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厚重的大门,向霆刚的背影伫立在从室内延伸出去的临海露台SH风刮起他的衣角。侍卫的声音:“卫先生,请。”他拦下了身后的展鹏和韩小龙,卫斯哲面无表情道:“小龙,你们就在外面等我。”门缓缓关闭。再次来到向霆刚的庄园,卫斯哲恍若隔世,这间屋子是建在海崖边的一幢双层建筑,观海听涛,心旷神怡。向霆刚没有回头,却缓缓说道:“联合宇航队的火星登陆应该是今天吧,时代前进的太快了,我记得十几年前人类还在为如何登上月球背面踌躇不前,而今天,可控核聚变、大陆板块数字化,甚至量子隐形传递这样的前卫科技都在崭露头角,可是这些,对人类自身,有什么作用呢?人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人的意识,人的精神世界,真的是物质世界给予的?人连自己的秘密都没有弄清楚,又怎么去探索世界?”
卫斯哲有一些奇怪的看着他,向霆刚回过身,卫斯哲的瞳孔收紧了,他看到向霆刚,整个脸笼罩着一层诡异的苍老,死灰般的眼神深处,蕴藏着一种比绝望更绝望的悲凉。“卫先生,你会做梦吗?噩梦。”他盯着卫斯哲的眼睛,却似穿透他的灵魂,卫斯哲的手已攥紧,“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向霆刚的声音有些颤栗,“我梦到孩提时一所很老很旧的学校,红砖搭砌的六层房子,正面有长长的走廊,下课时应该会有很多学生在走廊上玩耍。窗子上是旧得发白的红木窗棂,老式的木椅课桌,我在那里上课。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其他同学和老师,没有任何人。整个学校里空空荡荡,我很奇怪为什么只有我,我沿着一间间的教室寻找,没有人,没有声音,死一般的沉寂。我不停的跑上跑下,却跑不出那间小小的学校,也或许,梦里的我,根本没有离开的念头。后来,我跑到一个楼顶边缘的房子前,也是间教室吧,一扇奇怪的门在那里,门上面居然有扇方形裸露的窗口,里面黑洞洞的,我的视线很模糊,可下一秒,却看清了,那扇恰好可以容纳一个头部大小的窗口里,多了一张脸,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我的父亲,向龙升。”
“他的头在那窗洞里,身子却躲藏在我看不到的门背后,我问他‘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笑着不回答我。我想推开那扇门,他突然冷冷的说‘别过来,快回去上课!’我被他吓到了,我感到很害怕,哭了出来,但还是很听话的转身离开,那时,我看到的自己是八岁时的样子,瘦瘦小小,多可怜啊!这时,爸爸又忽然叫我‘小刚,我在这里等你。等你长大了,再来找爸爸。’我回过头,看到只露着一个头的爸爸,竟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我吓得赶紧跑回教室,坐到我的课桌上,窗外很明很亮,却看不到太阳,也不觉得温暖,我感到越来越冷,不禁抱紧双臂,我突然想起,哥哥呢?哥哥去哪了?我们不是一起来上学的吗?梦境的抽象里,我似乎看到哥哥走进了那间奇怪的房子,爸爸在向他招手。我要去那里!我要找哥哥!可爸爸说我要长大了才能去,我要赶快长大。这个念头一出现,我似乎马上就长大了,变成了十八九岁的模样,我焦急的跑了出去。我爬着楼梯,却怎么也爬不完,又累又喘,我以为再去不到那里了,可突然间,垂直的楼梯顶部,出现了那扇门,门上面的窗洞里,爸爸的头在对我笑。”
“‘小刚,你长大了,可以进来了’,那扇门开了一条缝,我跑了进去,看到了爸爸。嘿嘿,我看到的是只有一个头颅,没有躯体的爸爸!我尖叫起来,拉开门摔了出去,爸爸在后面追我,他的头颅在追我,边追边喊‘小刚,把你的身体给爸爸,爸爸很辛苦才等你长大。’脚下的楼梯变成了一条又黑又长的深坡,我滚了下去。等我跌到底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回现在的样子,西装革履的我,跪在一条暗红色的地毯上,浑身发抖,空旷的空间里,似乎多了许多奇怪的人,一些僧人和罗汉,他们有的穿着僧袍,有的穿着古代的服饰,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却能感觉他们的狰狞和可怖。我抬起头,看到了我的爸爸,那个头颅!它高高坐在仿佛帝王的龙椅上,头颅顶着皇冠,透明的身体上披着紫龙披风,手戴镏金手套,足踏银缕长靴,而他身后的半空中,竟悬浮着一个面相凶恶的佛祖头像!这时,爸爸阴森森的对我说‘小刚,你别怕,你跑也没有用。快把你的身体给爸爸,快!’两侧冲出几个僧侣,死死把我摁住,我冷汗淋漓,双腿像灌铅一样动不了,我感到一种锋利的东西在割我的喉咙,割得很慢很慢,那冗长的过程,没有疼,却恐惧到无以复加...我的头掉到地上,眼睁睁看着我的身体被他们拖走,爸爸阴森的笑容又传来,我像死了般从窒息中醒来。我觉得,这世界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我好像真的死了,才来到现在的世界。”向霆刚空洞的眼神幽幽的看着卫斯哲,“这个世界突然让我感到陌生,我甚至感觉我不是我,因为,从那天的梦里醒来后,我觉得我的身体里,多了一个人。”卫斯哲的手心泌出了冷汗:“谁?”“我的父亲,向龙升。”向霆刚疲倦的席地坐了下来:“那个梦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在洗手间洗脸的时候,发生了些古怪的事情。当我洗完脸转身离开的一刹那,我眼角的余光从镜子里,看到我的脸廓在移动的瞬间多了一道重影,准确的说,是脸影。”向霆刚眼里的悲凉更重了,“他的脸,藏在我的脸上。”
卫斯哲一惊,迟疑道:“会不会是你的幻觉?”“幻觉?嘿嘿,当时我也以为是幻觉,我对着镜子不停的观察触弄,没有任何异样。这样过了几天,有一个傍晚,我从花园里散步回来,天空飘着细雨,阴沉沉的,我正要推开入户的玻璃门,却突然看到父亲鬼魅般站在门后,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再次定睛,那是,那居然是我自己的投影。我想,我的身体真的被他拿走了...”
“所有医生都说这是幻觉,好吧,幻觉,从此我就一直没再摆脱它,我常常在午夜醒来,一个人对着镜子发呆,仿佛看到他躲在我身上对我诡笑...我诵经拜佛也没用,传说被邪灵附体的僧侣会变成鬼罗汉,他们夜里睡觉时会倒挂着身体,希望把附身的邪灵倒出来,我一次次试着把他弄出我的身体,我感觉我也变成了鬼罗汉...”他突然站起身看着卫斯哲:“‘鬼上身’!?可我的父亲还没死,他怎么会闯到我身上?难道说,他现在的‘活着’并不是真正的活着?难道他,已经‘死’了?这个古怪的念头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是在半年前,那时我父亲,已经在‘天音阁’里诵经吃斋深居简出大半年了。”
“天音阁?”卫斯哲的瞳孔在收紧,向霆刚自顾自的继续道:“自从一年前,那个赫赫有名的脑潜能中心解散开始,父亲便古怪起来,他似乎是效仿落象山出家的钟博士,跑去J城天音山上的天音寺隐居修行。半年前那阵子,出的怪事可真多,脑潜能中心的几名医学家陆续死于非命,有个李桥博士,居然心肺在体内自燃起来,死得真是光怪陆离。”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揶揄死亡仿佛像件乐事,下一秒,他突然变得阴沉:“卫先生,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必须严格保密。”卫斯哲狐疑的看着他,他缓缓道:“我受够了他的鬼影,或者是幻觉,半年前的一个雨夜,陷入极度抓狂的我孤身前往天音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死他’!杀死他,就不会再有鬼影,不会再受煎熬!”
“我支开了守卫,十年来第一次和他独处。他老了,疲态尽露,当时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仿佛诀别,他说过一句‘我知道你恨我”,我疯狂的在他胸口刺了两刀,鲜血如泉水涌出,我似乎还说过一句‘你害了大哥又来害我!’癫狂里,受伤的他说出了让我极度震惊的话‘诅咒!诅咒真的发生了!轮到我了...’我质问他,他却嚷道‘霆刚,快走!这是我的报应,我和钟博士他们一样,都逃不脱这诅咒!’我被他鲜血淋漓疯狂的样子吓住了,扭头冲了出去,守卫惊呼中向我奔来,我听见父亲的声音‘别追了,让他走!’”向霆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两天后,父亲去了海外就医,从此,生死未卜。而我,终于摆脱了‘他’。”
卫斯哲盯着向霆刚,诅咒?这些医学家神秘死亡是因为受了诅咒?!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真的存在?!他慢慢道:“那向先生需要我做什么?”向霆刚死灰般的眼里跃出一簇火苗,突然答非所问道:“卫先生,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有没有想过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会不会觉得活着其实是场梦,而死亡,才是真实的活过来,才是另一个世界清晨醒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