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以剑支地，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夜辰风。”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稳了重心继续，“这一辈子遇见你……真糟糕……”
句末的叹息声还未消散在空气中，有白光猛地一闪，夜辰风人虽未到可银戟已如流星般破风而至，慕寒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掀翻在倒塌的屏风上，手中长剑苍啷啷掉在地上，颈上沉重的力道压迫了她的呼吸和微笑。
空气在一瞬间冻结，杀气异常的浓重。
玖玦眯了眼睛，看着那姑娘似是不在意般地慢慢站起来，银戟在颈上开出鲜红的一道口子，流下的血一层层渗入她的衣襟里去，和衣服的颜色混在一起。而慕寒却似是毫无知觉。
慕寒在笑，一种像是早已料到的笑，一种带着苦涩却又有含有解脱的笑。
这情景令人心凉，心凉中蓦然生出悲怆。
慕寒说：“很好，果然是你。你果然是你师父的好徒弟。”
混沌里突然劈开一道冷光，玖玦想，这大抵是个局。
一个夜辰风设下的，慕寒知晓的局；一个慕寒会跳进来，而夜辰风也知道慕寒会跳进来的局。
夜辰风动了动手指，褟上的“韩烨磊”便消失不见。玖玦冷笑了一下。果然。
那么此前玖玦所疑惑的一切就都通顺了：这本就不是事发当时的溯华云宫，而是夜辰风为了确定真凶所制造出的假象。至于韩烨磊为何如此真实，昔年苏漠神尊有画骨一技，想来应该还没有被淹没在岁月长河之中。
其实到这种程度，这个局便不算是个真正的谜局，倒是添了几分赌的意思。他赌她会，可她赌他不会。然而到最后，谁先被感情掩盖了理智，谁便先掉入这个所谓的局里。
谁也逃不脱。
慕寒眸子里的冷色像是要冻成冰晶，她迎着剑锋向前一步，冷声道：“夜辰风，就算你今日看见的人是我又如何，没有证据，你依旧是徒劳无功。”
夜辰风不为所动：“我既已确定是你，那剩下的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是，你动用这么大的阵仗，不过只为了确定是我。可惜令你如此尽心的人却已经长眠地下，夜辰风，是不是觉得很心痛？其实说到底也是我赢了，因让一个活人去同死人相比，本身就是这世上最无趣的事。”
玖玦想，慕寒这话也对，也不对。她说她赢了，无非是赢在技法上，赢在她活着，可韩烨磊却死了；可若按在夜辰风心底的位置，慕寒绝对输得凄惨。
玖玦从前听玖羽说过这样一句话，说是这世间凡是得不到的，大抵便是回忆中最为美好的。这话不假。韩烨磊死了，夜辰风对韩烨磊的印象便也随着死亡而终结，这死便印在夜辰风的心中，而慕寒，是世人眼中的魔修，是他眼中的“弑师之仇”的敌人。她连他的半分释怀都得不到。
玖玦虽未经历过，但自小在玖羽的熏陶下，大道理讲得比谁都多。
想到这里眉心突然跳了两跳，玖玦反应过来，听着慕寒方才的语气，竟像是在故意激怒夜辰风一样，难道她不怕祸及整个碧落山？
果不其然，夜辰风冷冷道：“如此，看来你是半分都没想过碧落山。”
慕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碧落山么？既然事情都到了这种程度，那么有些事情，你也不必再知道。”话罢翊霜剑回手，“砰”地一声架空了银戟。淡淡阳光之下，慕寒左手翻转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轰！
四面烟尘狂飞，一袭红裙凌空飞出宫殿。慕寒身后那玄色身影寸步不离，银戟之势不可抵挡，招招都猛烈无比。
玖玦一掌打翻了殿内香炉，立刻也跟着追了出去。
玖玦虽不知在这种环境下她自己为何还能闻到气味，但玖玦知道这香炉害人不浅。
殿外烟尘未止，朦胧中看不清搏斗的二人，只能望见翊霜剑在半空中舞出的一朵朵盛放的花。
玖玦掂了掂手中的玉箫，抬头看了看天，果断地支了个护身仙障腾上云头看热闹。
浓烟里，翊霜剑直奔夜辰风面门。
夜辰风身形急退，闪出杀招之外。
剑气带动周围树枝，树枝洒下纷飞的花朵，纷飞的花朵在临近他们身边时被震成粉末，纷纷扬扬飘散落地。玖玦自上往下看去，重重烟雾绕定了偏殿的四周，隔绝了外围的天兵，这雾中包围着的一切都那么模糊，可唯有那二人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
头上苍穹如洗。
慕寒的衣裙一转，脚下登时呈现出环环相扣的阵法，自她的脚下蔓延，蔓延到对面的夜辰风身边。她低低对夜辰风笑道：“我答应过你不使用它的，但既然你都不守信用，我也没必要坚持了。”默然片刻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看见一些不知道的事情……”
这番话说的毫无厘头，玖玦不解的盯着底下二人的神情，却见慕寒一派悠闲，夜辰风则是一脸淡然。末了终于明白，看样子，不仅慕寒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夜辰风也是知道的。
“夜辰风。”慕寒已敛了笑容，慢慢在脚下的阵中坐下来，“你在等着烟雾散尽是么？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找到可以将我挫骨扬灰的证据，但是，你现在已然入阵。”加了几分笃定的意思，“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个阵。”
玖玦腾着云头降低一米，细瞧那环环相扣的阵法，瞧着瞧着不知怎的竟瞧出了九幽殿的感觉。玖玦一怔，然后摇着脑袋提着云头找了个利于观看的位置坐好，一边留意着底下的动静，一边暗骂自己是被刺激得都神情恍惚了。
那边淡漠的话语传来，夜辰风平静得似是在宴席上闲话日常：“哦，七步杀。不过……你对自己就这么有把握？”
玖玦拄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七步杀”这名字初听似是见过，可细想来又恰恰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玖玦抬了眼看去，看见狠厉之色在慕寒面上展露出来，而那姑娘还很有把握地点了点头。
那很有把握的姑娘说：“是，因为我会让你前功尽弃。”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在这场烟雾消散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