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灰的云层飘着银白的雪。
冰冷而寂寞的苍穹下,掠起一道青色剑光,覆盖了大地上无边无际的银白。
炽烈剑光中隐见一道人影。
若是其他修者目睹此景,必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分明已到剑道至境――人剑化一。
忽然间剑光一顿,从天空宛如闪电掠下,穿过茫茫大雪,降落到崇山峻岭之间。
剑光还未落地,磅礴罡压便如排山倒海而至,地面深深凹陷一大片。一轮形如涟漪,咆哮如龙的劲气随之荡出,扬起满天积雪,如帘似纱。
剑光落地化作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秦无双握紧儿子的手,两条浓眉拧起,雪花扑打在那张下巴刮得发青的脸上。
他立在雪中,手中有剑。
一柄三尺长,四指宽,剑身缠龙的剑。
那双微怒的眸子凝视天空,右手的剑斜斜伸向后方,黑甲上凝满了苍白的雪。
忽然间,一道光划破天际,从极远处掠来,无边无际的血色随之蔓延而至。
整片天空妖艳,血红,似火在烧,映红了皑皑白雪。
天地间邪气惊霄。
秦无双脸色凝重。
握着的手冰冷,发抖。这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清秀的脸上惨白一片,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一双乌黑眸子盈满惧意。
秦无双回头安慰道:“寒儿,不怕。”
小孩秦寒点点头,瞥了一眼天空,不敢再看,躲在了他的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响起,宛如天地间回荡不停的狂雷。
血色穹苍之上,浮现一张大如山岳的面孔,一双冰冷、邪气十足的眸光,落在了小孩秦寒身上。
血色面孔口吐惊雷,道:“把他给我!”
小孩秦寒全身一抖,耳朵都被这声音震得发麻,不由将脸埋在父亲背后,哪敢再看一眼。
秦无双脸色大变,急道:“邪神大人,求你放过寒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血色面孔哈哈狂笑,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修为是我给的,你的哪一样东西不是我赐下的,你又拿什么给我,嗯?”
秦无双咬牙道:“大人,除了寒儿,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求你放过他。”“我只要他!”血色面孔斩钉截铁,随即又道,“当年你妻子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你求我救她,我便救她。而我也只要她腹中的胎儿作为回报,你也答应了。如今我要将这孩子带走,你却反悔,我岂能饶你!”
秦无双听他口气便知不能善了,咬牙道:“既然如此,那秦无双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血色面孔冷笑道:“好!天澜七魔中你排名第二,我也想见识一下你这怒苍之魔的本事,我倒要看看在我沉睡的这些年里,你长进了多少。”
秦无双神色肃然,脚下一点,拔空而起,他怕误伤儿子,远远与儿子拉开距离。
“人剑化一!”
只见他双手剑诀一掐,周身劲流狂涌,黑发乱舞不停。
那把剑意逼人的剑绕身如龙,光芒狂盛,猛地将他身形穿透,炽烈剑光随之将他包裹。
只见十丈剑影裂空而出,直奔天上血色面孔,势如奔雷闪电。
“哈哈哈哈,雕虫小技!”
血色面孔狂笑几声,浑不在意,猛然张开大口,竟将十丈剑影吞下。
只是血色面孔笑容忽然凝固,灼亮如火的剑芒透体而出,密密麻麻,只一转眼,血色面孔便已千疮百孔,最后轰然炸开。
秦无双浮空而立,手握神剑,一副小心戒备的模样,血色面孔虽然消失,但他脸上却无无半分喜色,显得分外凝重,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开始罢了。
“哼!”
忽然间一道红色闪电掠起,从天空直奔大地,这一刹那,天地间的一切都已笼罩在血色之中。
那道红色闪电转瞬落下,没入一块大石之中。只见大石形状忽然变化、蠕动,最后竟化为一道面孔俨然、手脚俱全的身影。
正是这邪神的临时化身。
只见他紫金身躯熠熠生辉,血色双翅呼啸生风,冰冷眸光赤红如血,浑身上下更是环绕一道道炽烈闪电。“倒是小瞧了你!”
邪神冷哼一声,双翅一抖,一股环形劲气随之荡出,扫起漫天雪花,莫大威压笼罩八方。
秦修远心中一沉,这邪神不过是一具化身,竟有如此强横的气息。
他不再多言,剑伸向后,脚踩虚空,化为一道电光掠向邪神,一剑以雷霆霹雳之势斩出。
邪神冷笑一声,眼含不屑,夺手一掌,势若轰雷。
秦无双脸上色变,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大力透剑而至,连人带剑不由自主向后荡去七丈之远。
这邪神果然名不虚传,实力深不可测,虽然只是一具临时化身,但也不可小觑。
秦无双稳住身形,踏空浮歩,猛然举剑过顶,提聚全身元气注入剑中。
剑上光芒大作,那条盘缠剑身的大龙仿佛活了过来,竟游走不停,一股凌厉剑意节节攀升。
此时此刻,他已全力催动手中之剑,打算借这神兵之力对抗邪神。
“斩!”
秦无双吐字如雷,一剑劈落。
剑光从天压下,咆哮如河。
邪神抬头看天,那剑光未至,磅礴灵压已将他身遭地面压得塌陷,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天邪神剑极为不凡,可是你又能发挥几成威力。”
邪神眼含不屑,伸手一按,一道弧形光幕便将剑光挡下。
剑光支离破碎,宛如浪潮四处汹涌。
“人剑化一!”
秦无双见势不妙,再次施展人剑化一之术,只是这次巧借神兵之利,威力比之前不知大了多少倍。
随着他剑诀掐起,天邪剑冲天而起,化为一道灼灼剑光,从背后穿过他的身体,而他的身影却渐渐变淡,只一转眼,便已无影无踪,只剩下一道耀眼夺目、十丈大小的剑影。
剑影裂空而出,声势惊人。
这一剑快似闪电,直奔邪神,所过之处,空间碎裂,气劲咆哮。
“又是这一招,黔驴技穷了吗?”
邪神冷笑一声,伸手只是一抓,随着掌中血光大炽,凝聚成一个血色光球,灼灼血光映亮积雪。
“去!”
他迎着剑光,猛然一推。
血色光球蓦地一转。
天地间风啸如雷。
只见剑光重重斩在光球之上,两股强悍绝伦之力瞬息交锋。
一人一剑凝立不动,一股苍白、咆哮如龙的劲气便在一人一剑之间乱窜,周围炸响连绵不断。
“哈!”
邪神吐气开声,掌中光球狂盛,磅礴劲力汹涌,便将剑影弹开。
剑影骤然变淡消失,秦无双紧接着现出身形,被一股磅礴劲力逼退,半空中险险稳住了身形。
“七星临世,北斗封魔!”
秦无双眼见邪神强势,连忙咬破食指,以血为引,施展封魔禁术。
只见穹苍七星隐现,忽然射出七道光柱,从遥远北方而来,宛如七根锋利的剑,封住邪神四周。
“北斗封魔术!”
邪神脸上色变,又怒又恨又惧,当年若非此术,他又怎会被封至今,如今不过侥幸挣脱一缕魔念至此,乍见此术,不由恨得咬牙切齿。
“这北斗封魔术虽然威力惊人,但你区区第五境修为,又能发挥几成威力,凭你也想封我!”
邪神眼含怒色,双翅一抖一振,身周一轮劲气咆哮如龙,怒卷四方,磅礴大力随之荡出。
那袭来的七道星柱蓦地顿了一顿。
“呃阿!”
邪神怒发如狂,身如电闪,毁天灭地地七道爪芒裂空而出,分取七道星柱。
七道星柱各中一爪,轰然炸裂,光芒四射,淹没天地。
秦无双心沉谷底,没想到自己全力施展的北斗封魔术居然奈何不了这一丝魔念化身,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邪神居高临下,一双冷眸盯着秦无双,双翅猛然一振,化为一道电光射来。
“去死吧!”
邪神眸光冷冽,一爪掠出。
爪芒乍现即逝,裂石碎金。
秦无双只觉强光刺目,下意识的举剑便挡,人却已不由自主地被震飞出去,哇的喷出血来。
他不顾伤痛,强定身形,手腕一转,剑已插地。
地面上剑痕蔓延,交错,宛如蛛网。
只见千百剑气破土而出,势如惊涛骇浪,转瞬已将邪神淹没。
“哈哈哈哈哈哈……”
邪神仰天狂笑,双翅轻颤,大有睥睨之姿,眼见剑浪袭来,却不为所动,任由剑浪吞噬。
只是忽然间,天地间亮起无边无际的血光,一张血色面孔浮现虚空,用力猛然一吸,剑气便尽入其口。
“你既然食言,那便拿命来吧。”
血色面孔神色狰狞,如电掠出,一张巨大的嘴朝着秦无双吞来。
秦无双不闪不避,手腕一转,神剑竖在身前,伸掌抚过剑锋,随着鲜血流溢而出,剑上华光大放,那条缠绕剑身、栩栩如生的大龙陡然开眼,一股凌厉剑意冲霄而起。
“居然解开天邪剑的封印,唤醒法身,也好,就让我看看这位老朋友还有多少力量。”血色面孔狂笑着吞来。
“精血为引,寿元为祭,天邪有灵,法身临世!”
秦无双默念咒语,掌中天邪剑光芒大作,炽烈剑光立刻将他包裹起来,仿佛九天之上的骄阳,不可逼视。
惊天动地的龙吟中,一条神威凛凛的大龙张牙舞爪,那炽烈、裹住全身的光,竟将血色面孔逼退七丈之外。
“嘿,不过如此,看来那一战你也伤的不轻啊。既然如此,那我也只有让你再沉睡一段时间了。”血色面孔口吐惊雷,一字一顿,“天!地!六!灭!”
他双目大张,血色眸子宛如光洁无暇、晶莹剔透的镜面,左右各自映出一个血淋淋的灭字。
只见六个灭字乍现在大龙身周,字字如血,宛如利刃出鞘,印在了大龙身上。
大龙不甘地嘶吼。
只是随着六个灭字旋转、发光、释放威力,大龙宛如泡沫幻灭,重新化为天邪剑,黯淡无光。
啪!
天邪落地。
秦无双吐血,倒飞,神色惨白。
“哈哈哈哈,叛我者当诛!”
一道重叠的身影猛然自秦无双体内飞出,赫然便是他的魂魄。
血色面孔一口吞下。
扑通!
尸体坠地!
“爹!”
远处小孩秦寒见此,放声大哭,急奔过来。
“哈哈哈哈……”
血色面孔狂笑。
妖艳血光流溢而出,无边无际,覆盖天空,蔓延大地。
忽然间天地大变,周围怪石林立,岩浆翻滚,鬼哭狼嚎连绵不绝,仿佛置身人间地狱。
小孩秦寒悚然大惊,脚边竟无端腾起红色火焰,全身灼痛。
“很痛是吗?”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小孩大吃一惊,抬头一看。
七丈之处,大石之上,盘坐一人,赫然便是那邪神。
紫金身躯,血色双翅,浑身电光缭绕。
只是他四肢全部被锁链扣住,四周熊熊烈火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身躯。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只有半具身躯,另外半边晶莹剔透,不过是能量凝聚而成。
邪神声音冰寒:“可是这样的痛苦,我已不知忍受了多少年。”
说话之时,他手掌一翻,血色光球之内赫然悬浮一道魂魄,在火焰中痛苦挣扎。
是秦无双。
“爹!”
秦寒心中大急,眼泪不住落下,直奔向前,想要将父亲魂魄夺下,却被邪神挥手扫飞。
“你这坏人,快放了我爹。”
秦寒趴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流泪。
“放了他,也不是不行。”邪神看着他,嘴角竟逸出一丝诡异笑意,“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仅可以放了他,还可以替他重铸肉身,就连你娘,我也可以复活。”
“复活我娘!”秦寒泪眼朦胧,又惊又喜,“你真的能复活我娘?”
邪神点头道:“只要你去北斗仙宗,杀了谪仙,取出弥天玉魂,替我解开封印,我就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秦寒喜出望外,连忙道:“谪仙是谁?,我杀了他,你真能复活我娘,让跟爹娘团聚?”
邪神道:“哼,我纵横神界万载,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又怎会骗你。你记住了,拥有弥天玉魂的人便是谪仙,谪仙最大的特点,就是他的血里含有仙气。你只需要杀了他,就可助我脱困,这件事唯有你可以做到。当然,现在的你自然远远没有这个能力。我可以给你时间成长。”
只见他一点眉心,一道红光便破开眉心飞出,红光内赫然是一滴鲜血,散发惊人邪气。
“我这一生共修出七滴不灭邪血,当年在那场大战中耗去了四滴,如今仅剩三滴。就将这滴不灭血赐给你护身。”
他屈指一弹,那滴邪血便融入秦寒体内。
秦寒吃了一惊,摸了摸身子,却未感觉异样,随即想到这邪神若真要害自己,取自己性命简直易如反掌,犯不着如此麻烦,于是放下心来,却又对这种生死由人的感觉极为排斥。
这时只听邪神又道:“记住,去北斗仙宗,杀了谪仙。我脱困之时,便是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之时。”
秦寒只想与爹娘团聚,哪管其他东西,不假思索道:“好,我替你杀了谪仙,但你不能再折磨我爹的魂魄。”
邪神笑道:“只要你按我说得做,我自然会善待他的。千万要记住,要想救你爹,就去北斗,杀了谪仙!去吧!”
邪神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将手一挥,忽然间一切都已消失,周围空间血色渐渐退去,唯有寒风呼啸,雪花飘落。
秦寒只觉天旋地转,便不省人事,昏倒在父亲尸身旁。
那把剑斜斜插地。
天地沉寂,白雪茫茫。
这一对阴阳相隔的父子便久久沉睡在冷风寒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
三道遁光划破天际,穿过茫茫雪帘,化作三道人影,踏步虚空。
当先一人慈眉善目,皓首白须,一派道风仙骨,正是如今北斗仙宗宗主,四大真君之一的北君莫轻言。
左边是个中年汉子,浓眉,厚唇,背负巨剑,魁梧身躯宛如铜浇铁铸。
正是北斗第二强者欧阳烈山。
右边是个不怒自威的瘦削老者,花白头发,眼神甚是凌厉。
此人正是北斗仙宗刑罚长老萧冷涯。
“这里元气波动强烈,分明是有人斗法,究竟是谁,为何不见人影?”莫轻言大皱眉头,却无意中瞥到地上的天邪剑,吃了一惊,“天邪剑,那是?”
他心头一紧,从天空闪电冲下,大袖一甩,地上积雪便被吹起,露出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老三?”
“三师兄!”
莫轻言大吃一惊,伸手将秦无双扶起,探他鼻息,却早已断气。
欧阳烈山紧随而至,见他一脸悲痛,道:“三师兄他……”
“走了,”莫轻言悲声道,“老三走了,这孩子应该是寒儿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他,唉!”
眼角渐渐湿润。
欧阳烈山咬着牙,拳头紧握,身躯不停颤抖,泪水却止不住落下。
簌簌脚步声。
欧阳烈山缓缓抬头,看着萧冷涯,嘎声道:“五师兄,三师兄走了。”
萧冷涯神色复杂,呆了片刻,道:“死了也好!他当年背叛师门,如今不过是他罪有应得。若不是他,师尊也不会重伤坐化,北斗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局面。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欧阳烈山听他丝毫不顾同门情谊,气上心头,道:“五师兄,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么多年情谊,难道说忘就忘吗?”
萧冷涯念起往事,怒气盈胸,冷笑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天澜七魔恶贯满盈,皆是大奸大恶之徒,你这三师兄怒苍之魔的名头,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的魔头早该天诛地灭,如今命丧于此,该是苍生之福。若是知道是哪位前辈替天行道,萧某定当拜谢。”
萧冷涯越说越怒,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欧阳烈山闻言大怒,气血上涌。
莫轻言冷喝一声:“够了!”
伸手摸着小孩秦寒的头,忽然倍感无力,叹声道:“都别说了。”
萧冷涯心头有气,冷哼一声,大袖一甩,转过身去。
欧阳烈山见此,问道:“宗主,这孩子?”
莫轻言叹了一口气,似乎苍老了几分,道:“不管怎样,这都是老三的孩子,我会替老三细心教导的。”
萧冷涯急转过身,道:“北斗已出了一个秦无双,不能再出第二个。这小魔头决不能带回宗内。”
莫轻言垂下眼帘,有若未闻,自顾自道:“北斗七子,已有其六,这孩子该当是第七子。”
萧冷涯全身大震,先是一惊,随后怒道:“大师兄,事关重大,怎可如此草率,北斗七子皆有可能继任宗主之位。你要收这小魔头为徒,我绝不答应!”
莫轻言不容有他,道:“我意已决,师弟不必再说。”
萧冷涯脸色铁青,当年秦无双背叛师门,致使其师重伤身亡,门内弟子更是死伤无数,这番凄惨情景犹在眼前,不由怒火中烧,气血上涌。
若是让这魔头之子进入北斗,北斗岂非永无宁日
萧冷涯一念及此,更是眼露杀机,道:“与其让这小魔头日后祸害北斗,不如现在就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
话音未落,便拔剑斩向秦寒。
“不可!”
“住手!”
嗤!
剑光闪过。
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