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阵阵,屋廊檐下,一男子立于人前。其脸光洁清秀,其眉细长英秀,双目清明似镜,鼻梁英伟挺直,嘴角微扬,手持铁扇,七分年轻,三分持重,其名东良。另有两人,垂首于跟前似管家,束手于其后似书童。
“二少爷,老爷让你亲自走一趟,你看……”管家话语直率,态度却很恭敬。
“啊啊,知道了,雨停出发,不会耽误的。”
“是,小的知道如何禀报。”
“嗯。”
眼看管家离去,书童也说:“少爷,那我先去收拾打点。”
“嗯。”
东良是吴城莫家二少爷,自幼跟随名师深学玄理,颇有名气。一来梅林村之事牵涉较广,与玄理有极大关系,二来莫家是吴城大势力,意欲往朝中靠拢,差其前往,也是合理。
于是莫东良及其随从金生快马加鞭,四日行三千二百里从吴城至榕城,又行一日从榕城至梅林村,合五日。待安东军到达之时,其已被列入特别搜查队,带着七名官兵在村里勘查半月有余。
初时偶尔能察觉一些人在村舍外偷偷打量之迹,随着驻守官兵增多,有所减少,直至安东军到达以后全然不见。
选地置业兴宅、趋吉避凶祈福之类,辨别阴阳虚实、顺应运脉大势是莫东良所长。据其理解,世间种种无非大势所为,而所谓大势,是以天地人为基,以草木虫鱼鸟兽为衍,加之以生死老幼有无为节。
以梅林村木屋规整布局,有四方上下而无东南西北,有腊梅深锁而无水木通达,有方无圆,有困无由。莫东良一眼认定,该村人还在村内。
彼时莫东良铁扇未展,轻轻拍着,略带玩味,扭头轻问:“金生,你敢上刀山吗?”
“回少爷,小人不敢。”
“那你敢下火海吗?”
金生自幼跟在莫东良身旁,知其脾性。料其不想让那七名官兵跟着闲逛,意欲作弄,于是配合到底,说:
“回少爷,小人也不敢。”
“嗯,有几位兵大哥在,遇到刀山火海之类他们自然会摆平,你不敢也没关系。”
“少爷英明!”
闻言几名官兵对视一眼,目露狐疑。金生暗自好笑。
莫东良轻拍铁扇,回过身来,正色道:“各位兵大哥,你们想不想知道这里的人是死是活?”
“莫少主知道吗?”
其中一名官兵抢着****,听其语气,看其神色,显然是怕同僚说错话招惹罪责。
“人命关天。这么重大的事情,如果没有亲眼看见,我也不敢信口开河。”莫东良认真说:“所以要请几位兵大哥帮忙找找线索,每个屋子、每个角落,认真去找。”
几位官兵面面相觑,为首那人更是面有难色,“莫少主……”
莫东良心中一哼,这几人明面上是来帮忙搜查,实际只是跟着走走看看,时刻监视汇报。于是冷冷说道:
“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们,你们走到这里等于踏进了鬼门关。如果没能找出有用的线索,这里所有人,包括我、你、你们,都会跟他们一样凭空消失。”
“莫少主,这玩笑开大了吧?”
“玩笑?可以的话,我连多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怎么会有心情跟你们开玩笑?”莫东良凄凄一笑:“当然,你们硬要当作玩笑也无妨。我很乐意见死不救。”
见其不语,莫东良负手而立,凝重地说:
“如今梅林村已经被一些绝顶高手死死封锁了,别说你们,连我也跑不掉。我可不会傻到认为他们会大发善心绕我一命。如果你们想着跑,不妨碰碰运气,我不会拦着。”
“几位兵大哥,你们想想,你们原来的长官没有来,是什么情况?如果遇到危险,你们现在的长官又会不会带你们离开?”
听着莫东良之话,几名官兵脸色红了又白,其中两名年轻一些,眼泛泪光,眼眶冻红,绝望无助。
“我给你们一个忠告,如果你们还想活着,就按我说的去做。”
为首那名官兵与同僚对望几眼,深吸口气,问:“如果我们按你说的做,你能不能保住我们性命?”
“不能,”莫东良毫不留情,说:“别说我自身难保,就算我有万全之策,也不会夸口说保住你们。必要时,我会拿你们垫脚。”
官兵之中忽有一人抬手抹泪,看样子年仅十五六岁,叫人黯然。金生在旁却是无动于衷,只暗自感慨少爷之技如入臻境。
有时愈是坦白,愈是伤人,愈是可信。为首那名官兵直言:“多谢莫少主坦言相告。我们没什么疑问了,用得着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你、你,跟着我,你、你,跟着金生,剩下三人为一队。我们兵分三头到各个屋里寻找线索,见到可疑的地方第一时间通知我。另外关于我们的进展,你如实汇报。明白吗?”
只言片语,听得那名官兵神色微变,惊疑看了莫东良几眼,轻声一叹,不禁垂首回道:“卑职明白。”
于是莫东良带着队伍细细勘查,发现了不少疑点。比如有些门窗紧闭、有些灯芯燃尽、有些木屋被烧、到处没有食物之类。一连十多日如此,村舍被莫东良几人翻查了两遍,却无实质性进展。
相较而言,其他特别搜查队员有些端着罗盘游走、有些到处翻挖积雪、有些也进屋里搜寻,先后都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村人常年进行树葬、村外有一巨大冶炼兵器之炉无柴火灰烬、梅林村人与白鸿鸟搏斗之地有羽毛血迹而无尸体。
忽然一天,三个队伍凑到一个地方,交流之后调来一些预备兵力大肆挖掘。
其他队伍闻讯陆续会合。
莫东良与金生前往留下七个队员继续搜寻屋舍,其到达之时,那些官兵已挖出一个圆形大坑,约阔七丈、深三尺,还在深挖。边上另有官兵警戒,那些特别搜查队员稀疏聚在那里。莫东良走近与众人打过招呼,才与其中一人攀谈。
“四当家,有什么发现吗?”
那人二十五六,身着锦缎貂裘,脚蹬祥云长靴,嘴角未动而笑意先露:“莫二少爷有所不知,此地象走东南,巽游泽下,乾坤颠倒,异常凶险,必与梅林村之事有关。”
“嗯!四当家所言极是。”
旁边一人矮小匀墩,肥头大耳,仅穿一身锦衣脸色依然红粉霏霏,是闫藩王次子之四女,闫崔昔。听了四当家之话,大点其头,旋即说道:“莫二少爷既然来到,不妨出点主意。”
“不敢、不敢。”莫东良急忙抱拳:“有四当家在,又有那么多前辈,这里哪轮到我出主意?我这次就是特意前来学习的。还请四当家、四小姐和各位前辈不吝指教。”
“莫二少爷文质彬彬,比起莫老爷真是千秋不同,让人期待,大家说是不是?”
九个人中,以四当家背景最为显赫,话一说出,其他人即已附和,颇为自然。
莫东良谦虚谢过,问:“对了,刚刚四当家说此地凶险,那我们该当如何应对是好?”
四当家笑眼眯眯往坑里看去,若有所思:“方才各位出了不少主意,以我之见,应趁早布下阵法应对。以此地之特殊,不知大家认为什么阵法合适?”
“各位见识渊博、道行高深,老身说一两句,各位听听妥不妥当?”
说话者相当老迈,皱纹密布,髻发苍苍,一只枯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枯手由侍从搀扶,人称薛老太。其说话时,侍从后退一些,稍显家教。
“薛老太言重了,我等晚辈不敢妄自称大,请说。”
老者沙声开口:“此地无树,土为墨土,是为极阴。冬雪正盛,人烟稀薄,时为极寒。极寒阴气迸发必然伤人魂魄,宜以严阳阵法将其束缚,待其散尽,才好平安踏入。”
面对长辈,四当家收起笑意,恭敬回道:“薛老太所言极为妥当,但是此地阴气浑厚,等它散尽,不知时日。我等不妨先再作探讨。”
“听四当家的。”薛老太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四当家看向一旁,问:“真天居士有何看法?”
真天居士衣着较为寒酸,粗衣麻布,棉袄补丁,发须蓬乱,面容邋遢。语气略为随意:
“回四当家,极阴之地贫道见过几处,有藏尸地,有流空地,还有凶煞地。如果梅林村人被杀害,尸体全都流藏到此处底下……呵呵,恕贫道不敢直言。”
“真天居士,你这话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闫四小姐难道真的不懂吗?”
“两位。”四当家轻一抬手,制止无谓争论,说:“事情之严重,各位心里有数,而事情之变数,我有一个猜测,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