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将过,顾瑾宁提着一个油纸灯笼照亮,和樊立一起带着八名军卒,赶着驴车悄悄地出了驻军大院。院子门边,东方辰、索索和掌厨、老范还有老农都在,他们再三地小声叮嘱着要注意安全,提防北燕和草原的骑兵等。
驴车上铺了厚厚的干草,放了老范要求运粮队带上的一口锅,一些咸肉和一大包干粮。
顾瑾宁点了点头,表示一一记下了。一行十人,赶着九辆驴车出发了。驴蹄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清脆的沙沙响。
“死亡地带”是从苦竹坪一路逃难来的所有人,对那片被北燕人屠杀殆尽的那些小城和村镇的称呼。那里的荒凉和肃杀,以及弥漫的死气,还让驻军大院里的人们偶尔从噩梦中惊醒。因此,这次运粮是悄悄进行的。除了参与运粮的十个人,就只有索索、东方辰、老范、老农和掌厨左馨白知道。
知道的人越少,顾瑾宁等人此行反而更安全一些。
东方辰等人看着一点淡黄色的灯光随着清脆的踩雪声越来越远,一颗心都七上八下地悬着。去“死亡地带”运粮,无疑是等于去老虎的鼻子下面找肉吃。他们随时可能会遇到北燕的军队,草原上流窜下来的马贼和散兵游勇,一路上必然是凶险重重。
索索躁怒地一拳捶在了院墙上。让年龄最小的顾瑾宁去做最凶险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但是他的脾气却被东方辰压了下来,随后,顾瑾宁一条一条冷静地分析了她的道理,让他不得不沮丧地同意了。
东方辰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只是他知道顾瑾宁的话是对的。整个驻军大院里所有人的生活,离不开他的安排;嵇城那边严通派来的人,也需要他与之周旋。猎队那里,又离不开索索这个神射手的带队。反而,让年纪最小又最不起眼的顾瑾宁带队去运粮,是最好的选择。
有樊立跟随在顾瑾宁左右,总算能让人安心一点。东方辰叹了口气,瞧着那一点灯光已经被重重房屋挡住了,便扯着索索,不顾他的抗议,把他拉进了院子里。
在顾瑾宁他们没有运回粮食之前,大院里一百多号人的生活,仍然是他们要面对的难题。
天上,一片云又遮住了淡淡的月影,窸窸窣窣的雪粒子又落了下来。
还没出镇子,顾瑾宁突然瞥见了路旁民房的墙角边,缩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什么人!”她伸手轻轻拉了下樊立的胳膊,樊立立刻一扯缰绳停住了驴车,喝问道。
“三小将军,樊大哥,是我,我是小乙。”那黑影哆嗦着开口说道,听声音还很稚嫩。他慢慢地挪到灯光底下,原来是从苦竹坪那里一路过来的一个少年。
“我们大哥说,三小将军准备去运粮,但一定不知道苦竹坪的什么地方有粮,所以叫我在这里等着。苦竹坪附近的那一片我都熟,我能带你们去粮食最多的地方。”少年说道。
他说的大哥,就是从苦竹坪来的少年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几个少年每日一同勤练武艺,又都失去了家和亲人,于是拜了把子,按甲乙丙等等排了序当作名字,像亲兄弟一样相互照顾着。
有个熟知地形的人随着当然好些,但是这一趟出行太过危险。顾瑾宁与樊立对视了一眼,樊立说道:
“这一趟回去,比来的时候更加凶险,而且你没带行李包裹,怎么跟我们去?”
“我带了!”少年听樊立的言语里隐隐有赞同的意思,连忙答道。他一时忘形,声音也大了起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后,他转过身,给顾瑾宁他们看了自己背后的一个包裹。
这群少年,早就把注意都打好了。料定顾瑾宁他们多半会带着他上路。
顾瑾宁禁不住笑了,她身后赶着驴车的军卒们也低声笑了起来。樊立笑着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说了句“好小子”,让他坐后面的驴车去。
一行人这又开始启程,出了镇子就加快了速度,转向西方再往南,寻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最快地出了嵇城的范围,往苦竹坪的方向而去。
出了嵇城,太阳远远地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天空中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云彩,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阳光照在赶了半夜路的顾瑾宁一行人身上,令人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好像要吐尽夜晚呼吸到的寒气,冻的有些发僵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不远处的前方,隐约地现出了一条小河。他们把驴车赶到河边,给驴子喂了些草料,又把老范为他们带上的锅取了下来,就着河边的石头搭起一个简易的灶把锅支起来,添上水开始做起早饭。
他们把驴车上的干草抽出一些,又把那些半人多高的灌木野草砍下来,抖掉上面的雪沫子,先把干草点燃,然后将这些柴放进灶底下,一边烘干一边烧火。
赶着驴车,比走路要快得许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不出三天,他们就要来到那片死亡地带了。运粮队的所有人都不愿去想象那里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着,对于前路上将要遇到的危险只字不提。
趁着阳光整理东西的时候,顾瑾宁意外地在包裹里发现了一个小瓷瓶子,瓶口用裁衣剩下的碎布条塞的结结实实。她想了想,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装了这个瓷瓶子,打开来看了看,一股刺鼻的硫磺味传了出来,里面装的却是他们最新配制的火药。
可能是上次实验没有用完的火药,被自己随手放了进去。只是要小心,让它远离火源。顾瑾宁把它仍旧又塞回了包裹里,小心地放好。吃完了早饭,他们又驱赶着驴车启程了。帝都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迟城支撑了小半个月,连连发来了数十封军报告急,皇宫里面,以王闵为首的一派和以云太后为首的一派势成水火。
皇宫外围的兵马已经被王闵撤换成自己的人,各个宫门都派了重兵把手,只差“冲撞内宫”的行动了。
军情紧急,唯一堪与他抗衡的右相兼军阁大臣宁植,正忙着调兵遣将,应对北燕的侵犯。深宫内院,就只有王闵一家独大,愈发耀武扬威了。
就在他毫无顾忌地再一次来到内宫的门前,预备叫人冲入内宫的时候,一声凄厉的鹰鸣在皇宫的顶上响了起来。
一串腥味十足的液体从空中滴落到王闵的头上和脸上,他一脸怒气地抹了一把,抹到了满手的血红。
是迟城的传信飞鹰。
那鹰扑腾着,发出了一声极为凄惨的鸣叫,歪歪斜斜地掉落在宫墙上,又顺着宫墙跌到地上。
“去看看!”王闵恼怒地向身旁的侍卫说道。满头满脸的腥臭鹰血,一下子将他的绮念破坏的烟消云散。他接过侍卫递来的竹筒,一脸愠怒地拧开,淘出了一条带着斑斑血迹的布片。
王闵展开布片,只见上面写着三个潦草的大字:
迟城亡!
字是用血写的,布片看起来像是从衣襟扯下来的,写字的人,可能刚放飞了传信飞鹰,就遭遇了不测。
王闵的头脑从荣华富贵中突然清醒了一些。迟城离帝都仅有千里,两地之间,再没有重兵驻守的城池了。也就是说,迟城溃败之后,北燕的大军就会挥鞭而下,直抵帝都。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帝都将要直面北燕的几十万大军了。
大臻朝,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