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无往不利的黑色小剑陡然间撞上了一面雪白的刀刃！
只听“噼啪”一声，刀刃瞬间碎裂，而那柄小剑也被撞歪了一点，“嗖”地一声从犬敖的脸边激射出去，带起了一溜儿血花，发出“呛”地一声轻响，钉入了枯草丛里的一块岩石中。
与此同时，在两名尚未觉察到不对的北燕军士身后，一柄短匕“噗”地一声，深深地扎进了那位北燕老灵修的背部！
枯草里，老灵修的身体抽搐着，后背的衣服上晕染开一大片鲜红的血色。
他费力地把头抬起了一点，想看清山坳里，那个肥胖丑陋的身影有没有倒下，然而，那些又长又密的枯草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又勉力地向背后看了看，想看见那个偷袭他的凶手，可也最终没能看到。
只听见“扑”地一声，他枯黄的胡须和枯草的叶子纠缠在一起，直到天黑之时才被人从泥水草叶中分开。
听到声响，猛然转过身来的那两名北燕军士，便看到了这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一声怒吼，左边的那名北燕军士当先反应过来，挥舞起长刀便向还来不及逃跑的那名瘦小的匪徒砍去，紧接着，另一名军士也反应了过来，立刻飞身越过马尸，加入了战斗。
那小个子匪徒连滚带爬地躲避过一名北燕军士的攻击，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条手臂已被另一名北燕军士砍了下来。
他捂着断臂，抽搐着在地上翻滚，紧接着另一柄雪亮的长刀又映入了他的瞳孔。
正在这时，半空中传来“嗖”“嗖”数声轻响！在那小个子匪徒因疼痛而放大的瞳孔里，两名北燕军士的动作骤然停滞了，魁梧的身躯如山岩一般，重重地倒在地上，砸起两片飞扬的尘土。
尘土之后，一个肥胖的身躯慢慢显露出来，紧跟其后的，还有两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战斗结束了。那名瘦小匪徒已经由着另外两个匪徒包扎好了伤口，搀扶到一棵矮树下休息。
犬敖提着刚刚缴获的那柄黑色的小剑，咧着嘴不停地咒骂着，心里得意极了。
淡黄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热辣的让人有些晕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又抹了一把。只觉得左脸上的汗水像是擦不尽了一般，热辣辣地往下淌个不停。
犬敖一边咒骂，一边拿起北燕军士的长刀，挑开了那个老御剑师身边的包裹。只见里面咕噜噜地滚出了一个小玉瓶子，几块金银，两块干粮和一张薄薄的，半边残破的兽皮。
“呸！穷鬼！”
犬敖恨恨地啐了一口，打开玉瓶子闻了一闻，万分不舍地倒出一粒，丢给了照顾瘦小匪徒的那名同伴，看着他给瘦小匪徒吃下去了，便将东西都用兽皮胡乱地包裹了起来，塞进怀里。
太阳慢慢向着西南方沉落下去，稀疏的枯草颤颤地立在血泊与尸体中，连窸窸窣窣的抖动都让人有些惊心动魄。稀薄的阳光照在这一片修罗场上，也变得凝重而且肃杀。
犬敖站直身体，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又向山坳里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对矮树底下的瘦小匪徒和另外两名匪徒说道：
“走！”
那矮小匪徒呻吟了一声，在一名匪徒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颤悠悠地直晃荡，紧接着另一名匪徒已牵了马来，将他扶在了马背上。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这一场屠杀，匪徒们仅有四个幸存下来，而他们的马儿却仅有几匹被流箭误伤。
犬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眼睛一瞥却看到了满手的血红。他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不在意地将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跨过尸体，便向那牵着马的匪徒走去。
路过那名库伦城信使的尸身时，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弯腰将尸体上的包裹捞在了手中，便快走几步，翻身上马，带着仅剩的三名手下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比起小漠河东岸的血气冲天，小漠河的西岸一片平静祥和。
橘色的阳光暖融融地照着，西风悠悠地吹拂，经历了一番休养的三个孩子，背着烤制好的虎肉做成的干粮，一边向南方走着，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顾瑾宁、东方辰和索索不紧不慢地行走在枯草丛生的沙地上，转眼也就傍晚了。
太阳渐渐地沉没到地平线上，一片弧线状的乌云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很快就吞没了夕阳。
夜晚还没有来临，但黑暗已经开始到来了。西北风突然猛烈地刮起来，将枯草的断茎碎叶纷纷扬扬地卷了起来，夹带着细小的沙石和尘土，“扑扑”地打在粗棉布的裤脚上。
三个孩子站在一处避风的山崖下面，不约而同地将手搭成凉棚，眯着眼睛一脸凝重地看着天上。
地平线上的乌云借着风势，像一张漆黑的幕布被一根无形的线拉着一般，铺天盖地地袭来，很快便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风雨将至。”
往南六百里，便是樊城。此时，一个身披重铠，虎目虬须的将军站在城楼上，负手说道。
站在他身后的，除了亲兵，还有三名将领模样的人。此刻他们都望着西北方渐起的乌云，琢磨着那名将军的话，若有所思。
“给西北军营送信的兄弟回来了没有？”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揣摩，那将军开口问道。
“回将军，还没有回来。”一名将领回答道。
“去侦查北燕动向的兄弟呢？”
“还没有消息，将军。”另一名将领回答道。
将军的面色有些凝重起来。
正在这时，东南方的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着黑点渐渐近了，一声尖锐的鹰鸣骤然在天地间响了起来。
“是朝廷的传信飞鹰！”眼尖的一名将领已经认了出来。
那将军抬起眼来，撮指为哨，响亮地吹了一声，便见那头飞鹰低低的盘旋了一圈，稳稳地落到他的胳膊上。
“不知道朝廷的饷银什么时候能到，手底下的兄弟们可有两个月没有领到饷银了。”
一名将领和身边的另一名将领小声说道。抬起头却见将军眉头紧蹙，脸色越来越黑暗，面部的肌肉抽搐着，仿佛墨色云层里扭曲的电蛇，充满了暴怒的能量。
“一派胡言！”那将军猛地怒吼一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城墙上。只听着“轰”地一声巨响，坚硬的城墙竟被他的拳头生生砸出了一个缺口。
他攥紧了流血的拳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上犹带着暴风骤雨般的愤怒，他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去请鄂猛，鄂偏将到军营议事！”说罢，便要离去。
“将军！”那三个将领不由得齐声喊了一句。
便见那将军的脚步停了停，松开了紧攥在手里的，染了血的那块明黄色的绢布，缓缓地朝城楼下走去。
听着身后那三名亲信的惊呼声，他恍若未闻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任那片绢布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在脑海里燃烧着，烧得他双目赤红：
“旨：反贼东方翊叛国投燕，今已满门伏诛。着兵部尚书寇晋任兵马大元帅，率兵十万讨伐逆贼。”他的牙根咬出了血，目眦欲裂。
所谓的叛国投燕，这位镇守西北边城首府的将军还没有得到消息，远在帝都的那个残暴好杀的皇帝，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隐隐回想起一些以往忽略过的细节，渐渐明白了那些与西北军营联络的斥候为什么再也没有回来。
父母妻儿都在大臻的国土生活，西北军营的士兵们怎么会叛变投向异族？
叛变的，只可能是绕过樊城向宫里递送假军报的，那位深得敬帝宠信的库伦城的城主耶律信，还有那些豺狗一般贪婪的，敬帝安插的那些钉子。
透过这绢布上两句简短的话语，他看到一个腥风血雨的乱世，正在他的身边拉开序幕。就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西北军营的八万好将士，连同他亲胜手足的东陵王一家，竟已成为了阴谋的第一份牺牲品。
他恨自己愚蠢。明黄绢布上的两句话，透露出了太多的讯息。
他早该察觉，早该在库伦城里的那些英勇抗燕的好将士或被贬斥，或者战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库伦城意图叛变的阴谋来。
他早该在那些侦查北燕动向的斥候兄弟们一去无回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察觉和警惕。
为时已晚。在库伦城和北燕的联手之下，西北军营已经完全覆灭。一招反诬之计，更是令东陵王府几十余口命丧黄泉。
此时他还不知道，有一个孩子已经从那场惨烈的屠杀中逃了出来，正在前往樊城的路上。他的心里，此刻充满了自责与悔恨。
习惯在西北军营庇护下的樊城还有他，都失去了警惕心，忘记了在北方的土地上游荡着，无时无刻不窥伺大臻国土的敌人，是一群凶残狡诈的恶狼。
他想起与东方翊驰骋疆场，于数十万敌军中斩获敌将头颅的那些慷慨岁月；那些陷入重围之中，伤痕累累，生死相托的日子。
那曾与他一同许下“同生共死，誓灭燕匪”的爽利身影；那个围绕在他膝下奔跑的活泼可爱的小孩子；还有那铁骨铮铮，一身豪气的八万军士。
将军僵硬地翕动着嘴唇，才恍惚发觉口腔中满是血腥味。
阴谋之下，谁，是下一份牺牲品？好像有个声音在这样问他。
他恍惚地看向四周的人群，透过这些车马喧嚣，讨价还价的鼎沸人声，透过这些从每个普通百姓身上溢出的，堆积满了整个樊城的安定与繁荣的泡沫，他看到倒坍的城墙，浓烟烈火中的房屋，密密地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刀光、鲜血、哭喊，残杀，他看到一双双在痛苦中暗淡下去的眼睛，他看到了饿殍载道、遍野荒芜。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街上追逐玩耍的小男孩，“嘭”地一下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有些醒过神来，那个摔倒在他旁边的小男孩瘪了瘪嘴，又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爬起来揉了揉胳膊，转眼又钻进人群中去了。
他的思绪收了回来，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
“西北大将军樊虎有知情不报，包庇反贼之嫌，即日起革去大将军之职，听候发落。其所管辖兵马，由偏将鄂猛暂摄。”又一行文字从他的脑海中流过。
樊虎又一次攥紧了拳头。
雨，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很快便如倾如注，滂沱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