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次大拜后，青莺剑丝毫没有反应，仍旧是一把青色小剑，静静躺在他的破席子上，像一件小孩的玩具。
何宁等了好一会，确信青莺剑是不会有变化了。他便又狠狠拜了下去，头磕到木板床上“咚咚”作响。
又是九拜，何宁继续请求：“前辈出来一见！”
青莺剑仍旧静静躺着，像一块顽石，像任何不会移动的物体。
何宁咬咬牙，再次拜下，每拜九次，必然请求一次。
夜深了，大家都在熟睡，唯有屋外几声哇叫虫鸣，凉风轻拂。但在杂役处的一间小小屋子里，却不住传出咚咚咚的声音，声音规律，每响九下而停，然后传出一个倔强的少年的低语。
月亮从这一边慢慢移到了另一边，鹅白色渐渐在天边亮起。
何宁已经睡着了，他实在太累太困，又受了伤，也不知自己磕了多少个头，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他的额头早已破了一层皮，丝丝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而就在天边泛出第一道亮光的时候，青莺剑轻轻一颤，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已然虚坐在床上。
“此子资质虽差，但心志之坚，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老人看着何宁，轻轻叹息，“可惜我这一条道太难太巧，独一无二，非大智大慧之人不能修习，不然传你也不是不可。”
他掐指算了算，目光闪烁，“眨眼原来已经三千多年，算来那些‘老朋友’已经恢复过来了吧？很快恐怕又会冒头，这一次，又还有谁可以抵挡？靠当年死剩下的窝囊废？还是靠这些年轻的小鬼？”他瞥了何宁一眼，摇了摇头，显然一丁点也瞧不上如今的灵修。
“天命如此，也罢也罢，我这种老不死，三千年前就应该灰飞烟灭了才对，偏偏还心存一丝希望，期待后人能超越于我，可笑可笑。”他一招手，青莺剑猛然涨大，化作一道青色剑光飞到他手上，剑光散去时，便露出一段寒气逼人的三尺青锋。
他轻轻抚摸着剑上的花纹，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剑上还有点灵力，就帮这个小家伙最后一次，牺牲掉这个幻影，去杀了那个长毛，灭掉那个陈家吧？算是保留我何氏仅存的一点血脉。”
老人放下青莺剑，剑却不掉下，反而悬浮在半空之中，散发着盈盈青光。老人一挥袖，踏上了青锋之上，怡然自得。
“若在三千年前，要有人看见老夫这么御剑而行，肯定一眼就认出老夫来，可到了三千年后，老夫的一切存在痕迹，恐怕都被抹掉了吧？再没人知道这御剑之法，也没人能继承我苦心自创的剑道了。”
老头自嘲地笑了笑，正要挥袖御剑而去，却听到床上传来了一声低吟。
“前辈……”
老头转头往床上看去，却见何宁紧闭着双眼，眉头拧成“川”字，正喃喃说着梦话：“前辈，请你出来一见……小钰，等哥哥发财了，天天带你吃肉吃点心……”
老人摇头笑笑，又听何宁咬牙切齿：“陈家！你们如此欺我，我终有一日要亲手把你们覆灭！”
看着何宁在睡梦中仍旧龇牙咧嘴的模样，老头突然沉默了。他就站在剑上，静静地看着何宁说了一个多时辰的梦话。
陈星猜得对，何宁其实每天晚上都会做梦，而且都是噩梦居多，有时候他会梦到小时候父母仍在，他和陈钰开心地玩耍，严伯严婶就在家里煮好香喷喷的饭菜。有时候他会梦到父母其实没有死，他们只是去了某个地方，然后寄了信来，说不久就会回到家里。
但更多的时候，他梦见的是陈家的刑堂，是陈家所在的那个镇子。他梦到自己被三长老一掌打碎了胸膛，感觉不到痛，但却能看见自己体内的经脉一点一点碎掉。他梦到自己在镇子上和陈逾那些人周旋，他们一群人追着他打，他拼命闪躲，飞奔，寻找还击的机会……
白天的时候他绝不会哭，但梦里泪水总忍不住流下，起床时就会发现枕边湿润。
这一晚，他做了很多梦，梦里伸手擦泪，手上的皮肤却突然感到一股冷冷的凉意，那是一种极度锋锐的冰寒。
他一惊而醒，一把抽出了杀死那少年后捡来的匕首，如一只惊弓之鸟。
片刻后，他才看清了房间里的形势。没有敌人，却有一个表情严肃的老人，正虚坐在陈星的床上，冷冷地盯着自己，目光仿佛两把锐利至极的刀锋，刺得他皮肤生疼。
他终于明白自己手上皮肤感到的锋锐是来自于哪里了，竟是这个老人的可怖的目光。
“醒了？”老人冷冷问。
何宁一愕，认出老人来，猛地推金山，倒玉柱，狠狠拜下：“前辈！您终于肯现身见我了！”
老人道：“你不是说让你摆尾哀求，绝不可能么？怎么现在又拜上了啊？”
“因为我要报仇，我要变强！穷则变，变则通，我不变，就要被他们辣手杀死！”
“起来吧。”听了何宁意料之中的回答，老人淡淡开口，何宁又狠狠拜了几下，才慢慢站起。
“你小子虽有我何家的血脉，但实在太过废物，资质又差，本不想管你，但你的心志坚定却超乎我的预料。我听了你半宿的梦话，你对陈家的仇恨或许可以鞭挞你前进。”
何宁握紧了拳头：“只要有翻身的机会，我一定灭陈家，不死不休！”
老人的严肃融化了一些：“三千多年前，我是剑道圣手，我这一道，乃我个人自创，非我这般的天资难以修习，你的天资本来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你能唤醒我，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造化。灵修之人，讲求的就是夺天抢地的造化，我不应该断你的造化。所以，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传你我的剑道。”
何宁目光中爆发出大喜的光芒，他忍不住浑身颤抖，扑通一下跪在老人面前，心甘情愿地拜了下去：“谢前辈！”
老人长叹了一声：“继承我之剑道，非同寻常，你日后必多磨难，肩上也定会负起本不属于你的责任。如果你只是为了报仇，其实我可以帮你，牺牲这一个幻影和青莺剑上我当年注入的一点余力，灭陈家已足够。你，考虑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