人早些出现，这样他就能专心做正事，少被这主扰民……
“徐大管家我拜托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我可是诚心诚意地在请教你！”
徐昂见她诚挚到水汪汪的大眼睛为表诚意恨不得撑爆眼眶子飞到自己跟前，大半个身子都撑到桌上来了，对这姿态徐昂默默扶额，他敲着桌子说：“这么告诉你吧，你想凭自己的本事暗杀白付还不如多回去睡几个时辰的觉，梦里爱怎么杀怎么杀，抽筋扒皮挫骨扬灰都随你心情！”
籽言从桌上下来，就是知道自己白日做梦所以才要他来出谋划策啊！不然还以为自己对那张横断山脉的脸真感兴趣呢！
“既然你想为凤凰镇的人报仇，很简单，暗算不行就实打实地过招，战场上见真招就是！”徐昂暗暗盘算着，他也没信口开河，这对籽言来说确实是个可行的路子，但是有一定限制，毕竟女儿身，打一场架都被人戳脊梁骨说不知检点什么的，何况领兵打仗，并非每个女子都做得了周乔，既然明招无路暗算无门还不如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别耽误这些人做事！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籽言是一字一句都听到心里去了，也做了规划，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去找梁王，徐昂说的办法只有梁王能帮她，从他那求得一官半职后同白付战场上见该就不是难事了，这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她身无长物既无领兵打仗的经验，又无运筹帷幄的头脑，梁王凭什么把军权放给自己？即便交好，涉及到国命军威的事怕他也不能轻许之，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在短时间内对行军打仗之事精进非凡？她又把眼睛转到徐昂身上。
徐昂装作想别的事躲着她眼神，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去，再三确认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后说出件事来，但这事的真实性有待考量，智者见智，信不信由她去，毕竟自己也是支了招的，“你应该听说过燕国前锋大将卓扬的名号吧？他手中有本兵法传书叫《武列传》，乃是先名扬天下的军家武将集思广益加实战经验后收录的各种行军作战要法布阵绝章，其中不乏引有不为人知的陷阱秘术，传说后来一些先锋大将之所以修得战果名扬天下，全借此书中排兵布阵，后来卓扬意外获此书后也开始平步青云，可是等他死后这书也不知所踪，羽为了得到这宝贝把卓扬爱将心腹用尽各种手段折磨却依旧没有消息，若你能获此宝贝，又能加以运用，把白付踩下去自然不在话下！”
“那我该去哪里找这书？”籽言猴急问。
徐昂耸耸肩，摊手道：“反正不在我这！”
籽言像被人拍了一脑袋，一股子窜天猴的气窜天就起来了，她真想拿刚上了碳的汤婆子把他横断山脉的褶子给熨平了，不然真想上去给个么么哒，不烫死他也恶心死他！
接下来几天她可算有事做了，忙进忙出不亦乐乎，墨子衿问她去哪也只是神秘一笑，摆脱了麻烦的徐昂可算是得了空整整睡上一通天，看这二人的状态墨子衿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就由她去了。
墨子衿坐在书桌前铺开纸，提笔准备写东西，说：“这几日睡得可好？”
知他是打趣的徐昂笑了笑说：“公子你可别笑我了，那主可真跟妖精似的，正儿八经的蜘蛛精，那丝缠上你可就跑不掉了！”
墨子衿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虽然是讽刺了些，可就觉得莫名贴切，虽然她从未缠过自己，但看她上次黏着厨子教她糯米藕的做法时就知道了。厨子被缠得没办法找到他诉苦，痛斥籽言严重影响自己私生活，墨子衿还以为籽言有偷窥人沐浴的癖好，缠人缠到沐浴都不罢休，结果厨子说他和妻子独处时她都在不远处，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害他妻子以为外面惹了什么桃花事气得回了娘家，墨子衿知道这款糯米藕之所以好吃是因为里面有这厨子家的秘制蜜汁，既是秘制自不能外传，可他也知道籽言对藕从来不敏感的，兴许她哪根神经搭错了，分辨两句这才罢休，谁知这才几天，徐昂竟也被她的网黏住了，能不笑么！
“躲了这么些天还是没躲得掉，亏得你以前还夸下海口说没有你办不成的事，现在被打脸了不是？”墨子衿说：“你现在站在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点子让她不再扰你，所以比较好奇是什么主意？”
站在一旁的徐昂边研墨边笑。
“看你这样子必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可悠着点，别过了让她出什么事才好！”
“我做事公子你还不请放心，我有分寸的，不过是引她去找些东西，既不会闹出事也不会让她闲着无聊罢了，至少她有事做就不会搅得府中不得安宁了！”
墨子衿抬眼看看他，“我看是搅得你不得安宁吧？怎么不见她来搅我，就盯着你了！”
“可不是！”徐昂提高了声音说：“她可精着呢！猴精猴精的！知道公子你不好说话，我又天天跟随你，当然操刀子从我这下手了！”
墨子衿大笑，“她是猴精，但得分人分事！说说吧，你引她去找什么？”
“《武列传》。”
墨子衿停笔，眉头微锁，刚沾了墨的笔落下墨汁，晕开两朵黑莲，一大一小。
徐昂把污了的纸抽掉铺上新的，边铺边说：“她还是对凤凰镇的事耿耿于怀，一心想找白付报仇，但她以一人之力拒千军万马太想当然了，如果白付真有那么容易搞定哪会轮到她来收拾？所以我建议她学当年的周乔，寻来《武列传》习得兵家阵法换取领军资格，战场上一较高下那才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明人不做暗事，她那个性子肯定能听得进去！”
墨子衿呵呵，“看你说得搞得跟很了解她似的，说到周乔我想起来了，几日前我看到周家老爷在城中摆起比武招亲的台子，要给周乔选婿了！”徐昂研墨的手停住，方才说到周乔还是满眼放光，提到比武招亲眸子里的五光十色忽然就黯淡了，他研墨的手停住，人也沉默下来，墨子衿望了他一眼，沾了沾墨说：“周乔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一直心怀感激我知道，可一代女英现成这样任谁都忍不住不痛心，即便非她所愿，纵然心疼也无可奈何，情之一字非人可控，但有时候却是人力可为之，所以你放心，我既搅了局，想必要不了几日就会有周老爷的礼上门了，到时候怎么做，你知道的！”
徐昂啊了一声。
墨子衿把写好的信递给他说：“送信的时候小心些，最近的河口有些不太平……”出门前又嘱咐他一会回来时去看看那小丫头有没有把他的玉佩拿走，徐昂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领命走了。
在屋中打坐修炼，本就需要静心，可籽言偏偏胸中烦闷不得安宁，听了徐昂的话最近几天一直寻找《武列传》的下落，得到的回馈都是莫须有，史料上虽有记载，但都是野史，正史上出现的只字片语还都是引用野史传说，一下子这书到底存不存于世，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失眠的她一琢磨就琢磨通宵，后半夜实在没个头绪索性玩起骰子来，玩着玩着，灵台空明激荡，发明了个新的玩法叫六骰通天，打算拿给墨子衿看，只是大清早就没看到他人，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去哪了。记得前两日他特地来告诉自己说最近几日比较忙，需要银子的话要直接去砚台下拿，没有重要之事就不要离开墨府，现在有深国的细作混在河口不知在打什么注意，能避免麻烦就尽量避免！她当时特嫌弃，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生意大部分是由徐昂打理，他能有什么事？有事就是不干好事！找不到墨子衿显摆，只得到处逛荡找下人玩，可找了一圈只看到几个婢女从庭院穿过，那些都是规矩的命，不肯染赌，籽言解释这只是怡情不会伤身，仍让人避而远之，这墨府虽然安逸，但是方圆腹地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走了半晌拢共看到的下人屈指可数，偶有一两个人趋而过庭，不曾逗留片刻，籽言穿阁而过，走过百花亭，来到东南郊一座看似废弃的庭院里。
这里空疏漏影，树影斑驳痕迹参差，两株云松破云而入里巍峨深深，这般劲松没穹顶外面怎没见半片枝叶？疑惑的籽言稍往前走，院外三尺一袭强冷的劲风扫鬓而过，激得她毛孔倏然，只有带了神术的风才会有这样强劲的力道，若不是须弥真气已充盈尚且稳得住步子，此时怕早被劲风扇飞了出去！直到被扯散飞扬的发丝不再翻飞，她试探性地又往前两步，边走边思忖这静谧的地方劲风是哪里来的？这两步下去相安无事，于是步起风尘阔着步子往前迈，踏地刹那惊起圈灰尘，无论落下的步伐多轻盈震荡起的尘土总像石头砸下去的模样，为保万全她并未向往常开启流转，而是以神术内息催之，捏决开了回转。
回转与流转属同枝，但二者有异，流转是大范围高速移动，神术运转激烈神压增强，回转从天灵、劳宫和涌泉同时作用，散出神术回旋之风，以此风将人托起移动，以静以稳，既可以快速移动又不会因神压骤强而被人感知。
此时开回转不是没有原因，庭外的她脚不着力惊起灰尘，和若不是近距离根本看不到的劲松，种种迹象说明有人下了固壁结界，远距离看这里不过是廊亭死角，却不知在这死角处别有洞天！
她回旋的脚步缓缓移动，小心地将脑袋探进院中，一股微风送爽清凉曳曳，在这聒噪的季节里忽觉好生舒坦，茶池里的茶叶油亮光灿郁郁生绿，好似春至时节的勃勃生姿，仅一院之墙就隔开两季，让她不得不来回确认好几次才肯定不是被人种了幻术。
一声公子兀地从背后传来，惊慌失措的籽言立刻散掉回转翻身跃出庭院，见是小欣才松了口气，“公子有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的！”
籽言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院外三尺之内，她不是修仙灵人，不是早该被劲风吹走吗，怎么还站在这？她心生疑窦，难道那股劲风只对有神术的人才起作用？但如果她不会神术又怎知这里诡异，她四下环顾，就算婢子间打闹玩耍应该也不会到这吧……
看籽言还是一副想探究竟的模样，小欣紧张兮兮地挎起她的手把她拉走了，越是紧张籽言越是好奇，稍稍使点法子小欣就拖不动她了，无奈之下小欣谨慎望望四下，确定没人后蝇声道：“这里闹鬼！”
籽言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
她的反应是本能，小欣没介意，向她嘘了一声，叫她压低声音，说这院子里一点点的声音就能惊动里面神鬼，建府初期就已有这座院子，当时的墨府圈地而建，将这院子护在最隐蔽的地方，有次府中丫头就因为好奇而丢了命，她趁公子不在偷偷溜了进去，小欣当时就在现在这个位置，本想劝她收敛就见一道白光击穿她的身体整个人带飞了出来，伤口沸灼很快就冒出了焦糊味，小欣是吓得魂飞魄散，死活没敢跟任何人说起这事。后来墨子衿还是知道了，下场几乎和小月掌灯不慎差不多，小欣恐唯自己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去了好几次城郊的白居观焚高香求保佑，得一枚三清道长画的黄符后日日佩戴，这日子才算安生下来。
籽言看了那黄符，就是一般蒙人的东西，没什么古怪可言，更别提佑人了，所以关键还是在这院子！
在她三令五申，她三证四保后，小欣留下一抹不安的眼神后离开了，籽言回转再起，蹑手蹑脚地进去了，右侧十步以内又是一座月门，月门上有忽明忽暗的萤粉附着，仔细嗅嗅还有茉莉花香气浮动。连门都入禁术，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双手合十，贯穿系二式口诀娓娓，“黑暗云层降临大地，人心善恶都会消失陷入沉睡，落寞的秋叶覆住遭遇的世界，罹难都会在天的尽头幻灭，破散！”
茉莉花香随风散去，她小心翼翼地走入正殿，当堂之上悬挂着一块青蒲匾，上面朱砂灼眼，鲜红二字：祭祀。
这二字让籽言心中咯噔！
白虎律法明文规定，除白虎神殿外，民户不许私设祭堂更不许祭拜任何伪神，在这个多事之秋，同道中人如此倒行逆施，不论被燕国还是深国发现都是翻不掉的铁证，他不该是那么不谨慎的人，除非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祭堂天阁四方，垂落的黄绸中央悬挂着一幅琉璃溢彩的画像，画中人是个眉眼生姿栩栩腾仙的美貌女子，画匠工笔绝佳，发间黑白，浓涂淡抹，婉婉青衣勾勒出窈窕身形，玲珑玉指抚琴似在浅唱低吟，如此专注连桃花落肩也不知，籽言不由得陷入此中，神交相应臆想连篇。
画像两边矗立着四座雄姿英发的白虎四英将青铜像。白虎四英将是四世界分裂时同白虎立世者一同守护这片疆域的神术异者，被人们广为推崇敬仰。
可是白虎四英将守护白虎王身份何等尊贵，在大神殿供奉才合情合理，怎会在这？籽言顺着黄绸望向梁顶，梁顶格物斐然，八卦阵跃然在目，而震位正对着画中女像竟在隐隐白光！
暂且撇过私设祭堂不谈，这八卦矩阵该怎么解释？八卦矩阵是用来压制神压强烈而无法自持的暴虐之人，而四英将又手执铜镇铁塔，上书咒文也是早已失传的远古禁术，咒文交相封住暴虐之人的神压，再以八卦压顶，牢牢锁住被封之人的神压撼力，八卦矩阵渐成，让其自身内部慢慢消耗无法自持的神压，神压不得释放就不得更新最终便慢慢枯萎。
白虎四英将不怒自威，脚下踏着昂颈怒吼的血玉麒麟，飞扬的鬃毛如刀锋林立，仰天长啸的姿态更是撼动天地！
籽言心怵，惴惴不安袭上心头。她悉数看过，发现第三神将脚下踩的麒麟有些异样，相比其它几只触须略微外侧，上面同样闪着神术微粒。
又是机关！
但凡自负神术之人，肌肤一旦触碰东西，汗液中的神术微粒便会悄无声息地融入所触之物上，只要开启血眼便不难发现内种玄窍，籽言目不转睛地望着神术微粒走上前，以微粒中神术星点推出经络判断此人神术到何境界，再以此推断身份。本想速战速决的她奈何血眼运用不纯熟，解析时间太过缓慢，很快便露出马脚，加之两度回转早已被人察觉，一道银白色闪电从铜像的眼睛里迸射而出，籽言蹙身躲闪，地上被击出二尺坑洞！祭堂中红绸乍然，如腾蛇奔袭，在籽言飞身脱逃时牢牢捆住，红绸化为穗针，鸣蜂音扎下！千钧一发之际，银针凌厉之风忽止，她微微睁眼，见绸穗针尖泛着寒光定在她眸前一寸，惊的太阳穴止不住颤抖！
当务之急逃命要紧！顾不了发生何事的她撕开红绸，散掉落在门上的神术后没命地逃出去了。
院中恢复宁静，祭堂中的坑洞消失不见，穹顶劲风凭空淹没，对着画像的八卦震位也不再明亮。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