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岳川才让人觉得他才十五岁。
夜色正浓时。
少年好看的眉毛突然一皱。
迷糊的少年隐隐听见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呢喃,不知说的是什么,仿佛是来自天边的呼唤。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大,到最后如黄钟大吕,若天神大喝,
“昆仑!”
“昆仑!”
“昆仑!”
浩瀚天音若炸雷般在岳川脑海中回响。
在他梦里出现了另一片天地。
道音禅唱不绝于耳,灵气浓郁如雾如雨。
放眼望去,九日当空,繁星日现,灵山雄岳绵延不知尽头,峰峦起伏,白云环绕山腰,不识山顶真容,诸多浮岛环绕着座座主峰山下起伏,如众星拱月,白鹤彩凤舒翅翱翔,麒麟青狮踏空而行,更有真龙啸天,穿梭在层层白云中。大山之上无数大神通者吞云吐雾,拿捏星辰,追山赶岳,一派仙家气象。
画面一转,还是那个地方,猩红的血色染红了天地,战火燃烧在每一片土地上,无数生灵施法,洒血,嘶吼,再死去。大地上都是深不见底的裂痕,天空飘着血雨,其景如修罗地狱。
景象再变,战火中,一枚山岳般庞大紫色铜铃卷起一道金色光团,被一道银色剑气劈中,骤然缩小,逃出战场。
铜铃在虚空中穿梭,最后落到一处茂密的山岭里,砸出一个巨大的坑,紫光闪烁,银色剑气被逼出,沿东西方向犁出一条长沟,直达瀚海,激起千丈浪花。
“噗~”
像是镜子碎了,梦中的天地化为碎片,吓得他猛然睁眼。
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岳川长吁一口气。
当少年一位这只是一场奇异梦境时,耳畔又凭空响起了“昆仑”之音。
同时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随着喝音跳动,然后,全身血液流速猛然加快,似要破体而出,片刻之后岳川便面若肝色,双眼充血。
蜷缩在一起的岳川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望向身侧的杏湖。
几个呼吸过后,呼喊与异样如潮水一般褪去。
缓了半天才回过劲来的少年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湖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这是一种血脉上的共鸣,让岳川没来由想亲近“它”,尽管岳川并不知道“它”是什么。
这种感觉两年前就有了,不过当时并不强烈。他有一种直觉,今晚自己能找到困扰自己多年的答案。
年轻的百夫长只犹豫了几息时间,便褪下衣衫,跳入了有些凉意杏湖。他怕今晚自己要是不弄个明白,会后悔一辈子。
岳阿骨水性极佳,追寻着冥冥中的呼唤,如鱼儿一般向湖底潜去。
下水之后,感应愈发强烈。
杏湖太深了,下潜了许久。
渐渐地,岳川的四肢开始麻木,身体冰冷,内脏也开始火辣辣的疼痛,眼睛早已不能视物,只是靠着感觉辨别方向。
“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岳川摆了摆有些昏沉的脑袋,果断放弃,开始向上游。
就在此时,湖底那一团漆黑里突然射出一道淡紫色的光,笔直的射向岳川,起初若萤火,到近处才看清是一虚幻的光绳,紫色光绳卷住岳川,少年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拉向黑沉沉的湖底深处。
在光绳的牵引下,岳川下坠的速度极快,几乎在同时,七窍纷纷开始流血,鲜血在水中被稀释,若一条条血色的绸带。剧痛之下,意识模糊,赤膊的少年就这样昏迷了过去,任由光绳将他拉入不可知之地。
片刻之后,金色光绳便拉着岳川来到湖底,在微弱的青光照耀下可以看到光绳来自湖底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椭圆形,像是石头,而此时的岳川宛如一具死尸般在湖底沉浮。
接着更加诡异的事发生了,从他七窍中流出的血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化成一缕血线,顺着光绳注入到被淤泥覆盖的诡异东西里。
时间慢慢流逝,岳川七窍还在流血,此时的他唇无血色,面如白纸,心跳愈发缓慢。
就在岳川弥留之际,七窍突然间停止了流血,淤泥下突兀的亮起耀眼的紫色光芒,照亮了水底,然后一个发着紫光的东西缓缓从淤泥里飘出,黑乎乎的泥簌簌而下,这一切的源头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铃铛,泛着紫铜一般的色泽,上面刻有粗犷的线条,似是符文。
铜铃飘向岳川胸口处,强烈的紫色光芒收缩成一个光球,将生死不知的岳川罩在其中,缓缓向湖面上升。
光球破开湖面,静止在湖面上空大约一丈许,此时繁星闪烁,明月若盘,星辉月色洒在湖面上,像是铺上了一层碎银。
暗紫色的铜铃发出的光球突然变得忽明忽暗,逐渐变得柔缓,舒和,宛若呼吸。不止如此,随着紫光的闪烁,在光圈周围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凡眼看不见的漩涡。
随着铜铃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漩涡也随之越来越大,岸边昏暗的火堆光线突然开始扭曲,似是被那诡异出现的漩涡所拉扯。
漩涡还在默默滋长,以大泽为眼,在云岭上空形成了一个更为巨大的漩涡,庞大的吸力还在向上蔓延......
终于,神迹出现了。
云岭上空璀璨的星光开始偏移,被滔天之力拉扯入紫色光圈之内,吸附在铜铃之上,铜铃沐浴在炫丽星光中,似是要与于天上的皓月争辉。
神迹仍在继续,那神秘的吸力还在增强,方圆百里一片黑暗,接着是方圆千里,方圆万里!
铜铃醒,星空失色。
而另一边,随着星光涌入光圈,岳川那几近停止的心脏慢慢复苏,泵出生机,同时体表出现一层黑乎乎的脏污,林风吹过,脏污化为黑粉,露出嫩似婴儿般的肌肤,而肋下的长痕已消失不见。
少年呼吸变得平缓悠长。
半晌之后,一直在闪烁不息的金色光圈渐渐停了下来,漩涡隐去,庞大的吸力也缓缓消失,星空随之恢复正常,恐慌了许久的万虫万兽这才渐渐出声。
然而虫鸣兽啸之声刚刚响起便又瞬间蛰伏。
“当~”
悬浮在岳川胸前的铜铃微微晃动,发出一声铃响,若轰轰雷鸣声,若淙淙泉涌声,若浩浩大瀑声,若春芽破土声,百转千回,余音不绝。
铃音起,万物收声。
一团沙粒大小的金色光晕从紫铜铃上溢出,如火烟一般缓缓上升,并迅速扩大。几个呼吸后,一尊势若神邸的金毛狮子横亘在杏湖上空,身躯足有半个湖泊那般大小,却有八颗头颅,皆作作咆哮状,全身浓密的毛发无风自动,柔胜锦缎,色比午时骄阳。
就在铃音响起之时,岳川就如同在水中扑腾却无法呼吸的人儿听到了船家的呼声,循着那缕天籁之音游去。
似是破开了某个迷障,少年睫毛轻颤,缓缓睁眼,脑中仔细回想着昏迷前的种种,引入眼帘的却是强烈的金光。
眯着眼,再闭眼,摇摇头,再睁眼,眼眸越睁越大,瞳孔越来越小。可以清晰的看到岳川眼眸中的影像,一尊八首黄金狮子仰天嘶吼,吞星食月,至凶至烈。
黄金狮子八首低伏,打量着岳川,岳川也呆呆看着如小山一般的黄金狮子,那八双狮眼有的深邃若深渊,有的暴烈若熔岩,岳川竭力使自己平复下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闪现过一段画面,一尊八首黄金狮子步空而行,神火护身,一吼破万法。
正是自己梦中见到的幻境中的一景。
星夜之下,一尊黄金狮子与一个人类少年对视,那场景好比雄鸡与蝼蚁相望,说不出的怪诞,说不出的神异。
黄金狮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一丝怅然,随后又化为希冀。
随即若有所感,望向西北方向的夜空,一麻衣道人披夜色,踏星光而来,童颜鹤发,仙风道骨,在黄金狮子面前驻足虚空。
“你还活着啊。”黄金狮子开言道,声音虽煌煌威严,但岳川却听出了一种平淡,那种老友得见,心照不宣的平淡。
“苟且偷生摆了,戚戚如丧家之犬。”道人的声音有些萧索,他知道老友的时间不多了。
“如今丧家之犬还有几人?老伙计们可有真灵存世?”
“不知。”
天地间一下子沉默了,好久之后,黄金狮子与麻衣道人同时看向岳川,黄金狮子道,
“他是黄庭胎,唤醒了紫铜铃。”
“我会亲收他为徒。”
“还有一事。”
“说。”
黄金狮子心念一动,紫铜铃一阵摇晃,虚空泛起涟漪,寸寸破裂,一个透明的粉红色肉球从破碎的虚空中缓缓飘出,来到道人面前,肉球荷叶般大小,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蜷缩着一只雪白色小狮仔,散着寒气。
“你与灵舞的后代?”
黄金狮子看着幼仔,此刻的眼眸仿佛初生的太阳,满是温暖与柔和,仿佛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第一次见到那白裙飘飘的她。
“吾儿先天不足,阳基浸染寒气,你要补全的他本源。”
麻衣道人沉默的点点头,独自回想着当年一狮一鹤先爆肉身再爆内丹的惨烈。
黄金狮子沉醉在回忆中无法自拔,身躯愈来愈虚幻,愈来愈透明,最终在麻衣道人的一声叹息中化为点点金光,似是夏日夜间原野上的万万千千只飞舞的萤虫。
金芒散尽后,麻衣道人衣袖一挥,包裹着狮仔的粉红肉球凭空消失,右手一指,紫铜铃提溜一转化为一道流光射入岳川眉心。
麻衣老道悄然飘落到岳川面前,“你可愿入我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