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暗了，西边天空上那些暗红色的云彩，也渐渐地变成了黯淡的灰紫色。
粥桶里的粥饭全都见底了，两个成年的军卒已经收拾好了笨重的粥桶和陶碗，招呼着他们回伙房去。三个少年跟在伙房军卒的身后，侧过身贴着那支搬运尸体的队伍走了一段路，默默地拐进了巷子里，向他们歇脚的伙房院子走去。
一路上，两个素日里最是话多的成年军卒也没有聊天，那些伤亡军卒们的鲜血，仿佛化作了沉沉的乌云，压在了他们的心头上。
“老李，今天这一场仗，死的人太多了。”一直等到远远地看见了伙房的院子，在右边抬着粥桶的那个军卒才开了口。
“嗯。我记得，十年前北燕攻打樊城的时候，也死了很多人。但是，也没有今天这么多。”粥桶另一边的军卒显然资历老些，一句一顿地回答着。
“听说那一年，东陵王和樊虎大将军联手，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全线打退的北燕的进攻。后来，在半年之内，更是把北燕军队打得鬼哭狼嚎，连王宫都不要了，一直逃到极北的雪山湖边才停下来。”右边抬着粥桶的年轻军卒，回忆着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故事。
“那时候，东陵王的西北军营，和咱们的樊城驻军，把那些蛮子们都打得吓破了胆。”粥桶另一边，那个资历老一些的军卒接口说道。
然后他们都沉默了。寂静的巷子里，只有两个成年人沉重的脚步声，和三个少年轻微的足音。
眼看伙房的大门就在前面，粥桶右边的年轻军卒终于沉不住气，说道：
“老李，西北军营，会来救樊城的——对吧？”
资历老一些的军卒没有说话。
他们身后，顾瑾宁紧紧地抿住了嘴唇。透明的泪水裹在瞳孔上，仿佛被地球引力牢牢吸住的大海。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忍住酸涩泛滥的泪意。
这时，掌厨的军卒站在厨房的门口，看见了抬着木桶的两个成年军卒，于是扯着洪亮的嗓子大声催着他们起来。两个成年的军卒赶紧快走了几步，将粥桶送去洗刷的水缸旁。三个孩子也在掌厨的催促声中，快步走进了厨房，每人分到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上面还漂浮着几片咸咸的酱菜。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劳累一天的军卒们为明天的早饭做着准备。在伙房掌厨颁下明天提早一个时辰煮饭的命令后，三个孩子被赶出了厨房，借着把整个院落映得通红的灶膛里的火光，向分给他们居住的那间房子走去。
漆黑的天幕完全遮蔽了天空中所有的光亮。城墙上，樊虎借着火把熊熊的光芒，在城墙上巡视着。守城的军卒们抱着长矛、背着弓箭在城墙上站着岗，通红的火光映出了一张张疲倦的面孔。随着夜色渐渐地深沉，三三五五地打起了瞌睡。
一个亲兵走过那些站岗的守军身后，静静地来到了樊虎的身边。
“能打仗的，还有多少人？”樊虎没有回头，他双眼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将远处的天空映的通红；那是北燕军队煮饭烧水的篝火，也许，还会有人围着篝火跳上几圈舞。
“还剩下不足六万人。”那名亲兵谨慎地低声回答道。“军队里战死的兄弟约有五千多个，更多的都是被城下北燕骑兵的箭射中，失去了战斗力；新招的四万多民兵的伤亡也近一半。”
“北燕人的伤亡，应该更多一些。”他在心里补充了这一句，静等着身畔主将的吩咐。
樊虎皱紧了眉头。以不足四万人的兵力，对抗北燕的大军，毫无疑问是一场艰苦的战争。
“检查城墙垛子里，兵器和各项物资都有没有备齐；城墙上留少量人马站岗就行了，其他人原地休息。”为防止北燕出其不意地趁夜攻城，樊虎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让一部分军卒们在城墙上休息。
“是，将军。”那名亲兵应了下来。
“还有，把传信飞鹰带过来。”挥了挥手，樊虎有些疲惫地说道。
深夜，一只矫健的飞鹰从城楼上飞入高空，在云层中绕着樊城盘旋了数圈，向着东南方向的帝都遥遥地飞去了。
城内，透着通红火光的伙房院子里，三个少年倚在低矮的小桌子旁，看着外面暗红色的火光，小声地说着话。
“北燕今天攻打樊城的军队，听说有几十万人。”顾瑾宁小声地说道。傍晚那些受伤和阵亡的军卒们的身影，好像还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大约有二三十万人那么多。”索索补充道，随后他就沉默了下来，显然是想到了远方在北燕奴役下的自己的族人。
“明天，我们去找樊大将军，投军！”一阵沉默过后，东方辰攥紧了拳头，说道。
“好。”
顾瑾宁和索索沉默了一会儿，一同应了下来。
夜，在沉沉睡梦中，仿佛一张单薄的书页，一转眼就翻了过去。从天色微亮的黎明开始，伙房、乃至于整个樊城的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但是一直到红霞满天的傍晚，战争也没有打响。
战幕揭开后的第二天，北燕的军队只管在远处烧火、做饭、喂马，仿佛是在悠闲地嬉游，没有派军向樊城这边多走一步。
樊虎在城墙上巡视着，守城的军卒换上了休息过后，精神完足的一批人。
早晨分发完粥饭的三个孩子，被军医留在了手下打杂；烧热水、递送纱布，清洗伤口，一直从早饭过后忙到了夜幕渐临，才被军医们放回。
一整个白天过去了，北燕人没有再攻城，他们也没有找到投军参战机会。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伙房的院子里，接过掌厨留下的三碗小米粥和用杂粮杂着干菜做成的窝窝头，填饱了肚子之后，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