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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贼寇张凶袭驿站 太子蒙难食刑苦

贼匪突现在眼前,气势汹汹胆志狂;

飞来横祸情势紧,性命系于刀枪锋。

话说天子临时歇身的驿站在深夜突然遭受到了贼匪的袭击。哪里来的贼匪?距离此间不上一百里,有一座金龙山,蟠踞一股强寇,五百余号成员。两家大王,一个叫“圣山虫”汪子钰,一个叫“神雕儿”少怀英,俱有一身好本事。就在昨天上午,寨子里头来了一位客人,还是汪子钰的本家兄弟,名叫汪子谦。汪子谦乃是刺史府的人,但非属官家正式编制,主要负责教授罗璟的独子罗凯的武艺,尚处于启蒙阶段。他并不参与之外的任何事情。驸马正法,艳霞公主伤心欲绝,自然地无比痛恨让自己变成寡妇的弟弟——孝璋太子,早已完全失去了之间的姐弟之亲,变成了陌路的仇人。遭受如此打击,令她接受不了,在精神出现了一些错乱,时不时声嘶力竭地吼叫,在咒骂弟弟。她唤汪子谦至于面前,道他的本事好,请之秘密刺杀掉太子,为驸马报怨。汪子谦是金州当地的一名武林人士,具有一身好功夫,否则罗璟不会选择他来教授自己儿子的能耐。但此人不愿做官,喜欢逍遥一些。由于一次路见不平,失手打死恶一名恶棍,蹲了大狱。按照常理、按法治来说,须给人偿命,是要砍头的。他的妻子怕了,找到自己的妹夫,来为丈夫走动人情。汪子谦的连襟谁人?正是叛党骨干之一的蔡泽。蔡泽又求请到驸马罗璟那里。罗璟马上一道命令下去,汪子谦无罪开释。这就是官权的力量与作用。罗璟听说过汪子谦这个人,传来一见,观看了他的武功表演,很是欣赏,于是,当即聘用他为儿子的老师。汪子谦到在刺史府,颇受优待,之内心对于驸马罗璟的恩情存在无比的感激,总想着得机会好生报答一番。罗璟被斩,他自也不平,怨恨太子不顾亲情。公主有求,正是报恩的好时候,汪子谦未说二话,领下了此一项极其特殊的任务。尽管知道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甚至全家人的生命来下赌注,成功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他很有可能折身于此上面,然而他仍旧坚持去为此不可为之事。一路秘密尾随太子的卫队下来,几次想试手,但又都忍住了,得不到绝佳的机会。太子身边护卫森严,外人根本不便于靠身上前,甭说下手刺杀他了。将到田州,汪子谦突然想到这地面上有一座金龙山,自己的族兄汪子钰据之为王,手底下养着一大帮子喽啰。干脆,找他帮一下忙,比自己身单力孤总要强过许多,且先不管能否成其事。待见到了汪子钰,汪子谦虚假艳霞公主的名义,以厚利相诱惑,使得自己的这位族兄动了心,决定揽下此事。下手的目标那可是当朝的太子,风险虽大,可利益也不小。即便公主不予赏金,时下由太子身上足以大大的发一回。但那一身行头,也值老了。太子代王巡狩,过走三州九郡,下面的官员不会少了“孝敬”,肯定满载十车,携带多多。对于他这一班贼人来讲,天降吉兆,好大一笔财富。那要拥到怀中,将是啥样心情?美死不可。几十辈子不愁花销。他把太子也作贪得无厌,唯利是图之辈来相看待。假若斗胆一下,他或又可以拿太子的命来要挟当今的宝德王,讨取更大的利益。无计的金银财宝,甚至是疆土。汪子钰利欲熏心,就没有去想一想这样做的后果,想一想将来。侵害到了太子,等于与一国为敌,迟早要被剿肃。所谓“引火烧身”。也可能寻思得开,做贼的,不为世人喜,不为官家亲,活在刀口上,有今日未知有无明日,到头终不免遭受劫祸。快活一天是一天,咋样乐子咋样来,闹得动静愈大,愈堪称“英雄”。这便是为了满足一颗虚荣之心。正是:

今朝利益今朝得,哪顾来日是否凶。

汪子谦伙同一班山贼,一边关注着太子的行程,一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并且针对路线走向进行推断,选择好了适宜的下手地点。于是,才有今晚夜袭击驿站一事。白天里,一班贼人便隐蔽在驿站附近的密林之中。但令汪子钰感到些许遗憾的是,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多的车辆进入眼帘,当然便也没有大大的财富了。等到了夜半三更,汪子钰领着人摸了上来,一声令下,有弓箭手先施射出一支支的火箭,点燃了太子卫队的帐篷与驿站的房舍。风力还不小,助推火势,大肆蔓延。太子并卫队顶烟突火,将身来逃。而贼寇乘机对之展开攻杀,刀枪无情。对于山贼来讲,杀人与放火,还有打劫,几乎是脱离不开的,是惯常的手法。有几名贼人则乘乱抢着了院子中的三、二辆车子,作一翻检,报告汪子钰:“大大王,没有一点值钱物什。”汪子钰不仅懊恼,“简直是发烧的脑袋给浇上了一瓢冷水。烧,烧他娘的。”然后,催坐马乱撞,挥舞手中的大刀,滥将人杀,以泄忿怨。太子的卫队事先无有丝毫预料,应对仓促,势处被动。而且,很多人火里跑出来的时候,手上不及拿上兵刃,又凭什对抗超出自己多倍、穷凶极恶的贼寇?凭什保命?免不得横尸当场,死得凄惨。太子眼见得这班从京师带出来的卫士一个个倒在自己的面前,心如刀绞,热泪滚滚。但是,又能奈几何?今昔与在金州城临时公馆遭受叛党威迫的时节,情势相同,但又有所不一样。那会儿,敌我双方的比例虽说同是夜差不许多,但是公馆房高墙高,也没有像今晚这么大的火,可以负得一隅,控制住某个院落,封堵住有限的通口进行抵御。但现在,不仅乱了营,各自为战,自己一边也难觅极好的依托,完全处于易受攻击的处境。再说,前者估计到了罗璟底下人可能会生出对这边有不利的举动,所以提前备应了不虞。然而今晚,又有谁会想到为贼寇所瞄上,突发事故呢?做梦也无法预料。

危难当中,太子在吕春、李广文等王官并部分卫士的拼命保护之下,闯出驿站,且战且走。虽然一次次复陷入围困,但又一次次突出。贼寇当然也不肯罢休,最终目的当然是要捉住太子,所以紧紧逼迫,死咬不放。时候一拖长,太子的卫队毕竟寡不敌众,又始终未能摆脱贼人,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事局已定,绝大多数壮烈殉职。太子并李广文、高士杰,三个人沦为了俘虏,被押往金龙山。这一夜,又是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但是太子没有象在金州所遇相同事时那般幸运。有谁能够赶来行以解救?他不知贼人会将自己如何处置,自己又能否还会逢凶化吉。

且说太子被带到了金龙山上,汪子谦请求族兄将之交给自己手刃,也好携了首级回返金州,以向公主回复使命。但汪子钰没有即时同意,道言教太子多活些时,对于自己的利益更大,要不早就在驿站那会儿便宰掉了。他逼迫太子给宝德王写书信,教拿万金万万银来赎回储君,限期一个月。汪子谦大惊,这不是自暴行迹,惟恐别人不知吗?这是招祸上身。这件事情非同一般,应当是掩盖得愈深愈好,哪能张扬?虽劝,但汪子钰鬼迷心窍,满脑子是大的利益,并不肯听他的。汪子谦暗骂:“真是一介愚人蠢货,不成大事。”但他又着实无奈,客夺不得主。汪子钰想得挺好,然而太子不遂其愿。即便是刀锋压在脖颈之上,亦只有四个字——“死不从贼”。汪子钰大忿,道:“教你尝上两宗刑罚,看尔羸弱之躯能否承当。”命人施以鞭刑。李广文、高士杰于旁大叫:“不要伤害太子殿下,我们代之受鞭。”汪子钰道:“少啰唣,会有你们尝苦头的时候。现在,还没轮到。”

太子被剥去上衣,绑定于大厅的柱子上。有喽啰抡起皮鞭,行以抽打。每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鞭啸声声,伴着太子的痛鸣,之间,贼酋把着琼浆,倒反乐得,毫无怜悯。而李广文、高士杰却听得心碎。太子虽痛楚难当,但咬牙坚挺,不作屈服。山寨的二大王少怀英道:“这太子金躯玉体,骨子却还很硬。我不信他能支持下去。”走至近前,将手上碗里的酒尽泼到太子的身上。太子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痛号。少怀英大笑,教喽啰去取细盐。他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往太子的伤创处来洒,令之倍尝痛楚,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正在这个时候,有小喽啰来报,山寨外头来了一个和尚,求见两位大王,言说有要紧的事情,关乎至大。汪子钰心说:“哪里来的和尚?我们并没有出家人一类的朋友,且见见再说。”教带那和尚来见。

过了一些时候,喽啰引领来了一位僧人,步入分赃厅。汪子钰定睛观瞧,来客生得:

头上生疥子,脸面长疙瘩;疑似蟾蜍一,成精混人间。

那一件半披着的百衲衣,亦破烂不堪。脚上无履。这样一副“尊容”,无比腌臜,世上无有二个来匹。“圣山虫”差点呕吐,“神雕儿”则不禁乐出声来。太子并李广文、高士杰一眼认出,乃是那位癞和尚悟慎,不知他怎会会出现在这儿。同时,产生了一种希望。癞和尚乃一奇人,除了药道之外,或有可能是一位不现庐山真面目的圣僧,具有高强的武功,甚至超常法力。那么,自己便有救了。

汪子钰问了癞和尚的法号并出家寺院,更想知道彼所为何来在自己的山寨。癞和尚道:“来结善缘。”他这一句话出口,汪子钰并在场群贼无一不大笑,有的更是前仰后合。天下奇闻,与盗贼匪寇来结善缘,这和尚脑子是否有毛病?汪子钰问答:“和尚,怎生来结善缘?”癞和尚道:“梵语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王若能洗心革面,金盘濯手,从今往后再不起恶念,再不杀戮众生,布施善德,必得神明佑护,长生无忧。或还会有真佛度你,成其大道,无上之造化也。反之,依旧执迷,不知悔悟,延续旧行,必然遭致灾祸降身。但就眼前,释方所俘,纵之下山,才是为明智之举,可以转厄为安。孝璋太子仁厚宽仁,必然会网开一面,饶恕尔等,赦免罪过。否则,冥星飞来,降下灭顶之灾,你一众劫数难逃。”汪子钰听得,勃然大怒,“老子利刀斩得万颗头,天生一副杀人心。一朝不戮命,自觉失快活。你这秃驴却来教俺向善,向个鸟。还灾呀,祸的,来咒。恶我不死是不?教放得那太子,行呀,一命换得一命,你先替他填补。然后,老子再去考虑释不释放于他。儿郎们,将这一疯和尚以铁锁索缚到外头的石桩之上。下面布柴薪,点火烧之。超度他早登那个什么地方?对,极乐世界。这便是他所要同咱结的善缘。”喽啰们如狼似虎,不容分说,将癞和尚搡出大厅,就一根石桩索定。然后于底下架起柴火,这便开始烧来。一众贼人都环场围观耍子,幸灾乐祸。汪子钰教人将太子并二从也“牵”到廊檐下,看一看癞和尚的死相而想一想自己,以好令俘虏屈服。所谓“杀鸡儆猴”,即同此,虽说用在这里不甚恰当。

太子内心大戚,“贼人居然施用如此卑劣、残忍的手段来杀人,真是造孽。老天为何留容这么一类人在世上,却不予早一些惩罚并扫清?可怜癞和尚,你太过憨直了,盗贼是一些什么人?哪里是容易感化与劝服的?没能救得我脱去厄运,你却先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岂不枉然?”自是不忍的来看。但那癞和尚面对火刑,却显得出人意料的淡定,不过道上两声“罪过”,语一句“恶人当遭报应与惩罚”。虽火势熊熊,他整个人为烈焰吞噬,但致令观者万分吃惊的是,癞和尚丝毫不见痛苦之状。突然,火焰高高冲起,霍地一卷,霎时变成了一条火龙,朝着廊檐下于椅上坐着的汪子钰扑来。汪子钰大怖,但逃避已经来不及了。为火焰团身,苦痛难当。不只他一个,连并肩的少怀英,还有近旁几名站立着的小头目亦一同遭殃。不大工夫,均脱本相,地横焦尸。他者悚然,惊魂而走,方才明白眼前这一疯和尚却是一位拥有法力的高僧。缚索癞和尚的链子已然脱落,其人口中念着“惩恶即为行善也”,步出火堆。那身上,不见一星一点的火灰,寒碜的着装依旧完全。

癞和尚走到太子的面前,道言:“贫僧来迟,让太子殿下蒙难受惊了,恕罪,恕罪。”被押出厅时,太子并未被缚,故而得以抓住癞和尚的手,说道:“时方才吓杀本爵也,以为您必惨死火中。又一次为高僧解救,令吾不胜感激,未知如何报答。”癞和尚道:“无须,无须,只要殿下没事便好。”又将李广文、高士杰的绑绳解开。两位王官不住称谢。身处贼窝,不宜逗留,李、高二人各寻了一样兵刃,保护着太子,并癞和尚一起出了寨子,往山下去。当然,太子方受鞭刑,有伤于身,不适宜走山路,故此高士杰背上了他。

正向山外,迎头扑来一队人马。以为盗贼遮拦,妄行捕捉,太子着实惊了一跳。可是仔细一瞅,不是,对方均穿着官家衣装。头前两匹马,坐于上者之一靛脸黄眉,正值壮年,正是王官吕春。吕出你这是打哪里冒出来?原来,驿站遭受到金龙山贼寇的袭击,情势危急。吕臣并一部卫士保着太子突将出来,投一个方向便走。贼人逼迫特甚,彼与好友梁秋招呼了十数名卫士断后,牵制敌方,而教李广文、高士杰拥护太子速行,摆脱贼寇。无奈贼人人多势众,吕春一干哪里能够阻挡得住。人家也不与太多纠缠,以小部分与杀并收拾吕春一干,大部则继续追将下去。由是,吕春与太子两相隔离。吕春这边的人相继倒下,最后他就只剩下梁秋一个伴儿了。好不容易突出围困,但再想追赶太子,怎知该朝何一方向。东西南北,浑噩难辨。这一边有杀声,那一边亦嘈杂,只能择之高扬,循而奔去。可想又遭遇贼人,一番格斗。不知交刃多长时间,吕春筋疲力尽,实在支持不住了,并受几处轻创。差一差性命要保不住的时候,贼人们却舍弃了他,一发地全去了。他的耳朵里清晰地听到有谁在嚷:“贼太子被捉住了,大大王有令,扯乎。”此便是贼人退走的原因所在。太子落在这般败类手里,非同小可,吕春大惊,想要追去,行以解救。却没迈出几步,迈不动腿了。跟灌了铅似的,沉重不说,酸麻且又打颤。他登时身酥难撑,整个人瘫软在地,直打迷糊。过了很长时间,天早放亮了,吕春感到好了许多,这才爬起身来。四下里望,遗留死尸具具,两家的人都有。远处,一个方向犹有黑烟冒着,想必是驿站所在。他心里焦急,“必须将太子由贼人手里救将出来,否则无以向王上交代,我只有自裁矣。但纵死谢赎,亦不足以抵偿罪责。”但也清楚,想弥补过失,救回太子,自己的力量太过有限了,拼上一条命也成不得事,须得凑更多的人手。听到一道沟里有谁在呻吟,瞅来,原是梁秋,扭了腰,伤着了腿,头还破了。之前他摔晕了一些时候。吕春忙来顾管于之。梁秋问太子情形如何,吕春将事实相告。梁秋顿恐,道老友:“太子为贼人掳去,必然会遭毒手折磨。救他要紧,勿得顾及于我。快去。”吕春苦笑,明知难为,却还不得不为之。连呼带唤,还好,划拉到三、二十名尚存的卫士,俱狼狈不堪。可惜,无一不挂彩,指望不上只人能够跟随自己跑动。这怎么着?正犯难忧愁着呢,那边来了一支队伍,而且还是官人。哪里来的?自于黄羊郡治下的高县县城。

因为太子还京,一路自有打前站的特使。卫队尚未入得高县,县令这边便已得到了通知,自然要作一番准备。故而派出了县衙门的主簿并一名书吏、一名捕头前行一步,到在太子必要中途歇脚的这一驿站(属于高县管辖),提前做了一番布置,生怕一丝不周到之处。用需不***由管理这一亭的亭长置办所欠缺。那名捕头则带着三十名跟班,还连着两天在驿站四周好一番踅摸,纠察贼盗有无出没。但是这些人极其不认真,也懒,只是走一个过场,应付差事,做个表象。他们怎么想的?哪个人又什大的胆子,敢于对太子不利呢?所以,并没有察觉身近藏伏有诸多贼人。太子到来,迎接完毕,作一问答。太子道,驿站里的差吏足够,卫队亦绰绰有余来保障自己的安全,教县衙里的来人无须在这里侍奉,该回去的回去,别耽误了地方上的公事。并教传口谕给县令,自己明日将至县城,迎接上面莫奢侈铺张,大造声势,一切从简。这班人好走运,若没给发回去,必然一并遭劫。

驿站深夜遇袭,那驿丞,名叫于朔,惊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是好了,情急之下藏身到院内一株老柳树的窟窿里头。放平常,若教他钻,费半天劲力也未必进得去。但现在一股急茬,扎得快当。到在里头,光是怕了,没感觉到挤。听得打打杀杀,胆战心惊。紧闭眼睛,不住在心里祷告,在心里念佛,千万别被发现。否则,吃受一刀,便把命了账。不自禁尿儿顺着裤腿哩拉,又哪里敢向外伸一下头,瞥上一眼。他真还命大,没有被贼人发现。不知过去了多长时候,四外里逐渐消停了下来。他又忍耐了些时,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由树窟窿里挣脱出身来。不用说,早麻木了。此刻,天始有方亮的迹象。火犹在烧着,烟雾弥弥,遍地死尸。于朔有生以来,从未见到过这场面,这么多死人,真看不下去。这厮跌跌撞撞,也没有一个明确方向与目的。脑子里几乎空白一片。直着眼睛,这样奔出好长一段距离。大概在他的潜意识里,逃离是非之地愈远愈好。这一道,所碰到的除了死尸仍旧是死尸,几度为之绊倒,几度爬起。为风所吹,他逐渐恢复了神智,方才想起自己该做一些什么。他由于是本乡土人,熟悉周围地理,捉路取向,依旧脚步踉跄,一口气儿下来又是不短的路程。他打算将此天塌一般的大事,赶快报告给一带的亭长,姓霍名双成。因为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所以这霍双成虽名义上只是一亭之长,但实质所负责的地面却不仅限于十里范围,而足抵小半个乡(十亭为一乡)了,比较特殊。于朔离着霍家沟(霍双成的住处与公所所在地)还远呢,迎头撞上了那名捕头——任喜。任捕头被霍双成邀请到家里去了,吃了一桌席,夜里于相好的家里混了一宿。一早,别了那寡妇,也用不着告诉霍亭长一声,骑着马儿离开了霍家沟,正要赶回县城里去。将至岔道,遇到了于朔。他心说:“这驿丞不在驿站里侍奉太子,照顾一切,咋这里跑来?莫不是太子一队起程去了?那我可得速些往城里赶。”但是看到于朔样子难看,一脸惊惶,挨了打的癞狗恰可比喻,任捕头心里就是一扑腾,顿感不妙。于朔看见任捕头,犹如离乡万里遇了亲人,水火之中捉到救星,泪都涌出来了。呼一声:“任捕头,出大事了。”上气不接下气,努着力将驿站遭袭之事说了。任捕头一说,差点由马上掉将下去,魂飞天外,“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懵了。于朔道他:“您快些往县城里去,集结差队,赶来出事地。我去找亭长,也招呼把子人,看还能做一些什么。只能这样了。”任捕头方要去,才想起来有顶重要的事情还没问呢,那便是太子怎么样了。于朔道:“半宿天翻地覆似的,哪里知道太子殿下何处去又怎么样了呢。要不,您先瞅瞅去。”任捕头一思念,事情发生并结束有一段时间了,太子要么被贼人杀死或掳去,要么逃掉,躲过此劫。自己只身,根本干不成什么。但不论太子的结局怎样,他作为地方上的一吏,大小不说,有无可推卸的责任。自己投去,那是找倒楣。太子即便无恙,也是受到了大大的惊吓,见了自己,不消说,恼忿之下,准予降罚。轻则杖一顿,重必斩首。如果太子罹难,底下人但凡余下一个活生者,更是肯定,不容分说,会将自己登即肢解百千块。自己还是县衙门里先报信,大伙儿同赴现场,齐承责罚。首先倒楣的自是县令,而不会是自己,后头才将轮到。

待到任捕头报知给了县令巩新,犹如晴天霹雳,差点将这一县的父母官击翻,傻了一般。可谓杀祸临头,最坏处满门尽殃及。“哪来的一股可恶可恨的贼人?居然胆敢打本朝太子的主意。你们选择什么地方动手不好,偏偏要在我的治下,高县境内兴事作案。咱们之间何冤何仇,你们来害我?我命将休矣,”叫苦不迭。任捕头道:“大老爷,如今顾不许多,点齐人去吧。吉凶祸福,交给老天爷去安排吧。”主簿常黑也道:“动总比不动的。不管太子时下生否,终是要咱承担一定的后果。咱起码得去往视一下,将以怎样。紧着捕俩盗贼,弄清事情,也算交代,折赎一些过失。”巩县令一想,也只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于是,匆忙集合起一班公差,并城里些许民丁,凑了几百号人,一路飞跑,累惨了整一副身躯,赶到了事发地域。而亭长霍双成找到了乡上,共那官长一起,纠结了一帮青壮乡兵,也赶了来。

不出所料,高县一班大小官吏遭到了太子驾前王官吕春的痛斥,甚至一度要挥刃宰杀。好在,有底下卫士劝住。现在还不是论罪降罚谁的时候,重要的是寻找太子,抓捕贼人,还需要眼前这帮子地方人等。吕春道:“乡上来的人在这里收拾,县里一众同我去解救太子,擒杀贼人。”大众应诺。乡长领着自己的那班人忙活去了,治伤员,埋死尸,拾掇弃物。可是县上的人却没有一个动地方。吕春大怒,喝问:“咋不行动?”巩县令道:“上差,下官并所来人等俱都听从您的差派。您只道去解救太子并捕捉贼人,却没有讲清向哪里去。您又没动,我等自也不便于行。敢问,将趋何所?”吕春忿然,叱他:“你是地方官,治下哪处养着贼,自己不清楚?却来问我?我有何从知道?冲那大股贼伙去,小者造不下这么大的案子。”巩县令道:“下官虽不敢说勤于政务,多大功绩,但相关缉盗捕贼方面还是顶上心的,没少的花费力气。高县界面虽说地理复杂,多有丘冈,僻荒广阔,便宜盗贼出没,但是呢,凡事不能仅拘于常理。下官不敢称绝无失察,小闹个把贼人剪径劫财还是存在的,可是要说能闹出像是攻袭太子卫队这么大动静,兴作如是之狂风浪,想必然是甚为大股的团伙,高县这里根本没有。一则,彼欲确保安全,防御官家平剿,首先必须依托险要,而高县便缺少利之蟠踞的高山峻岭。二则,贼人无益不图。高县乃我流沙国至贫瘠之地,匹比无二。利收极为有限,自然贼人不屑光顾。由是,养不住大伙。三则,再大胆猖獗的贼人也是担心引火烧身的。针对太子,事情重大,必然会导致朝廷、官家倾力予以进剿,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在巢穴的近旁为之。由此,下官认为,这一支贼寇应该是来自于外地,流窜到了高县。而且,事情并非偶然突发,当是专冲太子而来,并精心预谋与准备。”吕春道:“说多无用,你只告诉我,就周边来讲,有哪一股贼势数着强大,有能力袭击太子的卫队,他便存在重大嫌疑。”巩县令道:“高县左右俱有大伙的贼人。一边是程州太平郡郭郎县内,过雁岭上佟家教,一边是我同州同郡涂涂县境金龙山双雄寨,均养有上千(这里有所夸大)的喽啰。”说到这里,吕春打断了他,“究竟会是哪一家?”巩县令道:“上差,您别急,听下官为您分析。那佟家教存在可是有一些年头了,本身是江湖门派,演至今天沦为了贼帮。但下头的人不称喽啰,而是仍旧沿用以前的称呼——‘弟子’。‘弟子’上面各有自己的‘老师’。‘老师’的上头是各堂口的住持。最顶是‘教主’,自是佟姓人一脉承袭。虽然变了本,做了贼的勾当,但总的来说还算‘公道’,有个约束而不至于太过丧那天良。可是最近,老‘教主’亡故,新教主掌门户,却无力压服得教众。之心腹便策划了一场阴谋,打算将一位姓罗名惠的堂主置于死地,借以儆众,替新教主树威。因为这罗惠太过强硬,对新教主颇多微词不算,还仗着本堂口势力最强而处处掣新教主的肘。不想,新教主一班死党的阴谋被人家识破,罗惠由是翻了脸,纠合其他堂口向新教主大发其难。新教主则指责罗惠乃是叛徒,当杀,于是拥己所亲,与罗惠相对抗。自家人火并。前天,下官闻得消息,罗惠将新教主手刃致毙,并且宣布佟家教从此不复存在。他本人自是被下面拥戴为首领,就过雁岭创立飞虎寨。然对此未得确切。下官以为,过雁岭上方经内讧,势必势力大削,又尚不完全稳定,繁琐的后事自家都顾管不过来,想也没有那闲余的心思与精力不利于太子。另说金龙山,便不一样了。双雄寨的贼烧杀淫掠,无恶不为,又极见猖獗。名声当然臭得很,深为地方痛恨。郡守虽曾几发军马征剿,但因为贼人倚仗地利,使用阴术,使得官兵皆碰了一个头破血流,损兵折将,无功而还。往后便气馁了,再不过问,任由金龙山上的贼人嚣张。由是,这班禽兽自觉不可一世,更见无法无天,风浪之兴至甚而猖獗。两位大王,一个称作‘圣山虫’汪子钰,一个称作‘神雕儿’少怀英,全是杀人不眨眼的人间魔王,底下喽啰皆亡命之徒,又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如果不出下官所料,也只有他们才敢侵害太子,袭击卫队。”吕春道:“你这厮着实啰嗦。直截了当地说金龙山双雄寨的贼人嫌疑最大便是了,还把个什么‘佟家教’讲了一大摊子。”听巩县令所言,吕春便将目标与元凶锁定到了汪子钰和少怀英两个山大王身上。他懂得,做贼亦有贼道,尤其是大伙儿。各家有各自的地盘并势力范围,当然忌讳也不允许其他同道来相侵,分一勺羹去。同样,也不便宜踏入人家的眼皮底下作大案,行劫掠。不过,也有个别不遵守此道的贼人,想必然是有实力并霸气,还不作藏掩。双雄寨的贼人既然那般强悍,连官家也对之无可奈何,伤透脑筋,那么别的地方的贼人断无胆量把腿伸到这片地方来。再隐秘也终会漏风的,要知道结果。巩县令又提醒吕春,双雄寨的贼人实力颇强,金龙山的形势险峻复杂,单就自己眼么前这一点力量显然是远远不够。而且,这属于跨界缉凶,须得涂涂县那边配合,或可能成其事。这集聚力量剿寇,须费时间,反正现在追贼也追不上了,急也没有办法。吕春也只能听从巩县令的建议。他道:“涂涂县内居然养出了这么一股大贼,地方官员是怎么当的?真真可杀,不能容生。待见得是县之令,先赏他一顿‘刀切面’饱吃(寓意即是拿刀剁成一条一条,实际吕春不会杀他,不过想着用刀背枭那官儿一顿,来发泄怨气)。”涂涂县还是郡守衙门所驻地,对此吕春尚还不清楚。否则,连郡守也一并得吃“刀切面”的。周折减少许多,黄羊郡的郡守(即太守)马连增与涂涂县的县令单云军,吕春俱见着了,也均受到了他雷烟火炮般一番训斥。马太守闻得太子殿下蒙难,生死不测,可想他震惊并害怕到何样的程度。要想活命,赶紧设方补救,挣一些功劳来抵赎罪责。他急忙集结人马,亲自率队,杀向金龙山。成不成事,全凭老天佑不佑护。当然,前后要费一定的时间,至于金龙山,已是驿站遇袭、太子被掳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了。

教人惊喜的是,太子不仅尚还活着,并且还从龙潭虎穴之中脱险而出。吕春与其说跳,倒不如说是滚下鞍马,扑拜于太子面前,连声“死罪”,连连道惊。太子已由高士杰背上下到地面,扶吕春起,并且道他,自己若不蒙癞和尚搭救,恐怕也难以活着山下来。吕春方知原来如此。他叫道:“殿下,那位高僧他在哪里?卑职要拜谢于他。”太子道:“不是在这儿吗?”向后来指。可是一看,却傻了,癞和尚不辞而别,悄然无声。太子自语道:“奇僧也。”吕春也作感叹,钦拜癞和尚。人家不想多受感谢。之前,吕春两只眼睛只看准太子了,哪里注意旁者。马太守并随同而来的官员也齐拜于太子面前请罪。兵士也无不见大礼。太子仁厚,并没有深责他们。他道言,两家山王已经被高僧惩治命毙,寨内无首,教官兵乘此机会速行剿肃余贼,断绝后患。马太守教管军校尉负责此事,自己则陪着太子回到自己的衙署。又是找郎中为太子医伤,又是安排住处,置办膳食,之侍奉满是殷勤与周到。

太子于黄羊郡休养了多日,期间,田州州里的各级官员也闻讯而来请罪问安。容待身体基本安康,田州刺史全英教别将宁延师率领五百精兵护送太子的车驾。太子还折道而返至那一驿站,祭奠了死难的卫士,那一刻痛哭失声。发生这么大的祸事,地方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各级官员后面自有处分,不必细说。

太子出田州地面,至于程州臧溪郡,突然遇有苦主拦驾喊冤。太子传他面前,见苦主:

发驳黑白,面若泥陶,二目细咪,唇外龅牙。

相貌不咋的。太子对之感到一丝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照过面。有高士杰接过状纸,呈给太子。太子细细观览,却是此人姓高名远,状告郡守侵夺自己的房产。正看着,想不到这苦主目射凶光,蓦地向前一扑,早乘人不备而由裤腿里头摸出了一柄短刃。这柄短刃,寒森森,冷飕飕,杀命不沾血光毫。苦主将刃向太子的要害刺去。正是:

方脱灾难复逢凶,一柄毒刃恶向胁;

亡命之徒常伪面,教尔防而不胜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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