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半倚深秋。
夜幕低垂,唯有街道两旁的树木在晚风的律动下‘沙沙’作响,使寂静的灯火显得更为寥落。
道路上零星的人影大都行色匆匆,唯有不远处那个身影,一步三晃,让人忍不住因好奇而驻足。
略微靠近后,一阵刺鼻的酒气传来,仔细看去,青年手里捏着一个不知名的透明玻璃瓶,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配合着扭秧歌一般的步伐,三步一停,显得有些逗趣。
原来,这是一个醉酒的青年。
如此酩酊大醉,还是青年有生以来头一遭,即便是大学毕业那次聚会,他也没有醉得如此彻底。
青年眉头紧皱,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嘟囔着什么,显然,他所念叨地不是什么值得让人欢欣的事情。
再度仰头,一口烈酒灌下。
或许因为从未如此饮酒,或许是喝得太急,这一口下去,青年被辛辣的酒水呛得留下了眼泪,剧烈咳嗽中,从口中溢出的酒水顺着被穿得已经弯卷的T恤领口流下,将身上衣襟和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淋湿大片。
蓦然,一阵冷风袭过,让青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一阵恶心反胃的感觉开始刺激他的神经,青年忍住不适,四处张望一番,开始疾行。
可没走几步,那种强烈的恶心感却再度爆发,终于忍无可忍,青年来到路边,单手摁住树干,弯下身子,开始大幅度的呕吐……
许久之后,将肠胃里的东西全部倾泄出去的青年稍微清醒了些许,他直起身子,刚准备离开,可一抬头,却又顿住了身形。
正对着青年的,是一家名为“花之林”的茶馆,此时,他正望着篆刻着“花之林”三个楷体大字的牌匾怔怔出神,而他的思绪也渐行渐远……。
……
……
几个小时之前。
“花之林”茶馆内,音乐舒缓、悠扬,气氛显得十分轻松,但馆内角落卡座上的青年时不时望向茶馆的大门,时不时端起桌上的清茶呡上一小口,似乎在等人。
青年额头隐隐有汗渍出现,看上去十分紧张,坐立不安的情绪与整个茶馆内的诙谐的氛围截然相反,显得格格不入。
当青年再一次扭头眺望,让他不禁喜出望外是,时隔一个月,透过落地玻璃窗,他终于看到了此刻自己正在等待的人,那个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子。
她,依然是那么美丽,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她今天似乎还化了一点淡妆,更恰到好处的凸显出那股清丽脱俗的气质。
眼见女子已经来到咖啡馆门口,青年拍了拍自己上衣左边的口袋,深吸一口气,起身向门口迎去。
不久后,青年带领女子来到先前他所在的位置,替女孩拉开座椅后他才再度落座。
“叫我出来,有什么事么?”女子声音恬淡,与本就脱俗的气质,更显相得益彰。
茶香袅袅,但女子落座后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桌上早就准备好的清茶,而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奔主题。
“呃……”未料女子如此直接,青年一紧张,将先前准备好的措辞一股脑忘得一干二净,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女子仍旧没有去碰身前的清茶,而是抬起手将先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梳拢到耳后,见青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看了一眼青年,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道:“如果没事,我先离开了。”
闻言,正在整理思绪的青年立马正襟危坐,结巴道:“别走,有,有事,我有事要和你说。”
若是一般人见到青年这幅让人忍俊不禁的神态,说不定早已笑出声来,而女子却是一脸平静,她平视青年,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青年见状,咬了咬牙,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握掌成拳,然后又紧了紧拳头,才将拳头从口袋中抽出,把整条手臂平摊在茶桌上。
拳头松开,原来躺在青年手掌上的是一个桃心形状的红色首饰盒,掌心上可以看见尚未干涸的汗渍,可见青年此时内心的忐忑。
接着,青年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渍,两手并用,郑重其事的将首饰盒打开。
首饰盒里静静躺着一枚不大的戒指,戒指中心处嵌着约莫米粒大小的深紫色钻石,而戒箍内侧刻着一串英文,依稀可以分辨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青年再度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道:“嫁给我吧。”
此刻,女子面部表情与较之先前,并无任何变化,她盯着面前的青年,并无任何犹豫,开口道:“我拒绝!”
听到女子的回答,男子如遭雷击,双手保持着打开首饰盒的动作,颤颤巍巍开口道:“为什么?”
“你当真想知道答案?”女子反问。
青年抿了抿嘴唇并未开口,但女子却自顾自开口说道:“你以为你还是曾经那个你么?”
“现在你已经不是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你,现在的你能给我什么?房子?车子?奢侈品还是钱?”
女子顿了顿,将一旁沙发山的提包拿到桌上,指着上面Hermes的金属名牌说道:“知道这个需要多少钱吗?我想你应该不知道,以前的你是不屑于知道,而现在的你,却是没有知道的资格,那么我来告诉你,现在的你,即使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省吃俭用,甚至不吃不喝,也未必买得起这样一个提包,那么你告诉我,现在的你,究竟能满足我什么?”
看着眼前的女子,青年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不明白,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跟前这个与他自小相识,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女人会变得如此陌生。
沉默之后,青年将手中的首饰盒放在茶桌上,灌了两大口清茶,强自镇定。
随后,青年再度开口:“这种憋足的借口,我不相信,你必须给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否则,我不会放手。”
青年自小与女子一块长大,自然知晓她家中条件,她压根就不缺钱,断然不会为了口中理由而放弃二人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感情,她一定有着自己的苦衷,青年如此安慰着自己。
此时此刻,青年就像是溺水即将窒息的人想要抓住最后那颗能够救命的稻草,望着女子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甘、还有期待。
女子听到青年的话,秀眉微皱,贝齿咬了咬下唇,徐徐开口:“他,已经走进我心里,再也走不出去了。”
青年闻言猛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刺女子瞳孔。
女子目光如水,与青年对视,没有丝毫怯意。
许久之后,青年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全身的气力,低下头,松开放在膝盖处紧抓裤腿的双手,往身后的座椅上瘫软下去。
青年没有问那个‘他’是谁,也不想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此时青年的内心,已经被深深的苦涩所占据。
女子看到青年颓丧的神态,似乎有些许不忍,再未提出想要离开的意思。
再抬头,青年已是满目通红,他起身将茶杯内余下的茶水一口饮尽,放下茶杯,颤声道:“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这枚戒指就当是我赔礼道歉的礼品吧,你若是不喜,直接扔了便好。”
话落音,青年不等女子回答,便头也不回往茶馆门口走去。
青年并没有吵闹,也没有刨根问底,他只想为自己留下那最后一丝尊严。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走出茶馆,关闭大门的那一刻,茶馆内他先前所在的那张茶桌上,一颗晶莹的泪滴滴落至那杯还未曾饮用过的清茶内,溅起点点涟漪。
……
……
路灯下,青年回过神,提着酒瓶漫无目的的沿着马路朝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青年耳边传来一阵喧闹,他不由皱了皱眉眉头,抬头望去,随即,一抹苦笑从青年嘴角荡开。
霓虹灯闪烁下,一群人从一间颇为豪华的酒吧走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年轻女子貌似喝醉了,由身旁男子半抱着朝着青年的方向走来。
略微走进后,女子似乎也发现了青年,她看到青年后并未说话,而是在青年不注意的时候,趁机将原本搂着身旁年轻男子脖颈的右手伸到了男子身后,形成半倚半抱的姿态。
看着女子与她的同伴渐渐向自己靠近,青年紧握手中的酒瓶,转过身子,跌跌撞撞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去。
转身的刹那,青年感觉有一抹湿润从自己的眼眶落下。
抬手用袖口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灌了一口酒,青年状若疯癫。
随后有悲鸣传来:“自古红颜多薄情,可怜男儿多真心。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情,三恨男儿真痴,四恨无肝无肺,五恨世态炎冷,六恨情字误人,七恨爱到惨死,八恨骂不下心,九恨恨不彻底,十恨骂她痛我,十一恨舍不得打,十二恨自己活该。”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青年略带深沉的声音中带着颓废、带着自暴自弃,还带着深深的……不甘。
青年一口气喊完,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于是他再次仰起头,举起酒瓶往口中灌酒。
青年张开口,不断晃动着酒瓶,试图倒出一些酒水,可惜,他未能如愿,酒瓶中早已空空如也。
随即,青年毫无征兆的奋力将酒瓶往街边砸去,指着已经四分五裂的酒瓶骂骂咧咧道:“MD,连你也要和老子作对?”
“人也没了,酒也没了,我TM到底还剩什么呢?”青年低声自嘲。
正在这时,一阵刺目的光线射来,青年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掌挡在眼睛前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轮胎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
“不要……”
青年刚刚恢复视觉,便听到那本该属于自己的恬淡声音。
可他还来不及转身,就感觉一阵巨力袭来,之后他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不远处,女子满脸绝望,向着青年奋力奔来,可她穿着高跟鞋,才跑了两步便摔倒在地。
整个街道似乎都陷入了寂静,只有跌倒在地的女子右手无名指上那嵌着紫色钻石的戒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