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辆马车,慕凡就知道了。这南城唯一能上得起学的人只有陆缺的儿子——陆明寒一人罢了。想象中恶霸头子的儿子不是凶神恶煞,也得长得虎背熊腰,是个肩上能跑马,拳上能站人的人物。没想到车上下来的少年只穿着朴素的绿袍,头上用一灰布束住头发。下车时还因为不适咳嗽了了几声,于是急忙用衣袖捂住。
初见面,陆明寒一个弱书生的给慕凡极大的震撼,还未回过神来,陆明寒早已进了县学了。
“快进来,要开课了。”张文翰一边往里走着催促道。
慕凡只好跟上他进了县学。
要说这陆明城在往前四十年还是有许多寒门学子挑灯夜读,只是后来商贾偷渡卫国,带来了许多象牙宝石,流通到崇明南部,打破了陆明县原来的经济体系。
导致陆明县的原本百姓居住的空间被压榨,最后近乎流离失所。于是读书变成了一种奢望,陆明城的百姓也许只为了一碗吃食活着,谁想因为去读书而活活饿死。
这些事如果都是薛家带来的又有些偏颇,薛家只是提供了一条小小的通道让商贾通过戒卫森严的卫国,所以说商贾都是倚靠薛家而活着。
如果没了薛家,商贾得饿死,于是商贾又皆痛恨薛家,又不得不攀附薛家。而百姓痛恨商贾,恨他们的压榨,埋怨官府不去整治商贾。
官府衙门也是十分无奈,这里一看就是与盛京那深不见底的朝堂有联系,没有人愿意去淌这趟浑水。并且陆明城对商贾收取重税,导致官府收到的商税比农税高了上百倍,官府也管不了这么多,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明城的商贾总是贿赂县官,用来保护自己,导致县官贪污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又没有什么办法。直到大学士张公烁贬谪到此才有所缓解,这也是朝堂的无奈,谁到了这个地方不出三年都会贪污,所以中枢才让张公烁有些屈尊的来陆明县,幸好张公烁还是见过世面的,没有被这些苟利所诱惑。这也导致这几年的商民关系也趋向冲突不断。
一上午又过去了,慕凡在县学里苦挨了一上午。县学里的先生每每讲起四书五经的时候都要牵扯到忠君爱国和伦理道德,似乎背弃了这些东西就是大逆不道。慕凡自小在乡野长大,也没有接受这种教育,自然是听不进去。不过若是只是四书五经的东西,慕凡还是记得的。张文翰听得到是津津有味,而慕凡的好奇心却不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兴趣的是陆明寒。一个恶霸的儿子,不应该是从小学习如何去欺行霸市吗?为何来县学读书?慕凡看陆明寒的样子还是十分用功的,一上午都在埋头苦读。
中午薛家也送来了食盒,慕凡与张文翰在偏房的书案上吃饭,正好慕凡便问张文翰:“我看陆明寒读书也是很用功的,看起来也不坏嘛。”
“他是他父亲的智囊,当恶霸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如果能出一个做官的读书人那就不一样了,操行贱役也可以一步登天。不说这个了,你对他关注别这么大,对你影响不好。我父亲就不让我接近他。”
慕凡眨了眨眼,虽然嘴上不提陆明寒,心里却是对他好奇更甚了。
“下午县学可以选择不来,就可以走了,随你。”过了一会张文翰突然说道。
“恩,那正好。”慕凡正是不愿意在这听那些东西,正好可以走了。
“你要是有兴趣去我家坐坐吧,还有可能见到我爹。”
“好,你家不会是县衙吧?”慕凡试着问道。
“我就住在县衙。”张文翰满不在乎的说道,这让慕凡感到很尴尬。
县衙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无事闯入者杖刑三十可免不了。
转眼间,慕凡与张文翰又上了马车,这次的路程却很近,因为县衙就在县学的旁边。
下了马车后,慕凡才看见县衙的模样。左右各一个高大的石狮子,威严十分,中间才是正门。而正门内围着许多的人在观望着什么。
张文翰带着慕凡进了县衙,一大堆人在门口看见是县令的公子急忙让出了一条道路,两个人这才进了县衙的大门。
县衙的的院子里有一张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人,用麻布从头盖到了脚,张文翰自然知道死人才会盖住头,而且从死者露出的官靴能看出死的人应该是衙门的人。而慕凡却不知道,于是就翻开了麻布,那是一个身穿武职官服的人,嘴上顺着嘴角留下来的血已经干了,看起来死了有半天了。
慕凡看见了死人也没有什么感觉了,经过了这么多事他的心性也趋近沉稳,不会像以前一样因为死个人而大惊失色了。
张文翰见父亲正在大堂内坐着,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于是他也没有去打扰。回头一看慕凡已经把麻布揭开了,在仔细的的观察死者胸前的的伤口,这一举动落在张文翰眼里不禁对慕凡多了一丝赞赏。
他也就走了过去,看看死者到底是谁。随之便是惊疑一声,“姜典吏?”
正在观察死人的慕凡听到了典吏这个名字来了精神,“典吏不是衙门掌刑抓人的吗?谁敢杀衙门的人?”
张文翰也像张公烁一般皱起了眉头,“敢谋杀朝廷命官,胆大包天,肯定是预谋已久。”张文翰自小受张公烁的耳濡目染也是小小年纪就有一副官僚的思维模式。
慕凡看他紧皱眉头,自己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不禁疑问道:“典吏连品级都没有,怎么会是朝廷命官呢?”
“典吏虽然是不入流小官,但是掌管一县治安,是吏部铨选替补,由圣上直接任命的。所以典吏还真是命官,今天上午我出门时,姜典吏受命去探查左二枭首的原委,没想到现在却是生死两隔。”张文翰叹息一声。
“慕凡你随我来见见我的父亲吧。”张文翰说道。
慕凡一口答应,他也很想见见这位前大学士。
两人步入内堂。慕凡一眼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公烁,这人头发黑白分明,束成发冠。一席常服衬托的威风十足,让人一见就能看出这种久居高位的气息,这是一个县令所不可能拥有的。
张公烁本来还在想事情,看见张文翰眉头顿时舒展开了,但随之一个和张文翰同样年岁的小子进来了,他心里满是疑惑。
“父亲,这是薛家奶奶的亲侄。慕子凡,慕小叔。”张文翰恭敬的对张公烁说道。
见此,慕凡立刻上前,“见过张公,家父乃是薛家夫人胞弟。家父老来得子,张公不必执著于辈分,在您面前小子永远是晚辈。”
慕凡这句话十分漂亮,这是他从书里学会的。年龄相差太多,辈分相近,却又不熟,如果真的按辈分那就有些尴尬。可这句话连消带打将无形的尴尬化为乌有,实在是十分高明。
张公烁知道他是薛家奶奶的侄子。可这辈分,他与薛世安同辈相交,所以与慕凡也是平辈,这样就不免尴尬了不少。张公烁可是混过朝堂的人,知道薛家可不只只是陆明城的地头蛇,在盛京中薛家势力也是根深蒂固,更别说还有一位做过六十年言官之首——【御史中丞】的老祖宗还尚在人世。曾经做过六十年御史中丞的人,这可惹不得。满朝的言官都是他的学生,徒孙,言官就像是一群鲨鱼,只要闻到一点血腥味,就像是疯狗一样就把你往死里咬,自己当初就是因为别人杀头,自己说了一句好话,言官激于义理把自己给咬到陆明县来了,想到这张公烁不禁想要老泪纵横。
“子凡不必,我与你堂兄薛世安乃是至交好友,同辈相交即可,我就叫你一声小友吧。”张公烁得了便宜卖乖,借坡下驴又不失礼仪,只是引来了旁边张文翰的一阵白眼。
“却之不恭,张公折煞小子了。”慕凡依然机变非常。
张公烁哈哈大笑,“好一个机敏的小子,我喜欢。今日有公事在身,明日一定要来吃个饭。”
慕凡满口答应,张文翰在一旁突然问道:“父亲,姜典吏是怎么回事。有眉目了吗?”
张公烁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翰儿,姜典吏是在南城被杀的。”
“那么说是南城的那些暴徒?”张文瀚反问道。
张公烁略有迟疑的考虑了一下,“他们敢吗?”
张文瀚不说话了,他也知道南城的人只是为了活着,杀了衙门的人只会让他们更难过。
“至于薛家,今天他们今早来报备。左二就是他们昨晚干掉的。左二这个暴民,还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过,现在他死了我还有些高兴。”张公烁在两个孩子面前丝毫没有架子。
慕凡不大好插嘴了。因为昨天,左二就是因为慕凡而死的。没想到张公烁却还是问道:“子凡你有什么看法吗?”
慕凡有点尴尬,只好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做这些事情肯定是有原因的,能赚到利益的。如果衙门和陆缺大战一场那得到利益最多的有谁?谁应该就是凶手。”
张公烁父子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东市的商贾!”
“恩,照这个方向追查下去,应该就有结果了。”慕凡道。
张公烁点了点头,“最近事情太多了,我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我今日下午让距离最近的振勇卫的指挥使借我几千兵员来陆明镇压一下,相信我的面子他是不会驳的。”“好了,慕凡你回家告诉薛家,有大事要发生了。不过薛家与县衙是一条船上的,这一点可以放心,但是也希望薛家能告诉我们一点讯号来应对。”
“好,张公我这就回家。”
慕凡随即告退了,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那个依旧躺在哪里的典吏。突然有种感觉从季老者的死开始,这件事就如同车轮一样不停转动,这个典吏只是车轮下的一个牺牲者,但他一定不会是最后一个,还会有更多人。
这件事还笼罩在迷雾之下,而慕凡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这事情发生,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