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我没单独炼过,也就是去看望师叔的时候,碰到他刚好冶炼,打过几次下手,”“中大夫”还是很实在的,“不知道能不能炼出来。”
薛离有点精神了:希望的大门没关上,这不是留了道缝了么。
“不过我师叔有个儿子就在齐国,”中大夫不忍见少君失望,又把缝开大了点,“他肯定能炼。”
薛离高兴了:“你这个师弟在齐国做什么?能不能把他请来?”
“他跟着父亲炼铁十几年,最后一无所成,心灰意懒之下,就开始从吴地运锡、再从齐地运盐,来回倒腾,倒是渐渐做大了。现在长居齐地。
我国用的锡就是他的。每两年他都要来看看我的。可惜,折腾这么多年,还是个賈①(gu,商贾)。”“中大夫”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的“厅级”,很是自豪。
“齐地呀。好。好。好。”薛离反应过来了,光自己高兴了,没注意“厅级”提到自己师弟还是个“賈”的遗憾,赶紧补救:“还是个賈没关系的,真要会炼铁,回头我跟父亲说,给他个出身——不过,光有出身,没封地哦。”
涂果大喜,一叠声的说:“不要封地、不要封地,能做个下大夫就很好了。当年师叔炼了十几年都不死心,无非也就是求个下大夫或者士。没想到到师弟这儿才赶上。”说到这里,涂果擦了擦眼角,赶紧说:“我这就派人送信,让师弟来拜见少君。”
薛离觉得自己这趟来得圆满了,顺手加把劲:“不急,你让他来的时候,带上炼铁的材料来,炼几炉给我看看。炼得好的话,让他也跟你一样,在梁司空手下做个司金(中大夫)也是可以商量的。”
梁成纳闷了:“少君,听涂果所说,这个恶金很难浇铸成型不说,炼到最后也是一砸就断了,既不能做兵器,也不能做铠甲,”梁成不满意了:“如此无用之物,少君还许他一个大夫位!”
薛离嘿嘿一笑,安抚梁成:“我觉得能用起来的,梁司空,你发现没有,用石灰泡出来的水,可以澄清,把杂质都沉淀下来。”
“这个我也发现了,不过没想到有什么用处。”看来型男自从他的少君,给他草叶让他“仔细看”“竖着看”的经历后,已经很善于观察了。
薛离又开始装萌卖调皮了:“梁司空,烧陶的时候,废品不少。同样一窑烧制,为什么有的就是烧不成呢?”
“唔,废品基本都是烧变形的、没烧透的。”梁成回思烧陶的问题,“烧变形的不用说,一眼就看出来了;没烧透的,出窑或者搬运的时候,不小心碰一下就碎了。”
“也就是说,太脆了是吧?听起来就跟涂大夫师叔炼的铁差不多?”薛离装好奇宝宝。
“少君,恶金虽然脆,也没那么脆。”涂果是搞技术工作的,不肯含糊。
“嗯。不过道理是一样的吧?”先不理他,继续问梁成:“梁司空,废陶的断口,跟好陶打碎后的断口,有什么不同?”
梁成回忆了下,不是很确定:“好像有跟粘土不一样的东西?”
“杂质。”薛离赶紧引导。
然后再加一把火:“铁发脆,应该是里面有杂质,就跟废陶一个道理。”
涂果激动了:“少君的意思是,如果能把杂质去掉,恶金就会成好铁?真的能炼出铁来?!等师弟来了,我说给师弟听。”
“怎么去除杂质呢?那么高的温度,又不能像水一样沉淀。”梁成对冶炼也不含糊,全才啊。
都这么配合了,再不发动最后一击就错过了:“可以试试石灰呀,冶炼的时候把石灰也放进去。”
说完赶紧回头关照涂果:“先不急着对人说,我也就是这么一想,反正都是除杂质,成不成还不知道呢。”等涂果师弟成了自己人之后,才能告诉他,“要练好铁须炼好渣”。
今天出行功德圆满,薛离决定打道回府:“梁司空、涂大夫,我这就回去了,梁司空跟我一起回么?你要等圆锯浇铸啊,好好,那我先走了。你们不要送了,我自己走。”
等到薛离车架走远,坚持送出来的涂果,一脸迷惑地问梁成:“石灰真能去杂质?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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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薛离在琢磨今天晚上吃什么(受薛离影响,薛国宫廷已经实施三餐制),是不是把饺子捣鼓出来?就是没什么蔬菜品种。关照过陈司徒,派出去做生意的人,沿途收集薛国没有的各种矿物、植物,希望等他们回来,能多几个蔬菜品种出来。
芹菜现在没人吃②(韭菜的薛离不喜欢吃),应该有野芹的吧?要不派人出去找找,实在不行,芹菜水饺也能凑乎。
回到后院拜见母亲,刚准备让人去找野芹,戴赢抓住他不放了。照例先揪腮帮子,薛离发现实在躲不过去,只好认命站住。
好在今天戴赢找他有事,随便拉了下就完事,开口了:“好宝宝,你上次给我的那个竹蜻蜓坏了,奴隶们做的飞不起来,好宝宝,再给我做个呗。”
“啊。戴姨,我做给皋儿玩的,怎么被你玩坏了?”
戴赢羞恼,作势要打薛离。
薛离眼珠一转,好机会。
秦国有水师③啊。不过要把戴赢引到水边才好就势开口。
于是薛离作不屑一顾状:“那有什么好玩的?竹水枪玩过没?芦笛会吹么?”
戴赢大喜,都不报复薛离的白眼了,一叠声地让薛离给她做。
“竹子我削不动。”薛离心说,我还小呢,青铜的小刀子,削竹子太受罪了。
“芦苇也行的。”看到戴赢脸开始发黑,薛离赶紧补救。
秦赢本来笑吟吟地看着妹妹跟儿子斗嘴打闹,一看这架势,戴赢拉着薛离就往后院池塘边去找芦苇,还没开口了,戴赢已经一把拉住她:“姐姐也去。小宝做的东西可好玩了,一起去看看呗。”
秦赢看看天色,晚饭还早,无奈地被戴赢拉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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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院池边,揪了片苇叶,薛离吹了个调子,听得戴赢眼睛亮亮的,赶紧要过薛离手中的叶子,翻来覆去的看,没看出什么名堂,递给姐姐秦赢。秦赢也好奇地看着儿子,儿子是从哪里学会的?
戴赢学着薛离,也把叶边含在嘴里,却怎么也吹不响,气恼地一推薛离:“再吹给我看,破叶子也欺负我。”
薛离不理他,从芦苇上端截了一节嫩管,开口的地方修圆,然后往顶端方向划了手指长一刀,开了一条缝,然后放在嘴里一吹,响了。递给戴赢吹。
再截一段芦苇管子,前端的竹节削去开口,在中前端凿一个孔,再在尾端凿一个孔,然后把两孔之间打通,形成一个槽。在槽的反面,中间靠后一点,挖了一个孔。再做一根小竹条,可以放进槽内。把竹条弯成弓状,一端顶在槽尾端,一端卡在槽背面的小孔内。顺手在地上找棵小石子,从前端灌入,然后把槽背面的竹条往上一顶,竹条弓身弹开,嗖的一声,小石子就被射出去了。
戴赢看着好玩,要抢,薛离再放一颗石子,作势要弹他。戴赢一面躲,一面恐吓、哄薛离,手上还不忘抢。薛离顺手往她手里一塞,跟着戴赢的女奴们就倒霉了。
薛离看她玩得高兴,就做了个苇叶船,放到水里,在小船的后面用手拨水,推着小船前进。
秦赢看着有趣,也蹲在儿子身边,两人一起给小船拨水,推着小船越走越远。
小船沿着池边没走多久就自己转向,船头一偏,向着水面中央去了,走得远了,再用手舀水去泼也够不着了。秦赢静静地看着小船在余波中,一漾一漾地滑行。
看着小船,大概是想起了在娘家的日子,勾起了对父母的思念,秦赢眼角有些发酸,拉起儿子的手,反身离开池边。
“母亲,秦国也有船么?”
“有的,秦国不光有船,还不少呢,”秦赢宠溺地揉揉儿子的头,“可比你这个船大多了。”
“有多大?”
“一船就能装一卒士兵和四辆战车呢。”
薛离盘算了下,一次装一百人和四辆战车,加上随身装备、战马和辎重,估计有三十多吨:“孩儿要是造船,就造一次能装一旅的大船!”
秦赢揉着儿子的脑袋,呵呵直笑。
“母亲,你跟外公说,让他给我派一队造船的匠人和一队舟师来吧,孩儿也要造船。”
“这可不容易,派人送信过去,一来一回,都要一年半了。”秦赢没想到儿子不是随便说的,“你啊,整天胡闹,造船可不像修窑,百把个奴隶一个月就能修一个窑④。你父亲不会同意你造船的。”秦赢说完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又想家了。
“孩儿听梁成说,现在烧的煤都是从彭城(徐州)运来的,我们国内没有煤。”其实有煤,只是他们还没找到,薛离故意不说(不然哪有借口造船),薛离睁大眼睛,一副小孩能帮大人办事的急切口气:“车辆和马匹都不够用。母亲,如果秦国的船能造那么大,一船不就抵得上20车了么。我问过梁成了,他说从我国的大湖⑤有河⑥直通彭城。”
秦赢倒是没想到,这还真是个正事呢。“这样啊,晚上我跟你父亲说说,他要是同意,我就给你外公送信。”拧了下儿子的腮帮子,秦赢心说,这个儿子怎么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整天都琢磨什么事呢?看看在边上疯玩的戴赢,秦赢给自己的儿子贴了个标签“也会玩”,还好,这一点跟其他孩子一样,总算让做娘的松口气。
看看要回去吃完饭了,想到儿子层出不穷的吃法,秦赢在心里给儿子补贴了一个标签:“也会吃”。
①没取得贵族身份,生意做得再大,也就是个国人(平民)。
②芹菜古人认为有毒,不敢吃。韭菜的食用历史很久远,此时是日常食材。调辣味是用茱萸。
③当时除吴越外,中原诸国都没有水师。反而是西边的秦国有成建制的水师。我猜测是因为此时的黄河,还没有改道,是从山东半岛西边,在齐国北方很远处,两路入渤海。从雒邑通过黄河沟通的国都此时大概只有秦、卫(濮阳),所以被忽视?
④此窑为砖窑。要先筛土、和泥(踩)、制坯、阴干、烧砖,然后用砖砌窑。没有机械,完全靠人力,从头开始到建成,大概会需要这么多人工和时间(含土坯阴干时间)。对于奴隶主来说,修窑这件事,没有其他材料(柴火奴隶自己砍)耗费,可能这也是薛侯默许的原因。
⑤微山湖南段在薛国境内。
⑥泗水。通微山湖,经彭城往东南。后来此线又开凿有运河。春秋前期为暖冬期,水量应该丰沛,故此猜测,水量足以运输100吨级“大船”,更不用说30多吨的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