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扶叶公子上车!这么冷的天冻到了算谁的?”鸨母一边差使着身边的小童去搀扶已经步履漂浮的贵公子上暖轿,一边带着笑挥手与其他的公子道别。
有的公子出门上了轿不一会就走了,还有的公子正不断回头和送自己出来的刚才陪伴自己的女人道着别。任烨然跟着那几个持枪武士的身后走出了流芳斋的大门,便看到了这副热闹的景象。
那几个武士跟上了世子的暖轿,慢慢的走出了流芳斋门前的巷子,而门口不断道别的公子客人们也缓缓散去,任烨然这才松了口气,正要走进院子,却听到了巷子外传了惨叫声。几个站在流芳斋门前的世子的朋友相互对视了一眼,和流芳斋庭院的听到动静的侍卫跑出了门口似乎是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任烨然愣了一下,没有理睬鸨母让他回来的叫喊,也跟了过去。
跑了几十步,转过转角,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呆住了:四个持枪武士围城一个小圈站在暖轿四周,笔直的长枪枪刃对外,地上却已经倒下了一名武士,周围还趴着几个同行的公子哥和世子的轿夫,但是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插着几根短箭。
“站在那里不要过来!”那四个武士中领头的对着这边吼道,然而话声未落,半空中已经传来了一阵砰砰声,任烨然听着声音知道那是鬼蛇的短弩,一个前扑趴在地上,但是身旁的几个流芳斋的侍卫却是不走运,纷纷中箭倒地,剩下的公子哥们吓得失了魂,口里乱喊着“杀人啦”四处乱跑,却是从巷子转角的尽头围墙上滑下几个黑衣人,浑身只露出一双眼睛,抽出背后的长刀,用长刀和短弩拦截着跑回巷子的人们。
“鬼蛇!”任烨然前臂支起身子,心里却是一惊,在这样的窄巷中,想跑似是不可能了,却一下出现多个鬼蛇的刺客,自己和身后那几个武士不知道能撑得住多久,铁面鬼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任烨然站起身抽出刀,缓缓向后退着。
不一会后巷已经没有了人临死前的叫声,鬼蛇刺客已经杀光了进入巷子的人,这里又变得寂静了,只是偶尔会从对面传来轻轻的嘶嘶声。任烨然已经退到了轿子的前面,他偏过头看了看轿子,外面封的严严实实,想来世子在里面应该已经醒酒了吧?任烨然低声对那四个武士的头说道:“巡察府青龙一十七,任烨然,不是敌人。“那四个武士才没有对任烨然进行攻击,但却仍是不让他再靠近暖轿一步,四个人已经站成前三后一的队列,面对着前面的几个鬼蛇刺客。
那鬼蛇刺客似是已经用光了弩箭,抛了短弩靠了过来:“叶赫煊倒是算个人物,只是他这个儿子。”一个鬼蛇刺客对着几个武士说道,那声音极为刺耳,似乎是忍了很大的笑意却又掐着嘶哑的嗓子在说话。“知道是世子驾乘也敢放肆?你可知犯的这是大罪,要受绞杀之刑的?”
那几个鬼蛇刺客都直起了身子:“呵呵,就凭你这几根木棒能拦得住我们么?”说罢,这几人便不再言语,持刀疾奔而来。那几个武士却是纹丝不动,手中长枪紧紧盯着鬼蛇刺客袭来的方向。任烨然看着那几个奔来的鬼蛇刺客,知道他们是不留活口的鬼,也知道自己必须帮助世子的武士才能活下来,便握紧手中的短刀面对着奔来的刺客。从巷子转角到世子暖轿不足二十步,那几个鬼蛇又是身形迅疾,不出几息的功夫,双方已经交上手。
任烨然在一侧看的那几个持枪武士的枪是刺,挑,扫,砸;舞得大开大合,连周围的风都被搅的呼呼作响,而那几个鬼蛇刺客却是因循着枪势中的漏洞,一招招足以致命的快刀送向对面。任烨然正打算从侧面偷袭,却见一个鬼蛇刺客跳出了进攻的圈子,挺刀向任烨然刺来,任烨然当时心中一凉,没想到还是要交手了,便运起了自己所学的刀术,正面格挡敌方袭来的刀。
“好重!”任烨然看着那刺客身材消瘦,却没想到这一刀的力道如此之重,任烨然侧身双手持刀卸力,头一歪,一肩给迎面而来的刺客顶了出去。
任烨然所修习的流云手是一门快刀术,以自身为中心快速旋转来消除进攻的间隙与防守的漏洞,任烨然见那刺客已经平稳了身子,又冲了过来,任烨然没有持刀守住中线,而是顺着刚才卸力的方向身子一旋,反手一刀斜斩过去。那刺客眼中似是流出一丝惊讶,但身形却是一点不见放慢,手腕一挑将任烨然这一刀格开,任烨然却是顺着刀弹开的方向将刀又转了半圈,将刀藏在肋下,又狠狠的向前探出。那把短刀竟也带起一阵风声,指着那名鬼蛇刺客的胸膛便要刺去,任烨然也身子一伏,穿过面前的风雪向前压上。
平王世子叶雨臣坐在暖轿中打着颤,当轿夫撤手轿子摔在地上那一下子时,他这酒便醒了几分,刚想掀开帘子痛斥那几个没脑的轿夫一句,一只大手已经过来拉回了被掀开一角的帘子并一刀钉在了帘脚,随后外面那个常年侍于府中大汉在外面低声说道:“世子坐稳。”随后模模糊糊地能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但紧跟着就传来了惨叫,当时就给叶雨辰吓得一颤,酒也醒了七七八八了。
他虽说生的身形健美匀称,但却是从未举过刀的,平时配的剑也都是图个好看,自己的父亲虽说戎马半生,但却是极为宠爱自己这么个不易得来的儿子,事事百依百顺,所以说这个叶雨辰真的可以算是个从未见过血的人。此时听着外面传来的金铁撞击声,奋力挥动武器时的低吼,以及时不时传来的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蛇声,觉得自己跌入了修罗场,想掀开两侧的窗帘看看外面的样子却又怕被一把飞来的刀击杀,只能躲在轿子中发抖,轿子里的暖炉中的银丝炭还没熄,轿厢中依然很温暖,但叶雨辰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一会,外面的打斗声似乎是渐渐静了下去,叶雨辰坐在轿中低低唤着家中侍从的名字,却是没人答应,只是传来一阵似是踏在水中的脚步声,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听起来滑腻恶心的声音和那未知的恐惧感觉,想伸脚踢开插在帘脚的剑拉开帘子看看来的人是谁,突然一把刀刺穿帘子,叶雨辰还没反应过来,这把刀就已经噗嗤一声没入了自己的胸膛,一阵剧痛如湖面水纹般从胸膛的伤口上泛至全身,除此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叶雨辰喉头一紧,一口血便吐了出来,他看着胸口那把刀,并不是什么亮如秋水,薄如蝉翼的名刀,只是一把刃上尚有灰蒙蒙斑点的钢刀,他感到身体开始发麻,之后双眼一黑便垂下了头。
任烨然的心跳的越来越厉害,他已经把刀舞到最快了,他绝对相信这是他从未达到过的巅峰,他和对面的刺客已经相搏了二十余个回合,自己的身上已经出了几道深浅不一伤口,兴奋的感觉压过了最初的恐惧和不安,体内因紧张涌出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手中的刀柄似乎被狠狠握进肉中,半空中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任烨然不断旋转的步伐还是将地上的积雪卷起。
然而那刺客却是仍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任烨然在一次击退对方凌厉的斜斩之后跳开一步,打算缓一口气,偏过头一看却发现前面的暖轿边已经没有仍站在那里的武士了,轿前倒着几具尸体,有那几个武士的也有刺客的,但一个刺客正从轿门的帘上拔出一把染血的刀。
任烨然心里咯噔一声:完了,世子和他的侍从应该是全折了,可是刺客还有两人,单打一人已经极为吃力,二人一起欺上自己也是必死无疑!任烨然缓缓退到了紧贴墙角的位置,横刀在胸前,心中多希望这把刀再长,再趁手一点啊。
空中忽然是传来了一阵急鸣,任烨然一愣:这不是铁面鬼在中庭回廊斩杀鬼蛇刺客前听到的那阵鸟啼么?便赶紧蹲下身子,果真一阵箭雨射向了巷子中间的二人,那个肩头别着银章的刺客后跳一步,挥刀拨开几只飞箭,而那名从轿边走来的刺客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转瞬间腿上已中了三箭,当即便跪倒在地。箭雨一停,任烨然面前那个刺客便疾奔至轿前,一刀抽过同僚的咽喉,鲜血如散花般飞溅出来,那个中箭的鬼蛇刺客一声没吭就扑倒在地;而另一个人已纳刀入鞘,几个箭步后便消失在巷尾。
任烨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轿前,迈过横在帘前的几具尸体:这些侍从或是刺客都是在要害处受了致命伤。任烨然一脚踢开了插在帘脚的刀,扯开了厚重的帘子,看到世子坐在暖轿中,歪着头靠在壁上,面色惨白双眼半闭,胸口的创口已经不怎么再流血,显然已经死了。
任烨然放下了撑着帘子的手,缓缓退出轿厢,看着地上紧紧贴着轿子的武士尸体:这几个人拼上了性命,却依然失败了啊。不一会从巷子口走进来几个人,任烨然抬头看了看,是面带铜皮面具的铁面鬼,那几个人走到轿子前,看了看里面的世子,又扫了眼地上的尸体,走在前面带头的那个身着墨红色夜行衣人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任烨然,嘴里问道:“你没事吧?”任烨然听出来这是在流芳斋中斩杀鬼蛇刺客的那个铁面鬼,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大碍。
那个人又看了看地上的各种人的尸体,对身后的一个人说:“叫其他弟兄收队吧,让巡察府的人过来善后。”那个被命令的人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掏出一只非常短的小笛,托起面具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三下,那声音并不刺耳,就如催路人及时归家的夜莺;而后他又在腿侧的箭囊中取出一枚短箭,套上鸣镝,装在一把造型怪异的手弩上对着半空射出。带头的人摘下面具,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如刀劈斧削,笔挺的剑眉透出一股带着冷漠的自信和坚毅。
他看了看身上不少血迹,衣服也破了不少口子的任烨然,说道:“先跟我们回去处置伤口吧,等下会有巡察府的人来善后的。”刚才对付那名刺客时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全凭一股气咬在牙关撑到现在,听了那人这句话,顿时觉得头晕,脚下一软就要仆倒在地,那人轻轻探出手拦在任烨然的胸口,回头对着另外二人点了点头,三人带着任烨然也快速消失在窄巷中。
不一会,巷子的转角处传来了脚步声和火光,一群官服着装腰佩长刀的巡卫走进了巷子,但几乎都为眼前的惨状所震惊,都堵在那里不再向前靠近。“不要堵在这里,先去封住前后路口,处理地上的尸体与血迹!”一声男音传了过来,那些巡卫这才动起来,分出几个人去前面堵住了路口,随后开始将已慢慢变冷的尸体抬上随队带来的拖车上,有的巡卫脱下外袍将溅射在积雪上的血痕扫净,巷子中又从死寂变得热闹起来。
“这就是鬼和鬼之间的搏杀么?感觉这条窄巷就如同修罗场的入口啊!”一个人摘下挡风遮雪的绒帽,露出一张微微泛黄却有几分俊朗的瘦脸,眼睛深深陷在眼窝中,却是向外射着精光,原来此人便是二所指挥使徐泰然。他摘下帽子,掸了掸肩上的落雪,对着前面身材魁梧的男人说道:“轩辕大人,那轿中的世子多半已经死了,看来苏大人这次的行动并不太成功啊!”
那壮汉收回了看着前面惨景的目光,偏过头看着徐泰然,缓缓说道:“苏大人一直为王室清除政敌,排除异己,每次都是带人去收拾那些已经洗净脖子在家中等死的人,而这次却是在情报稀少的情况下被动出击,失败也是难免的吧?”这男子脸上挂着一道刀疤,从发际开始,斜斜穿过右眼的眉弓和眼眶,直到下颚才止住;似是一张已然被切成两半的脸被重新缝上了,但那隼目剑眉和那紧抿唇角时隐约透出的一股阳刚霸气,想来没这伤也是个极为潇洒的男子。
巡察府总指挥使轩辕铮,越国白鹭洲人氏,世代兵家,却不曾借力家族,最早只不过是个骑卒,一步步从最底层向上排,后任过帝都龙骑的千户,是个上过战场,真正淡漠生死的男人;巡察府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统筹指挥,才变成了一个准军事化的机构。这会雪已经停了,眼见下属们已经将尸体收纳完毕,地上的血迹也打扫的差不多了,有几个人正在做着最后的善后工作。
徐泰然对着轩辕铮说道:“鬼蛇刺客在帝都几乎夜夜杀人,为何轩辕大人不向上反应,调城外驻军入城协助绞杀敌人?”轩辕铮摇了摇头:“军人只能出现在战场上,一旦放龙骑、狐骑进城,那就会彻底扰乱民心,也会让所有的问题一瞬挣脱掩盖它们的枷锁。”
轩辕铮接过了一个训役递过来的鬼蛇刺客的刀,边放在手中打量边继续说道:“本就是场见不得光的暗战,公子晟心中带着亡国灭族之恨,这样的复仇之心,定会卷起诸天雷电,即使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输也绝不会退出这个战场的。倒是徐老弟,这把鬼蛇刺客的刀可真是不错,不懂行的人一定以为这是把生锈的破刀,谁知这样的名刀都让我等遇上了?”
徐泰然探过头去,瞧了瞧那把刀:刀刃三尺有余,上面偶尔出现几个灰色的斑点,在这无云的月明之夜,整把刀竟然都是灰蒙蒙的,纵使徐泰然为巡察府负责了多年的情报,也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刀,乍一看还真就当做一把开始锈蚀的铁刀了。
“这种铸刀的方法叫汲雾,来自幽州的古老铸刀法。倒并不是真要在雾天去锻造这刀,而是取了雪国顶好的玉雪钢,再由技艺精湛的工匠反复捶打并用幽州云隐湖的水不断淬火,最后一次却是却是置于淬火锅底,浇下水银,待刀刃浮起时,便是这副摸样了,刃面并不光亮,这花纹也如同初冬之雾一样了。曾经有个幽州的同僚,祖上传下一把这样的刀,寻常的盾甚至挡不住他的一次劈斩。”
说罢,轩辕铮握住刀空挥两下,刀刃割碎空气传来了呜呜的声音。徐泰然傻傻的看着这个见到好兵器就忘乎所以的总指挥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走到收纳尸体的车前翻看着刺客的尸体,想看看能不能再发现什么。不一会又从刺客的嘴边扯下了一副类似吸管的东西,试着向另一侧狠狠吹气,从管中传来轻轻的嘶嘶声。“原来这就是那蛇鸣的来源啊。”
徐泰然握着这套短管,思考了一会,想着带回巡察府再仔细研究。这个时候轩辕铮走了过来,也翻了翻盖尸布,叹了口气,指着一个心口和腹部有着重伤,四肢上也有些轻伤的人对徐泰然说道:“平王的亲卫侍从:龙王枪。都是曾在平王帐前听命的精锐武士,真正的兵者。平王自幼习枪,对枪术有着狂热般的喜好,唉,可惜了,这样的武士都是阵前以一当十的高手,当他们多人组成枪阵时,即使群魔狂潮般的攻势,也会在他们的枪衾前化为虚无。但却在这个昏暗无人的小巷子里落得这么个下场。”
徐泰然瞥了眼这具尸体,发现他的确是双臂健硕通膝,想来当他舞起枪的时候,应当如同一阵旋风一样。轩辕铮抄起一把长枪掂了掂,扔回了车上,吩咐了几个人将车推回巡察府,又回头招呼下属们抓紧打扫,便重新带上帽子走出了窄巷。
徐泰然站在原地抬起头,在两侧不是很高的围墙上方还能看到远处各个店家的灯光和隐约的乐声,他偶尔也会寄情饮酒,但却不喜欢来这上三街,因为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太虚幻,有钱的人在这里用金钱来弥补自己身体上和心上的不满,且都会留恋上此地,像毒药一样。
此时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把他从周围迷离的乐声和模糊的灯光又带回了现实,告诉他这里不久前就经历过一场厮杀,数不清的冤魂可能就在他的身边徘徊。他突然想逃离这个地方,赶回温暖的家中,躲避身旁的阴冷,寒风,和新死鬼魂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