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空钰真与空慧然两人都换上了深色的夜行衣，告别了陆白秋、蔺灵韵与叶融清三人，就轻盈地翻上了旅馆的房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兵卒，两人如同夜风中两片无声的叶子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帝都，向茫茫的夜色奔去。
西北边境。
天亮。三个少年站在苦竹坪的东门门口，回望这个死寂的小城。深秋的寒风漠漠地吹来，卷起无数的枯枝碎叶，似是在依依地作别。众人久久地凝望着这座荒凉的的小城，眼里充满了哀伤和不舍。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樊虎留下的二十七名亲兵、掌厨的和老范，还有苦竹坪里侥幸藏起来，逃得了性命的七个半大的小子。在多半夜的观察，确定他们不是坏人之后，这些失去了亲人的少年们一个一个从藏身的黑暗里走了出来，说明要跟随着他们，当一名军卒，将来，杀尽这些凶残的侵略者，为父母亲人报仇。一张张稚嫩的脸孔，带着斩钉截铁的神情。
草叶子一阵窸窣地响。那七个苦竹坪的少年中，已经又有人开始低低地抽泣了。东方辰眨了眨眼，猛地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带头离去。
一行人背着简单的包裹，带着沉重的心情，跟随着东方辰向东北方向快速地前进。在樊虎离世后，白天真正到来之前，根据队伍里所有人对这片土地的了解，经过再三思索和商量，他们终于敲定了行程：
继续向北、向东。
樊城的周围已经不安全了。北燕那些箭袋里装满羽箭的骑兵们，在四处游荡着，谁也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可能会和他们发生一场不期而遇的战斗。
而东南方向，正是北燕主力前进的方向，向那边逃去，等于是自投死路。至于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除非他们能从北燕的主力队伍中间穿过，才有可能再渡小漠河，逃到贫瘠荒芜的西南，或者罗兹国去；而北方的辽阔大草原，正是北燕和草原部落的大本营。
休养生息、壮大力量，这是他们目前最迫切需要的。一条简单粗糙的行程路线，此刻就记在他们的心里。他们需要走上大约有三百公里的路程，穿过一些贫瘠苦寒的村庄和小城，到达东北方向最近的一座拥有数万驻军的大城池：嵇城。他们打算到那里，投在嵇城守将的麾下，为在不久之后，与北燕的遭遇战中，发挥自己的力量。
六百公里左右，就是一千二百余里的路程。
一开始，他们途径小城和村庄时，还带着热情，走进村庄去寻求百姓的支持和补给。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不用去询问征求百姓的意见了；他们只用静静地走进村子，装满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而后，默默地离开就足够了。
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一个小城，又一个小城。
没有人声、没有鸡鸣、没有狗吠。村庄里本应该飘着炊烟的房子，光秃秃的死一样地寂静。只有一只一只乌鸦，站在仿佛凝固了一般的寂静里，“呱——呱——”地凄厉地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淡淡的腐臭味随着风飘，即使是人群密集的小城镇，也是一般无二的情景。简陋的城墙砖上，没有哨兵值岗，没有行人挑着货物来来去去，寂静的路上，只有一排干涸的鲜红色的马蹄印。毫无疑问，这些地方，都遭受了与苦竹坪一般无二的惨境。
他们整整走了五天五夜的时间，沿途又收留了七个幸免于难的百姓，一个醉酒摔倒在草堆里，没有被北燕军发现的年近半百的铁匠；一个离群独居的老农，还有五个从十六岁到三岁不等的孩子。
仿佛带着死神的镰刀一般，那些凶残的北燕骑兵，用手中的利箭和马刀，划出了一道惨无人道的死亡地带。
仅仅是他们一路上所见，就有数十个村庄、小城，不下千余的普通百姓，惨死在了北燕的屠刀之下。一笔笔血债，被这一行人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此时，他们已经整整走出了一千里路了。一路上，除了短暂的休息、吃喝之外，余下的时间全部拿来用在了赶路上。不光是那些体魄强健的樊城守军，就连喝过巨蟒、灵虎宝汤的东方辰、顾瑾宁和索索，也都有些难以支撑了。而那两个从苦竹坪就加入队伍的少年，一路上却也在咬牙坚持着，连脚底磨破的疼痛，也没有呼上一声。他们脸上的神情坚定，眼里的目光坚决而隐忍，仿佛在这个年纪本应该有的稚嫩和脆弱，被一夜之间从他们的身上剥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动摇的决心和勇气。因为这一场残酷的磨难，他们都立刻蜕变为成熟。
越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地，夜幕降临之前，他们又远远地望见了一个村子。想起一路上那些村庄的惨状，这一队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队伍，竟然不忍再向前踏上一步。比起疲惫、缺水等等的苦辛，更令他们难以忍受的，是那些原本活生生，如今却死寂一片的村子。
他们在远处站着，停下来短暂休息。几个樊城的亲兵，放下了被他们背在身上的那五个幸免于难的幼小的孩子。东方辰纵目向远处的村庄看去，过了半晌，他猛地拉了拉身旁的索索：
“快看！”
索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疲惫奔波的一天，正在席地休息军卒和少年们也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顾瑾宁在满地躺倒的队伍中间走着，帮着将不多的饮水，分给疲惫的人们。听了东方辰的话，她也抬头向远处的村庄眺望着，只见淡灰色的薄暮中，一层乳白色的烟霭，笼罩在远处的村庄上空。
“那是炊烟。”原本为樊虎亲兵将领的樊立说道。随后，他猛然意识到了这炊烟所代表的意义，心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有炊烟，就是有人居住着，没有被战争袭扰。
队伍里的其他人也站了起来，彼此搀扶着，向那座笼罩在炊烟中的村庄看去；隐隐可以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那应当是打柴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村了。
这一个疲惫的队伍久久地站着，都禁不住热泪盈眶。连那些年纪幼小的孩子，也随着大人凝目看着，感受到那说不出来激动的心情。
“咱们，再往前赶一赶，去村子找点热水，用粮食和村民们换些食物吧？”良久，顾瑾宁轻声说道。
在这一片复杂而喜悦的寂静中，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们互相搀扶着，再一次迈动那双疲惫不堪的双腿，向着前方的村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