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易千由一个头的历风行视线轻松越过易千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林云渡。
历风行脸上随之浮现出喜悦之情,可转眼便消失了。他推开易千由走进屋里,视线停留在林云渡病蔫的脸上,眉头皱起,问:“小渡?你怎么了?”
历风行听到“金钱易于晌午从货船里抱走一女子”的传闻,在村子里等到天黑也没见易千由的人影,正担心是不是路上遇到麻烦了,结果有人跟他说易千由从外面洗澡回来了?自己等得心急如焚,他却这么悠然自得?
林云渡扶着额头想了想,总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可是思绪混沌,想不起来了:“你是……?”
历风行拉过一张椅子坐林云渡面前,满心担忧道:“我是厉大哥呀,想不起来没关系,反正那时候你还小。”
易千由走到历风行身旁,帮林云渡回答了历风行的问题:“她生病了,如果有事要与她说就改天吧。”说着揪起历风行的后领,生拉硬拽的把历风行拖了出去,出去后还不忘抽身回来关门,又再次独留林云渡一个人在屋里发呆。
历风行叹气,站直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对易千由道:“其实看到小渡没事,我也就没什么事了。不过既然你现在有空,师父嘱托我的事是该告诉你了,走吧,去我屋里谈。”
“等等。”易千由还有其他琐事需要做,他敲了敲自己屋子对面半开的房门:“轩姐姐,能拜托你一些事吗?”
“谁啊?”屋里的人闻声,先是往外望了一眼,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笑道:“小易啊,有什么轩姐姐能帮到你的地方尽管说就是。”
易千由进去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麻烦你一下……”
和轩交代完,易千由才与历风行走了。
历风行屋中。
历风行手搭在桌面上,坐下道:“你来这里之前,师父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的存在吗?”
“这里”指黎国。
易千由忽然陷入沉思,摇头:“没有。”
是易千由来到荣旭客栈的第二天,梁纵告诉他说,给后厨扛来蔬菜大米的那个壮丁是他师兄……而且和江洋大盗李行封是同一个人。
果然深得杨丘仞的轻功绝学。
历风行再问:“那你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易千由不明白:“理由?什么理由?不是和你一样吗?”都是杨丘仞培养来这里当卧底的……难道不是吗?
历风行淡笑着摇头:“师父给过我选择,留在他身边,未来接替他的位置,或者来到这里,实现他的夙愿。我……选择了后者。师父没给过你选择?”
易千由沉默:“……”如果真的有选择,就只有十岁那一年,师父任由自己决定是当林云渡的随从,还是继续当他的“随从”。因为在那之前,师父给自己的任务是让林云渡对自己心死,但自己不仅没有完成,接下来还没有任何明示或暗示的让自己选择是继续当他徒弟,还是跟林云渡走。虽然答案很明显,毕竟自己与林云渡不熟……或许是师父觉得没必要再提醒自己一次,因为从一开始,师父就只给了自己一条路——来黎国卧底。又或许是他改变了主意,让自己亲自作出选择。
历风行继续道:“在作出是否留下的决定之前,师父不会让我们对外宣称自己是他的徒弟,并且如果选择来到这里,他也就不会再向他人提起我们的存在。”
易千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以前是,现在依然是。
历风行撇开头:“是师父让我告诉你的。师父愧疚于当初擅自以你赢林云渡的方式决定你未来的去路,以至于没有给你其他选择的机会。其实最初师父决定收下你的时候,是想让你留在他身边继承他的衣钵。”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弟拥有着经天纬地的才能,以及不可匹及的殊遇,又有仙人为师,师父是不想让师弟埋没才……
易千由抿唇,犹记当年他说“想挣钱”才想拜杨丘仞为师而杨丘仞也因此收他为徒的情景……他正了正色后道:“替我告诉师父,如果从头再来,即便他亲口告诉我可以选择是否来这里,我的答案都会是——唯有完成师父的夙愿,才能报答师父的再造之恩。”
为什么?明明可以留在衡国平安享乐,一生腾达无忧,却要来这里过着如履薄冰,见不得光,以血铺路的生活?
因为杨丘仞这个师父,值得。
……
“叩叩叩”
“里面有人吗?”轩敲着易千由的房门喊道,良久,里面没有一丝响声,轩有些急了,易千由说林云渡生病了,难不成现在已经睡着了?她又道:“是小易让我来的。”
对于林云渡来说,易千由是她的软肋无疑。若在易千由不在的情况下有人来敲门,林云渡断然不会理会,外面的人硬闯进来的话装睡就好,但若是易千由找来的人,自然不能再置若罔闻。林云渡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清秀姑娘。
轩见到林云渡那一刻,忍不住惊叹出来:“哇——你就是小易说的林姑娘吗?怪不得小易会这么上心。”
听了轩的话,林云渡的脸蓦的一红:“你是?”
轩握住林云渡扶在门边上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屋里,说道:“我叫轩,你可以和小易一样叫我轩姐姐,小易说你想洗澡,所以,来我屋里洗吧,热水我已经准备好了哦。”
林云渡惊觉,“原来他那时候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吗?”林云渡嘴角上扬的弧度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跟着左右张望了一下轩的屋子:“那小易他人呢?”
轩把手伸进水盆里试了试水的温度,想了想后道:“村长找他有事,现在应该还在村长哪儿吧。来来来,现在水温刚刚好,再不洗就凉了。”
林云渡不确定的问:“小易也是在这儿洗的?”
“当然……”轩故意把话说一半,瞧见林云渡那微妙的神色,她笑着继续道:“不是。村子旁有条河,夏天的时候小易会去那儿,其他时候都去梁叔叔那儿了。”
半个时辰后,轩拿着干毛巾帮林云渡擦头,两人从开始到现在聊了半个时辰了还关不住话匣子。
轩道:“小渡今晚要留下来和姐姐一起睡吗?你和小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不好,当然如果你们两情相悦就当姐姐什么都没说,再者你还有病在身。”
林云渡轻笑:“姐姐都知道我有病,万一传染给姐姐怎么办?”
轩笑恼的伸手顶了下林云渡的头:“发烧和葵水不会传染,你就是想找小易吧?唉,去吧去吧,让小易今晚睡地板。”
林云渡不禁“嘻嘻”低笑,回头,抬眼问:“轩姐姐有喜欢的人吗?”
轩把毛巾搭在自己的臂弯上,双手理起林云渡湿乱的长发,目光瞥向桌上的针线篮子,嘴边的笑很甜:“姐姐我呀,都快成亲了。”
林云渡起哄的长长“哦——”了一声,艳羡的问:“和谁?什么时候?”
轩:“和村长,具体时间他说了算。”
一盏茶后,轩送林云渡到门口,余光也和林云渡一样瞥见了易千由屋顶上坐着的那个黑影。
皎洁的月色下,黑影抬了抬头,被额发阴影遮住的脸庞露出了一半,那半张月华笼罩的脸庞散发着莹莹玉色,他的嘴角平直,身后夜风吹干的长发飘扬。
轩轻笑:“小易?你在上面干什么?”
黑影撩起自己的额发,墨色的双眸闪着黑曜石般的光,他淡然答道:“吹风。”
轩抱臂:“快下来让小渡去睡觉,之后随你怎么吹我管不着。”
林云渡也想上去:“等等,我也要吹风……唉?”洗了个澡后感觉好多了,连带她整个人都活跃了不少。
林云渡才说完,轩又伸手顶了下林云渡的脑袋瓜,气道:“你还嫌自己烧的不够重?病人就该多注意休息!”
易千由放下额发,闭眼,仰头面向夜空,漫不经心道:“她不是和轩姐姐你一起睡吗?我一个男人不方便照看她。”
林云渡负气的把上扬的嘴角往下弯到最大,眼神凌厉道:“好的,你今晚睡地板去吧!”说完,径直走进易千由的屋子,躺上了易千由的床,碎碎念道:“说的好像看管我不是他现在的义务一样,哼!”
易千由:“……”
轩笑摇着头回去收拾东西睡觉了。
易千由继续坐了一会儿后飞身下了屋顶,来到自己屋门口往里望,见林云渡安然的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着眼睛,他转身,去了历风行的家里。
“喂喂喂,你搬我席子干什么!放下!”历风行剑眉倒竖的拦在门口,压低着愤怒的嗓音喊道,不让抱着他家席子的易千由出去。
易千由面无表情的打了个哈欠:“反正你今晚不睡觉,借一下又不会怎样。”
历风行神色沉淀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
易千由答:“夏日炎炎,穿着三件衣服,不热吗?”
历风行低头,朴素的灰衣衣领里夹着一层黑一层白,这才想起之前易千由还拽过自己的衣领,他故作镇定的站好,假咳了一声,道:“我今晚的确有事,但也不是你拿我的席子去和小渡共处一室的借口,你可以直接睡我这儿。”
易千由摇头:“我们的屋子隔了一个村,我还怎么保护她?”
历风行猛然拍头:“对哦!”
易千由扬起一边眉,有些好奇:“你今晚又要去‘拿’什么?”
历风行把头伸出屋外左右张望有没有人,现在这个时辰村子里的灯熄了大半,村子的大道上也没有人在外走动,他还是收回头,凑到易千由耳边小声告诉易千由……
“啧——”易千由砸舌,不甚真诚的眼神出卖了他的诚意是否真诚:“祝你好运。”
历风行嘴角抽了抽:“承你吉言。”
……
易千由回到自己屋里,把席子铺好,脱下外衣,躺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全无视了从他进门开始就已经起身坐在床边的林云渡。
林云渡眨着明晃晃的眼睛,晃荡起双足,歪头,无声笑看着他。
空气就这么静了一刻,易千由受不了林云渡的凝视,起身盘腿面向林云渡,问道:“你不打算睡觉吗?”
林云渡伸手捻起一撮胸前微湿的长发,继续笑道:“头发没干,而且这几天睡的太多了,要不我们出去吹风?或者促膝长谈?”
“……”易千由两者都不想选,哪一个都对林云渡没好处,一个容易病上加病,另一个容易影响心情。他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干毛巾,递给她道:“擦干了就赶紧睡觉,你没听人说过熬夜易老吗?”
……说得好像他不是经常熬夜的人之一似的。
“哦……”林云渡既失望,心里又有些莫可名状的触动。
第二天早晨,林云渡醒来时,易千由和席子都不见了。她失落的起床穿好衣服,来到桌案边,熟练的挽起自己的头发,拿起钗子钗上。
打开房门,村民们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