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慕媱姬的过去,龙野三人再次来到了风月楼。转过层层叠帐,绝世美人静坐在小桌前,手托香腮,长发披散。
不得不说,现在的慕媱姬,比起八年前的慕真真,多了几分成熟风韵,更加明艳动人。
“慕姑娘,”龙野上前一步,对慕媱姬说道,“我们答应你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
“是啊,”敖迟摇着扇子,“一切都是柳老夫人搞的鬼,柳无心后来还忘记了一切,也不能全怪他。”
慕媱姬抬起眼——她的眼睛微红,刚哭过一般。她的面容十分憔悴,精致的妆容也难以掩盖。
“慕姑娘?”
“我知道了。”她开口,声音沙哑而脆弱,仿佛就快要被风吹散了,“无心,他在这里呢。”
珠帘沙沙响着,柳无心用扇子挑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说道:“麻烦几位了。明日我与真真大婚,到时还请几位光临柳府……”
“那么快!”敖迟震惊了。
慕媱姬也惊讶地回过头,眸中神采重新闪现:“无心……”
“真真,我已经决定了,不让你再暗自垂泪;从今以后的风风雨雨,我们牵手一起走。”柳无心走到她面前,弯下身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比起当年的他,温润中多了几分霸道,“就算逼婚,也要把你娶回去。”
慕媱姬一怔,旋即浅浅笑了,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柳公子有情,真真此生定不负。”
两人相视而笑。
敖迟见风使舵,拉住龙野和藿泠儿,笑眯眯地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二位大婚,一定来,一定来啊!”
说罢,他便拉着龙野两人出了房门。
“那花影扇呢?”龙野问。
“哎,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呢!”敖迟抬扇拍了他一下,“现在肯定是人家卿卿我我的时候,你扫什么兴!”
“就是!”
“你们两个才是同一战线吧!”龙野无奈。
当天下午,柳无心便派人送来嫁衣,整个风月楼都惊动了。
“媱姬……有人要见你……”月风华站在她身边,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出这几个字。
“谁啊?”慕媱姬仓促地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马上低头继续收拾东西,“华姨,不是说了吗?我以后不见客了。”
“不……”月风华不敢看她的眼睛,“是柳夫人……”
她来做什么呢?此时,月风华的内心正暗暗揣测,难道柳夫人知道了慕媱姬就是她的……
月风华几乎不敢想下去——要是让那人知道自己让她的女儿当舞妓,那她这风月楼还怎么开下去啊!
“柳夫人?”慕媱姬微惊,“好,您快请她进来。”
正说间,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在几个婆子的搀扶下走进了慕媱姬的房间,两只眼睛似鹰隼一般锐利,直勾勾地盯着慕媱姬。
她终于开口道:“你是我儿子要娶的舞妓,慕媱姬?”
慕媱姬察觉来者不善,但还是礼貌地欠身回道:“是,奴家……”
“胡闹!”柳夫人猛地提高声音,“我们柳家,怎么能要你这样的下贱的媳妇!
”
慕瑶姬一怔,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给你准备了‘美酒’,”柳夫人冷冷地说,“识相的话,自己解决吧。”
说罢,她拿出一沓银票,递到月风华面前:“月风华,你看着她……”
“不可啊!夫人,她是——”
“她是什么?”柳夫人转头看向她,眼露凶光。
“她是……”月风华犹豫了——她是你的女儿啊!她本想阻止这一切,可是说出了那句话,她损失的就不止是第一舞妓,还是眼前这些银票。
“她是——慕倾云的女儿。”月风华盯着柳夫人的袖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慕……倾云……”
柳夫人骇然回首,指着慕媱姬,颤声道:“你!你是慕倾云的女儿?”
“您认识我娘?”慕媱姬惶恐不安地问道。
“您看,她承认了。”月风华连忙说道。
柳夫人没有搭理她,而是狠狠地打量着慕媱姬,摇头地说道:“慕倾云啊慕倾云,你是纠缠我几十年的恶梦;你死了还不罢休,又来个女儿——就不能放过我的家吗?”
“来人,”她冷冷地一挥手,“东西拿来!”
一旁的婆子连忙将玉壶递上。她摇着玉壶,也许是无意,里面的“美酒”一晃而洒出,地上的狐皮毯立刻被蚀出一片小洞。
慕媱姬一惊,捂住红唇,却马上被几个婆子摁在床边,用手帕塞住嘴。
“此毒药,服之即死,触之即烂。”
壶中的液体一点一点浇在在她的左脸上,剧烈的痛感,让她心死如灰。
“你是……跳舞的吧?”柳夫人问道。
几个婆子会意,露出冷漠的微笑,将她的绣鞋生生拽下,提壶浇去。
那一刻,一声悠长而急烈的雷鸣在她耳边炸开,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灰飞烟灭。
柳夫人望着她被腐蚀的左脸,冷冷一笑。
“我们走!”
她将空壶扔在地上,壶盖滚落,在地面兀自打转。几滴残余的毒液缓缓蔓延,又腐蚀了一片木板。
月风华偷偷瞄了慕媱姬一眼,又马上顶着笑脸出门送客。
房间里只剩慕媱姬一人靠在床边,那顾盼生辉的明眸已散去了神采,只有泪水空空地滑落。
如果慕媱姬的双脚皆已残废——不能跳舞的她,那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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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知了不眠不休地拉着曲儿,似是悲伤在默默流淌。女子坐在桌边的小凳上,从右侧的门口一望,只见惊艳俗世的侧颜,在月光下,尤其柔美得让月光都醉心。
“真真,那么晚了,找我什么事?”柳无心轻轻一笑,“难道等不及明天的花轿,太想我了?”
“你站在那里,别靠近。”慕媱姬低着头,声音发颤,“无心,我只是一个舞妓,你是柳家公子,我配不上你。明日的事,我就当你一句玩笑话……”
“你说什么呢!”
柳无心愠怒。他快步走上前,谁料慕媱姬猛地把头扭开——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柳无心缓缓蹲下身,不可置信地伸出手:“真真,怎么了?你看着我!”
慕媱姬低低地啜泣着,良久,她缓缓抬起头,那左脸上竟是可怖的疤痕,与右侧完美如羊脂玉的皮肤形成面明对比。
泪水混着月光,同时从疤痕与羊脂玉上淌下来。
柳无心瞬间知道了一切,愤怒之火在胸中轰然腾起——
“是她!是她对吗?我去找她!”
柳无心拂袖转身,却被她从腰后抱住。
“别这样,无心!”她哭着说,“她是你娘啊!我没有娘,却知道娘是很重要的人,不可以……”
“她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爱你吗!还是你这样以为?”柳无心转身,凝视着她的眼睛,慕瑶姬抬头望着他,眼泪的泪水还在往下淌。
“我爱的是那个在江边跳舞的天真烂漫的女子,她的舞姿像蝴蝶一般,永远停落在我心间,纯洁、温柔——听着,我不管你是慕真真还是慕媱姬,我永远爱你,爱你的灵魂。”
“这么说,你是因为我的舞而爱上我的?”
她试图问。
“是。也不全是……”
“我知道了。”慕媱姬垂下眼眸,疲惫地叹了口气,“走吧,你走吧。”
“真真,我不会在意你是什么样子。”柳无心不理会她的话,从怀里拿出一只玉镯,拉过她的手,“戴上它,真真,明天还做我的新娘。”
慕媱姬睫羽轻颤,手猛然一抖,那玉镯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她慌乱地抹掉眼泪,弯腰去够脚边的那一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但她终于把它攥在手里,紧紧捂在心口,像是疯傻的母亲护着自己的婴孩。
她的眼泪呆呆地往下掉。
柳无心也将另一半拾起,揣入怀中,叹息而去。
回到府中,众人皆睡了,唯有书房里挂的花灯兀自打转——上次花灯节,阿砚把它拿回来,一直就挂在那里。
阶前扫落万重霜,情又唤无常——真真,好一个无常啊……
他提笔写下两行诗——
谁道相思总肠断
天涯咫尺却无言
柳无心紧闭双眼,眉头深锁。半晌,他霍地起身,提起那张写诗的纸,让它殆灭在烛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