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人看着她,眼眸不带一丝感情。
寒意蔓上了她的后脊。
“小心——九月——”
她看见娘朝她扑了过来,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紧接着爹也冲出围群挡在她们面前。
他身后的披风飞扬,如同燃烧着的夕云。他的黄金战甲带着血迹,却仍耀眼无比。
然后……
然后?
她不知道。
但是龙野看见了。
那柄长矛穿过独孤焚寂的胸膛,紧接着贯穿独孤雪姬,直刺入独孤九月的肩窝——离心口只差分毫。
是那个男人。
她绝望地闭上眼,原以为再也不会醒来。但她还是醒来了,独自承受一切她可能无法承受的痛苦。
独孤九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本应快乐的日子,却发生了这些事。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爹娘突然就没有了。
她站起来,小小的身体在不住发抖。
她抽出那柄长矛——从她父母的身体里,带着血肉——抽出来。
她踉踉跄跄地走着,她看见昨天为她准备洗澡水的丫头,每天下午在院子里浇花的独眼花匠,教她读书写字的先生,守门的、总是笑呵呵的老头……有的她能叫上名字,有的像是新来的生面孔。
死了太多人,以至于从那以后去独孤府,都要经过一片墓地。
他们大多数没什么本领,只是父亲收留在府中的无处可去的可怜人,却平白无故遭此屠杀。
是谁?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她真想回头,靠在父母怀里永远睡去,什么也不要知道。
支撑她行走的长矛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摔倒在地,长矛也铿锵一声倒下断裂。
她没有力气站起来,任由自己坐在鲜血围成的监牢里,不愿、也不能走出去。
她恍惚间听见她刚出生时母亲在她入睡前轻哼的曲子,却又记不起具体的旋律,只是隐约记得。
她微笑。
娘,我死了,和你们一同死去。
这是我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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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听说了消息,立刻从城里赶了回来。她在一片尸体中间,把眼神空洞的独孤九月捞出。
从那以后,独孤九月很少讲话,总是一个人在后院一语不发地练剑。唯有对婆婆,难得温和。
一个冰冷的信念支撑着她活下去。
将焚音剑刺入那个人的胸膛!
后来她独自去了龙都,试图找寻杀她全家的仇人,但无功而返。
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学会了用冰冷和傲慢掩饰脆弱的心,至少她遇见了龙野。
她最凌厉的锋芒不是最初藏起的焚音剑,也不是挂在辉夜堂警示自己的长矛,而是心上的硬壳和眼底的火焰。
难以触碰,也最容易。
独孤九月,我该怎么帮你?
龙野几乎难以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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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姑爷!”
听见婆婆的声音,龙野慌忙退出龙戒。他打开门,正好看见婆婆站在门口。
“早啊,婆婆。”他笑了笑。
婆婆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道:“姑爷,您醒了就好。九小姐正要找您呢。
“是吗?”
龙野出了房门,衣角被门口的花儿绊住,轻轻一扯,掸落一地露水。
火红的衣袂在微凉的晨雾中飞舞,焚音剑流过一缎银光,晃过树上鸟儿的眼眸。
龙野眯起眼睛,看着她挥剑的绰约风姿,雾中不大真切,又像是看见了那个山谷里的妖精。
“早啊,九月。”
独孤九月缓缓落地,收起剑锋。艳丽的眼眸微微眯起。
“龙野,敢不敢和我做笔交易?”
一盏茶的功夫后,后院传来龙野的惊呼。
“你是说,可以借我焚音剑?”龙野惊讶地看着她,似乎难以相信。
“是的,不过我有条件。”独孤九月坐在假山顶,修长的腿微微弯曲,脚跟落在石壁上,漫不经心地用手拢着曦光,“焚音剑因为丢失了剑鞘,力量有所衰减。如果你能把剑鞘找回来,我可以把它借给你。”
“爹爹曾经告诉我,焚音剑的剑鞘具有保护主人不受伤害的能力,它有一个单独的名字,唤作‘赤陨’。我现在用的剑鞘,只不过是龙骨做的的仿品而已。龙野,不要小看这个条件,”她微微眯眼,“赤陨在朦崖被打落后再未出现,父亲和我找了许多年也一无所获。”
“所以说,只要找到剑鞘就行了?”龙野咧嘴一笑,跃跃欲试地看着她。
“是,但是——”
“好啦,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吧。”龙野笑着向她打了个手势,转身出了门。
转身的一刹那,龙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殆无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严肃。
朦崖在后山独孤家族的祖坟尽头,常年被大雾笼罩,视物困难。
“和独孤大人交手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在这里把赤陨打落。”龙野一边勘寻着,一边皱起眉头。
“独孤九月都找不到的话……”龙野灵光一闪,立刻走到悬崖边往下看,却突然刮起一阵诡风。
“糟糕!”
咔嚓——
脚底的土石骤然崩裂,龙野试图回到崖上,但那阴冷的风似乎又某种灵魂的力量,一直把他往崖下推去。
“该死,什么的看不清!”
他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龙戒上,银龙的眼眸发出阵阵红光,鲜血立刻消失。
“破风咒!”他眉眼一横,举起右手,一道血刃立刻破空而出。
血刃与那诡风狠狠撞在一起,但不到三秒钟就被吹散了。
“臭老头,你骗我!”龙野愤怒地大叫,那诡风迎面劈来,将他打下山崖。
远在琼庐的藿老打了个喷嚏。一旁练剑的藿泠儿连忙收剑问道:“爹,您生病了?”
藿老潇洒地挥挥手:“没事没事,一定是哪个美人想我了。”
此时龙野正在飞速下坠,耳旁除了呼啸的风别无其它,而那上涌的、略带湿度的空气擦着他的脸颊,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身体。
似乎上崖壁横出的树枝,重重打在他的肩膀上,又在他的脸颊弹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此刻他可没心情顾及毁容不毁容的,没划到眼睛就是万幸了。
层层叠叠雾仿佛魔鬼的摇篮,龙野很快就在其中失去了知觉,落入未知的梦境。
独孤九月望着天际,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眉头微蹙。
“九小姐,怎么了?”一旁的婆婆问道。
“不,没什么……”她低下头,轻呷了一口茶,又立刻将茶杯放下,匆忙抓起手边的焚音剑,“婆婆,我出去一趟。”
那捏着龙骨剑鞘的手,指骨发白,不住颤抖。
龙野,一定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