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城城门开启整一年,六十年之期已到。
这天,有仙鹤自北方而来,城池四道高大石门光芒万丈,其后青石道烟雾弥漫,宛如天梯。
无数修士从客栈里走出,缓缓有序朝着四道石门的方向走去。
岳川看到了窗外冲天的光芒,此时,有敲门声响起。
是青霖,她的装扮让整个房间都增色不少,绝美的容颜不施粉黛,长发肆意披在肩后,只有两缕青丝编织着搭在肩前。一身淡青色长裙,像是碾碎青草流出的汁液滴到水里的那种颜色,膝盖下有一圈流苏,点缀许些细小的铃铛。
她手里捧着一道折叠的衣服,颜色和她自身长裙一模一样,“这是我做的长袍,你看看是否合身。”
年轻人乐了,笑着接过来,“不用试,一定合身。”
他小心翼翼从镯子里取出一个麻色包裹,放到床上打开,里面有两件干净的青衫,岳川将青霖送的长袍也放入其中,然后重新放回收好,笑,“可不敢现在穿,待会是要参加试炼的,万一破了就不好了。”
青霖扑哧一笑,“这是一件法宝,哪有那么容易坏。”
年轻人刚才只顾着高兴了,还真没发现,“你织出了一件法宝?”,说罢,岳川着重朝女子衣裙看了看,居然也是一件法宝。
当下有些恍然,长须蚕,晓色铜,云绸,原来是这样。
青霖轻轻说:“你快穿上,我们也出去吧。”
没矫情,走到静室,片刻后出来,由于岳川平日就是一袭简单青衣,所以变化倒不大。但两人站在一起时,相同颜色的衣服却给予了两人不同的气质,女子清新俏皮,男子儒雅俊朗,相得益彰,谁不说这是一对神仙眷侣?
男子将左手放到背后,“我也有件礼物送给你。”
女子有些惊喜,笑道:“是什么呀?”
岳川背后的左手镯子光华一闪,一件东西被他握在手中,举到青霖面前,摊开,是一支簪子。
笑靥如花的女子拿过簪子,这是一支木簪,细密木纹很好看,整体绯红色,后端却是呈现玉质的白色,被雕成了一只略显媚意的蜷卧狐狸。
这种不同颜色交织在一起却不显突兀的木材只有一种,虹楠,七品灵物,价值连城,绝佳的避毒之物,是岳川在陌州游历时偶得。那时候还只是一截树枝,是岳川这段时间费尽心思雕刻而成,看来,她很喜欢。
青霖将长长的头发挽起,简单盘了一个结,再小心将簪子插入,又换了一种美法。
两人都知道,入了宗门,便要讲规矩,在实力未到前,怕是不能随意相见了,尤其两人所选的道又不一样,故而才选择在离别之前送出一份礼物。
一对青衣相视一笑,出门。
跟随人流来到了四道仙门之前,岳阿骨并没有看到仙使,但矗立在一旁的石碑却光芒万丈,有人义无反顾的踏进自己心仪的大门,但还有些人紧紧抿着嘴唇站在石碑下细细看着,显得有些紧张。
岳川和青霖都不是犹豫不决的人,都已明白,分别的时候到了。
被后面的人流推着,两人离仙门越来越近,岳阿骨突然将身边低头的女子搂入怀中,将额头放在她肩膀,嗅着发间的香气,轻声道:“等我,我一定到水云峰找你。”
青霖拼命点头,眼眶有些红,“我等你来,一定要小心。”
男人长吁了一口气,放开女子,大步跨入第二座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弥漫在雾气的青石道上了。
青霖深吸一口气,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走入了第一坐大门。
很奇怪,明明是有许多人同时进入到大门,可进门之后,青石道上却只有青霖一个人。
并不慌张,软靴踏在石道上,一步一步向前走,片刻功夫,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前面出现了岔道,六条。
这就是对应甲字六山,六条岔道散发着迥异的气息,青霖一眼看出自己想去的路,第四条道前有一轮虚幻的紫色圆月在雾气中沉浮,散发着飘逸出尘的气息,她迈步走了进去。
水月一脉善医,善毒,善幻,试炼规矩上写的明白,凡在任何一项上天资卓越者,皆可入水月峰。女子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不晓得水月峰首座知不知道青丘狐族擅长的恰好也是这三样?
穿过虚幻的紫色圆月与雾气,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花海,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上满是翠绿的青草与粉色的野花,分不清是被传送到了一片世外净地,还是这一切都是虚无幻境。
在青霖身前,同样有一个石台,上面陈列着两件东西,一个白玉瓷盘,上面放着一颗常见的鲛珠,另一个是一个藤编花篮,里面放着一丛新鲜的花草,有模样平凡的,也有颜色艳丽的,有常见的,也有青霖不认识的。
与此同时,在甲子城上空的一丛云驾中,有一座青色祥云,被紫雾笼罩着,里面发出几句三三两两的交谈,
“多久了,花海幻境竟然被选中了。”
“得有四五百年了吧,不过这女娃子倒是挺俊俏,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胚子。”
“且看吧,不过怨不得谁,自己运道不佳,过了定是首座的掌上明珠。”
“嗯。”
道语试炼千奇百怪,这水月峰也独有妙处,有极大的不确定性,试炼场地是随机的,试炼内容是任意的,“缘”这一个字在水月峰的招徒中被无限放大。
再看青霖,保持来时的姿势整整一刻钟没有动过,看着眼前的石台,目光闪烁。
终于,她动了,上前,轻轻捻起鲛珠,感知着花海世界里似存非存的规律禁制,调动着这片世界里充沛的灵力,闭上双目。
来自瀚海里的鲛珠,不负它幻化之宝的名声,此刻迸发出醉人的光线,这些千千万万丝丝缕缕的柔和光线开始向四周蔓延,然后交织,重叠,幻化。
一个穿花袄的垂髫顽童蹦蹦跳跳从光幕中出来,五官可爱,提着篮子,蹲在地上摘花儿。
草地上一时间冒出无数青芽,奋然生长,转眼间成为参天大树,有一间精致的木屋被镶在高大的树枝桠上,这棵大树下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在笑吟吟看着顽皮的小孩。
无数的,颜色各异的狐狸幻化而出,在林间,在花海中跳跃,隐约间还能听到狐狸啾啾鸣叫,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异象还在不断的延生,远处的黛色青山已经被勾勒出来。
但这幅美丽幻境又由远而近的销毁,女子手中的鲛珠化为湮粉,这颗质地普通的鲛珠终究承受支撑不住如此庞大的幻境。
狐林世界重新变为花海世界。
青霖静静看着这片逐渐消失的狐林,有些缅怀,借着这片世界充裕的幻之法则,重现了自己儿时的美好时光,这种感觉真的不错。
她张开手,任由粉末滑落,看着花海中突然出现的一条青石道,这是试炼通过的表现。但她并没有走,而是继续看向石台。
女子将篮子里的花草分为两份,另一份继续留在篮中,拿出一份,放在石台上,再从地上拔起一丛野花。
一一拿起花草,从牙尖,到叶脉,到主茎,到根茎,细细观察,嗅味,撕碎,甚至品尝,从第一棵到最后一棵,然后再拿出一个蓝色钵盂与捣杵,还有一个小巧火炉,从藤篮中挑出许些花草,数量不一,信手拈来,或放入钵盂中捣碎,或放入火炉中炙烤。
这一切做得不食人间烟火。
最终,将火炉中的粉末与钵盂中的汁液混在一起,倒入一个透明水晶瓶中,成为一种外观与颜色都极似蜂蜜的一种粘稠液体,滴出一滴,落在地上。
药液落到一株粉色花朵的小花瓣上,瞬间便没入其中,不一会,这株小花的花瓣便成为了黑色,是粘稠的墨汁那样的黑色。黑色如同黄昏后的夜色,逐渐蔓延,很快,整株花便成了墨色。
黑花枝干尚在风中摇摆,但其花瓣已经开始凋零,花瓣尚未落地,墨色便已在风中,泥土中传递。
如同一滴浓郁的墨水滴在清澈的水里,黑色迅速蔓延,但并没有稀释,愈发摄人,并以一种显得极为夸张的姿态侵蚀着花原。
当石台一丈内的花儿成为黑灰时,黑色浪潮已经拍到了视野尽头。
此刻青霖面色依旧平淡。
而云端的言语已经变成了干涩的惊叹:
“这是……曼陀罗?”
“香比琼露色胜金,一朝入土杀百花,胜景,胜景啊!”
“纵是借助花海幻境的力量法则,但此女在幻毒两道上的造诣也足以傲视同辈了,是我水月峰之福。”
“准备通知首座,我怕掌门一脉在选徒结束的时候又要来抢人。”
“恩,有理。”
花海幻境一片死寂,灰暗,只有那条预示着通往甲字山水月峰的青石道依旧存在。
女子还是没有离开。
取出一个玉净瓶,这也是一个常见的储物法器,莫看只有六七寸,但其中之水怕是足以填满一方枯河。她用其中净水仔细冲刷钵盂与捣杵,又拿出许些形似炭粒般的东西放入火炉中。
如同不久前一样,看似随意的挑出一些花草,研磨,炙烧,若是仔细看看女子逐渐白淡的双唇,额头上的细汗,就知道女子没有想象的轻松。
再次将钵盂里的枝叶与火炉里的花灰搅拌,不过这次呈现的却是类似于透明的淡蓝色,清澈,晶莹,剔透,像是阳光下的海水。
倾倒。
药水滴到地上。
水滴溅起灰尘一般的枯萎花瓣,渗到地里,渗到残存的花根上。
扩散。
那如同泥沼一般的令人作呕的黑土慢慢发生了变化,虽依旧是黑色,但却是像乡野家菜园里的肥沃土地一样,满是生机。
好久。
水滴落处,慢慢长出一颗新芽,嫩嫩的,绿绿的。
花原幻境又生汹涌浪潮,不过这次是绿色的,像是拂过了春风,像是铺上了绿毯,花原重现生机!
慢慢的,绿地上零星出现粉色,那是花儿在绽放,相信要不了多久,又是一片缤纷。
而云端则是发出惊叫,
“即刻通知首座!马上!”
“此女定要入我水月!”
“本座亲自下去接她!”
“祖师有灵。”
终于,花海中的女子收起了炼药器具,缓缓走向青石道,两侧的粉色小花轻轻摇摆,微风拂动她的长发与衣角。
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