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夜辰风入阵。
荒冥阵这个阵法着实不愧为九幽殿数一数二的阵法，不仅难以追寻其踪迹，而且还难以将阵中之人带回现实。
夜辰风看见玖玦的时候，她正在打碎她身前的一面镜子，玉箫在她手中起落得迅速，片刻之间，她身后便又多了一堆碎片。
一场场幕景在她眼前消失不见，她打碎的是她这数万年间的过往。
玖玦行走在碎片之中，对那碎裂的镜像不闻不问，只在夜辰风即将走近时才出声道：“孤身入荒冥，蓬莱君座真是好雅性。”她踏过那堆碎裂的镜片向前走去，衣袂擦过他的身边，不等他的话复道，“玖玦竟有幸承蒙君座一连二次相救，这番恩情，玖玦着实感激。但玖玦人微力薄，只怕是帮不上君座什么要紧的大事。”
夜辰风将银戟收起，像是早就料到般不动声色地将话打回去：“若是连三殿下都算是人微力薄，那这六界怕是要变天了。”
她的脚步一顿：“君座过誉了。”
夜辰风的声音冷冷清清：“殿下倒可放心，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问一下三殿下对今后的婚事有什么要求。”
玖玦手中的玉箫一停，转过脸去以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片刻，却是没看明白他的意图。心下转了两转，她慢吞吞地回答：“有德，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要有真心。”
他拿了两块镜子的碎片来回摆弄，道：“并非什么难事，本君自认都可以满足。”
她的手顿了一顿：“……什么？”
夜辰风微眯了眼看她，没有半分委婉地直接道：“玖玦，你有没有兴趣与蓬莱联姻？”
玖玦只愣了一瞬，随即便笑起来，笑意未直达眼底，满满地全是冷意。她摇头笑道：“君座这玩笑未免开的有些大了。”
夜辰风却十分平静：“玩笑么？可入阵救人总要有个理由。”
她的笑意更深：“五阁叛出，君座此举可算将功补过。”
“本君没必要以命补过。”
“那君座想说什么？一见钟情么。”颇带有嘲讽的意味。
他赞同的点点头：“一见钟情并不是不可行，允之就是个不错的例子。”
玖玦握着玉箫的手一紧，回身一步直对上夜辰风的眼睛，眼中分明寒意已现，面上却还维持着一派和谐：“这玩笑倒是有些牵扯过大了，君座还是收回的好。我自可当没听过。”
有淡淡晨曦洒下来，落在层层镜面上，落在冰地上，落在她青色的长裙上，落进他的眸子里。
他的眸子里第一眼看去似是温柔，细里却能发现那眸子其实漆黑至深，遮住了原本的神色。
夜辰风没有说话。
玖玦一直便不喜欢欠人人情，但在她的印象中，夜辰风在六界中的名声就摆在那里，应不是什么伪君子。可此时此地，她敢断定夜辰风他绝对是另有目的，可究竟是利用妖界之势还是别有蓄意，她一时半刻也猜不出来。
不过，依她看来，蓬莱之势其实不输于妖界。后者的可能性想来更大一些。
夜辰风一向波澜不惊，当了万年的蓬莱君座，还从来没有过令他失态的时候。他走得更近些，眼中仍是温柔，含笑解释道：“坦白了说，天君意图联姻蓬莱，本君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你这三殿下能够挡上一挡。”
玖玦心中明了，这充其量只是众多原因之一，说出来不过是个充数的借口，只为做足表面的功夫。她已数千年没太怎么玩过心眼，身处此地更是无力再去揣度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退后一步站的离他远些，直接了当地拒绝道：“我不晓得君座为什么选择了我，又为何要执意如此。玖玦自然与君座没有那么过深的交情，但既然这样，那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夜辰风亦收了笑容，看了她几眼，然后走出几步：“这样的话说出，本君亦知晓你定会不悦。不过本君为的乃是整个蓬莱，何况此事对于妖界并非是个麻烦，还请三殿下你，考虑清楚。”
夜辰风消失在她视线中许久，玖玦仍就站在原地。
玖玦能感觉到风越来越大，抬头看时头上乌云密布，低下头脚底下又冰菱弥漫。
她其实知道，若方才她答应了这笔交易，他或多或少的也会助她几成。她面上一直装得一派淡定，其实内心中早已五味杂尘。
若她当真是嫁去了蓬莱，以她的利用价值，或许会落得个相敬如宾，看上去似乎是比守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好的多，可那也只能算是一个棋子，若出了变故，多半还是个弃子。没有什么可划算的。
其实她也不愿拿这种事来挣个划算。
她晓得自己为什么本能的就想到了回绝，就像她明白为什么她如今站在冰天雪地中看着荒无人际的四周时心生出的这种苍凉。
冷风吹过来似是伤了眼睛，她抬起胳膊遮住双目，然后抬起头，倔强地绝不让眼泪染湿袖子。
她虽是九幽护法，却也不是万能的，若不是承了师命，她自己也不敢将荒冥阵拿出来玩玩。可三天过去，如今她站在这个地方却并不如何紧张，或许是有在乎的东西。
七月半那夜同玖羽分别之前，她其实有一句话没说，就是此行她早已做过消弥于天地的打算。未出口的原因，是她怕他担心。
云韶批命最准，曾批她八字为“轮回怨念，碧落黄泉”，她不知道是不是这次。
可夜辰风走掉她却一点也不后悔，人总是要这样活一回的，为了自己内心一直坚持的事。哪怕最终会幻灭，哪怕永久不能达到，她也终要坚持一回的。
况且，她也并不是一定要死在这里，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能赌上一赌的。
她运气一直不错，只是希望此时能够延续下去。
玉箫旋了一个弧度，她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冷霜，七月的天在阵中根本看不出来，她闭目深吸一口气，景象在脑海中纷飞缤呈，然后她抬眼，眸子里灿若星辰。
她说：“困了我这些日子，相必你也不如意罢，倒不如你出来，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