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院子里出现了对待傅雁的第四态度,以周潭为首,也以周潭为全部人员。每次见到傅雁或张牙舞爪、或活蹦乱跳地经过,周潭都只是略略停驻脚步,冲她点点头:“傅雁,你好。”然后又自顾自走路。傅雁望着周潭的背影,衣服永远妥帖匀称,步伐永远不紧不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机器定制,没有半点差错。
她的小跟班儿们都挺看不惯周潭,总是嚷嚷着说周潭“对大姐不礼貌”,可傅雁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说不上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在她眼里,周潭就是什么都好。长得好、成绩好、家世好、体育好,怎么都好。所以,周潭怎么对她,她都觉得无所谓,只要她知道他很好就行了。
妈妈依旧起早贪黑,很少和傅雁呆在一起,不在家时,因前车之鉴,也养成了锁门的习惯。傅雁只能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从这头跑到那头,从床上蹦下来,再蹦回去。偶尔看看电视,那时候女孩子们都喜欢看芭比娃娃的故事,傅雁却偏偏喜欢看葫芦娃。她觉得里面的小哥哥们都好厉害,希望自己也可以变得很厉害,然后保护自己。就这么简单的愿望,保护自己而已,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不用小心翼翼,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说话。
可是她不能。她是个小孩子,心里却比谁都计较得明白。爸爸不按时给妈妈打生活费,妈妈生活艰难,每日辛苦操劳养活她,还要交学费、房租,她不能再任性妄为了。
所以,还是好好儿在家呆着比较好,不到外面去惹是生非。
傅雁特别羡慕周潭,羡慕他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一个温柔的妈妈。这些,她都没有。每次看见漂亮阿姨来学校接周潭,傅雁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漂亮阿姨笑眯眯地对她招招手:“乖乖,我们走啦?”
傅雁愣愣地点点头。
阿姨又问:“你妈妈呢?还没来接你吗?”
傅雁怯生生地回答:“我自己回去。”
“自己回去?那多危险啊。”阿姨皱起了眉头,又笑开来,“乖乖,要不跟阿姨一块儿回小区吧,成吗?”
第一次有人主动邀约自己一路回家,傅雁喜不自胜,还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
小傅雁生怕她变卦似的,立刻紧紧地拉住阿姨的手,傻兮兮地说:“一言为定。”
孩子又害怕又期盼的模样击中了林燕心中的最软处,她愈发疼惜这看起来成熟又可怜的孩子,于是轻轻地伸出小指,温柔地道:“我们拉钩。”
每当傅雁回忆起这一段,总觉得那时候的林燕年轻美丽又温柔善良,小时候的自己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漂亮的阿姨。她们曾经亲如母女,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之间就渐行渐远,甚至恶语相向?
逼得这份感情走上悬崖的,究竟是无情的现实,还是残忍的人性?傅雁找不到答案。
这以后傅雁每天都和林燕、周潭一路回家。对于林燕的这个决定,周潭很是不满,一腔怒火却也无处发泄。于是他迂回婉转地想要难倒傅雁,在回家路上,他问她:“傅雁,你知道鸦片战争是哪一年发生的吗?”
傅雁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她敏感地意识到周潭这是恶意的表现,下意识便看向林燕。岂料林燕笑眯眯地问她:“乖乖,你知道吗?”
当然,傅雁不知道,她连鸦片战争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她也十分诚实地向母子二人展示了一种他们难以想象的知识水平:“鸦片战争是什么?能吃吗?”
林燕脸上立刻浮现出尴尬,大概没有想到有家庭能如此忽视孩子的教育问题,于是忙打圆场,批评周潭:“潭潭,你问别人傅雁什么问题呀,这么难,别调皮,知道吗?”
偏偏周潭就是不想让傅雁好受,笑嘻嘻地回答:“不难呀,1840年嘛,我六岁就知道了。”
看着傅雁脸上将哭未哭的表情,林燕也生气了,呵斥了一声:“潭潭!”
周潭知道事态不对,立刻闭嘴,面上却明显幸灾乐祸。
林燕又转过头来安慰傅雁:“傅雁乖,不哭啊,咱们不理哥哥,哥哥是坏蛋。”
被林燕的温言软语一劝,小傅雁心里也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乖乖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林燕继续教育周潭:“潭潭,妈妈以前怎么跟你说的?要好好儿跟小朋友相处,以后不许欺负妹妹。你比傅雁大,得多疼着点妹妹,知道吗?”
周潭嗤之以鼻。
“这孩子……”林燕摇摇头,但目光中明显带着宠溺和无可奈何。她其实是为自己儿子骄傲的,傅雁知道。但她给她留了足够的面子,这已经够了。傅雁所求,也并不多。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往往因为世界小,而每一件小事都会是大事;但对于傅雁来说,她总觉得,什么大事都会是小事,只要她不放在心上。
她打心底里喜欢林燕,所以她不放在心上。
傅雁家要住得深一些,林燕特意把她送到单元楼下。傅雁进了单元楼,还念念不忘地回过身来看母子俩。林燕笑吟吟的:“再见啦,明天再一起回家。”
“谢谢阿姨。”傅雁冲林燕挥挥手。
“不谢,不谢,有空多来阿姨家玩儿呀。”
傅雁双眼噌的一亮,精神抖擞地答应下来,又精神抖擞地“蹬蹬蹬”跑上楼去了。她听见身后周潭嘟囔抱怨的声音,质问林燕为什么邀请她去他家,可是这一切都不能阻挡她的好心情。她也想有个林燕一样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