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道上一向阴气甚重,万八千年无人打扫,街头的白骨灰厚重得令人窒息,千里障烟铁网恢恢,若是不小心迷了心智,误闯进障烟中,必定皮开肉绽。阴风一吹,呜咽声肆起,坡脚楼临行的悠悠羌管,让人陡然升起彻天寒意。
“客官何不再多饮一杯?过了此栈,前方便无路了。”红尘拐角处的坡脚楼里,掌柜的善意提醒。
过了拐角有一道通风口,前方便是往生路,往生路上往来的都是些冤魂野鬼,喜食人精髓,凡尘之人,无一敢踏足。有好事的凌波老道不信邪,碎成一对粉末。
往生路是通往邪恶的禁忌之门,尘封已久,白骨森森,不是谁家门前冢。往生路的尽头,有一家黄泉客栈,来此打盹儿歇脚的,除了孤魂野鬼,偶尔有几只小妖怪。
金缠枝是只缠枝雀妖,昔日渡劫来此躲避,结果一去不回,就在此处开了间鸳鸯楼,闲时卖卖酒,拉拉客,做做小生意。
孤魂野鬼之所以成为孤魂野鬼,大多是人的罪孽深重,奈何桥上过不得,孟婆汤喝下也不了事,被打散精魂不得超生。
缠枝妖的楼子里有许多漂亮的小妖精,甚是勾魂撩人,孤魂野鬼神识低微,自然是被勾住。涉世未深的小妖怪们来到此处,只为寻点乐子,狐族之首的九尾狐妖,却是不屑一顾的。
妖族天谴甚重,勾引罪孽深重的游魂,更是罪加一等。
往生路上诸多阴暗,却是个不怕天谴的好去处,只因它是个黑暗的大窟窿,神明天眼也无法窥伺其间。只要不走出往生路,一切秩序井然,万物顺行。
往生路上,没有日光,却是寻欢作乐昼夜喧嚣,断了红尘忘了顾虑,却在黑暗中生出一丝又一丝的暗黑之气,只叫整个往生道更加晦暗凄凉。
鸳鸯楼的生意依旧火爆,老板金缠枝柳腰仙姿,此刻正依偎在顾客怀中饮酒。一阵香风拂来,吹散了楼子里越来越污浊的暗黑之气,久弥的琴音在指尖飘散,却是鸳鸯楼里唯一不和谐的声音,众生无一敢打扰。
弹琴的是位白衣公子,面目时虚时诚,看不大分明。只颤动的指尖,撩动的琴丝,觉出一点冷漠与孤高,也都是淡淡的。
琴音婉转,不多时暗黑之气便汇聚于他指尖,弦上的十指轻轻一弹,瞬间碎裂。金缠枝有些清醒了,眯了眯漂亮的丹凤眼,啄了一口酒。
“缠枝姐儿,这么盯着人看,小心被挖眼珠子哦~”小妖怪们都精明着,那人看似普通,却能在瞬间吸走他们身上的污浊之气,绝非等闲之辈。
往生路上,很少出现这样的恩客。小妖怪们虽然精通变幻,变幻出来的人物个个姿容不凡,却只是障眼法障出的一层表象,打回原形依旧丑陋不堪。今儿见到此人,只觉世间好面孔,大抵似真似幻,美好得不可描绘。
“狗娘养的,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缠枝妖是个泼皮户儿,尖牙利嘴,最善调节各种糟乱关系,此刻虽恼怒却并不发作,笑意盈盈,款款走向那似真似幻的身影。能够在这无尽的晦暗之色中,穿出一身妖娆气质,金缠枝的确有些本事。
“爷,您明儿可还来?店里最好的酒可都为您备着。”一身妖娆红裙的金缠枝暧昧却不失恭敬。她修炼百千年才幻化出人形,这人却能在须臾之间,化尽她身上的污浊之气,实乃恩赐。
风吹帘动,鸳鸯楼的翠鸣环被吹响,微微敞开的窗口漏进几丝苦淡的凛冽之气,白子男子衣袍一角被吹起,他伸手去触摸,指尖灵雾散开,却是一片虚幻。
那一丝冷风,好似触动了无根的情绪,白子男子淡淡抿嘴,深邃的眼眸中嵌着哀伤,眼前却是漫天花雨簌簌而落,还有那一缕未斩断的情丝..他若是想听,万般寂静皆能有声,他若是不想听..翻云覆雨不及东风桃花过..
“你可说对了,我就是狗娘养大的!”狗头妖敲着一只陶罐,瞧着金缠枝那痴痴的表情,不满地道。狗头妖狗面人身,从小被认定为狗妖族的败类,被家族追杀来此避祸,与金缠枝是老相识。
缠枝妖恨恨一瞪眼,不再理会,扭着腰肢进了柜台算账,空气中一丝温热酒香散开。
“缠枝姐儿,好酒就该大家一起分享嘛,你这么藏着掖着区别对待,却没讨到一点好处,心里一定很难过很失落吧?”接话的是一只猫妖,平素与狗头妖交好,帮着衬话。
缠枝妖在这往生路上,无论姿色妖品都是一绝,经常有雄性妖怪为了她,斗的你死我活,缠枝妖却从来不表态。今儿白衣人却如此得缠枝青睐,不免有些嫉妒。雄性与雄性之间,皆会产生敌意,尤其是在争夺雌性的斗争中,这是动物的本性。
“敢顶撞我,就不怕我将你扔出去么!”缠枝妖在白衣公子处吃了个闭门羹,这会儿心情不悦,妖气游走,有些蠢蠢欲动。
鸳鸯楼较之红尘外的楼子很有些不同,整个楼子旋于半空之中,看似险危危,却绝对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孤魂野鬼与人不尽相同,办起事儿来也没有顾虑。
妖怪一动怒,法力就变弱,容易被打回原形。缠枝妖灵识颇高,法力却低微,这一动怒,即刻露出一张尖尖的嘴,出卖了她的好相貌与好身材。
“淡定,淡定些,你们鸟类的羽毛虽然长得漂亮,但是注定要被人拔光,缠枝姐儿你就扔吧,最好扔到你的榻上..”狗头妖继续调笑道。
“你今儿是不折腾几回不罢休是吧,就怕你明儿缺胳膊少腿!”缠枝妖将那账本一扔,进了里间。
众妖哄笑,却要看狗头妖的笑话。
“我说兄弟,还是回家伺候恶婆娘吧..”
白衣男子临窗而坐,对周遭的种种目光视而不见,串串话语闻而不听,眸光拳拳落入桌前的两盏清酒中,随着眼波流转,琴音徐徐收拨,指尖轻轻一弹,沾染了浮尘的一缕发丝被割断,方才的七弦琴收回袖中不见。
男子执起酒杯,向着正东方向,恭敬一敬,酒水随着指尖划出漂亮的弧度,汇聚成一团水雾,凝聚成一个透明的珠子落入他掌中,亦很快消失殆尽。
入喉的酒有一丝苦涩,裹在躯干上的白色衣袍渐渐变得透明,变幻莫测的一张脸,由红转青,渐渐也变得透明。酒香四溢,六根未尽,七情共存,终究是勘不破啊勘不破..。
迷幻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眸光越来越醉人,深蓝色的眼眸寒光乍现,热浪翻滚,一瞬间所有迷失在他眼中的人,皆被拉扯进无边的黑暗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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