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我两忘,神游太虚,吴非感到意识离开了身体,化作了天地的一部分,天地即我,我即天地,我与天地同。
这样神奇的幻觉持续没有多久就被打断了,身下的石山猛烈震动起来,将吴非从假寐中摇醒了。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的右手仍在舞动,那个铁牌怪字连绵写出,不曾断续。
这突如其来的剧震让他想到了地震,可是海面却一片平静,没起什么波澜。吴非起身走了几步,看到岛上丛林叶片纷纷掉落,建筑微微摇晃,岛外的海水毫无异样。疑惑间,脚下的震动渐渐平息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虚惊一场,吴非将这件事置之脑后,复又盘腿坐下,打起如意掌来。哪知一个完整的字刚写完,山体又开始震动。吴非不理,掌下继续书写,震动越演越烈,意识却怎么也进入不了那种空灵状态了。无奈之下,吴非停下手掌,起身要一探这岛上震动的原因。掌下一停,震动又逐渐平息。
吴非抬起右手仔细查看,这岛上地震难道与自己演武有关?
双手疾动,五相拳打出,虎虎生风,威猛灵动,这山这岛安然无恙。星月神脉内力涌出,指掌作剑,达意剑舞完,石屑纷飞,还是没有异动发生。最后,吴非使出手上最强杀招——如意掌,铁牌怪字如流水般从掌间淌出,自然圆润无比。
一字写毕,山石颤动;九字书完,劲力连叠九重,全岛剧震。吴非收劲松掌,震动自然平息。
吴非整理思绪,想起幼时自己问母亲玄铁牌的来历,为什么要一直戴在身上,母亲只说到了东海某个岛上找到一块巨石,自然就明白了。只是这个岛在哪里,母亲没有说出。
吴非环视四周,自己正在一个孤岛上;当日战败落入东海,在海中漂了数日,总不至于漂到其他海域;自己演示玄铁牌上的那个不知名的字,竟能与这座小岛生出这样的感应,绝非偶然。那所谓的巨石,就是这座山?
苦思无果,吴非想到这座岛上既然没人,那自己就不必顾忌伤及无辜了。只是那些建筑,在地震之下毁坏有些可惜。在秘密面前,只有鲜活的生命能阻止吴非的好奇。现在,他要抛弃一切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当然也赌上了他自己的性命。
内力如涓涓细流在经脉中流淌,终止于吴非的右掌,右掌微微泛紫,晶莹剔透。吴非面向东方,日头已升起了一半,挺身直立,气蕴于掌,招发于心,铁牌怪字缓缓成型。
吴非出掌极慢,似初学者,如老师傅,一丝不苟,分毫不乱。一字连着一字,勾起了天地脉动,这一方小岛宛如被隔绝出来,独自抖着节奏,跳起舞来。吴非手下越来越快,成型的文字越来越多,到后来姿态各异的同一个字竟在虚空中显化了出来,现出淡淡的白色。小岛也越舞越疾,其身上的木石装饰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渐渐变得刺耳起来。
“轰”,“轰”,“轰”!
九为极尽之数,吴非掌上的字已经勾画了九九八十一遍,八十一重不同的劲力叠加到了一个点上,吴非的右手掌已经宛如透明,连骨骼都若隐若现了。他恍如未觉,还要书写下去,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住了。
最先被波及到的是吴非脚下的石山。许多石头从山上崩下,跌落到地上,砸出深深的坑印,石头则由于猛烈的撞击碎成粉屑。距离石山不远的几排巨树承受不住剧震,纷纷拦腰折断,仆倒在地。而那些人工建筑虽然摇晃抖动不止,灰尘簌簌掉落,却没有一幢被摧毁。
吴非无心关注外物,他的右掌不受控制地击向天上,竟然湮灭了虚空,打出了一个漆黑如墨的漩涡,乌光悠悠流转,充满了神秘与诱惑。不过只一瞬,旋即消失,发出的暴鸣声震耳欲聋,久久不散。
吴非低头看山,暴动渐渐平息下来,只是少了些石头,并没有什么大变化。用心感受自己的身体,疯狂乱窜的内力也稳定了下来,经各大经脉汇入丹田,有一种充盈过满的滞胀感,但只是处于突破的临界点,桎梏何时打开还没有定数。
经此一番折腾,铁牌上的怪字之谜还是没解开,吴非有些失落,不知是自己想错了还是因为铁牌不在的缘故。热情褪去,他开始发愁怎么离开这里。躺在山上想了一会,他决定自学成才,伐木作舟,好过在海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下到半山腰,人声传来,不是中土官话,吴非却能听懂大半,不由吓了一跳。原来这岛上有人居住,只是吴非没有发现,被剧烈的地震连番惊动,四处搜寻源头,这时已经找上山来了。
石山上没有半棵草木,几块嶙峋怪石本可暂时提供掩护,但在刚才的地震中已经尽数消失了。吴非大叹“自作孽不可活”,蹑手蹑脚地返回了山顶,作出一副盘膝运功的姿态,假装不知身外发生的事情。
脚步声越来越近,吴非演得越发卖力,紫霞神功运起,紫气蒸腾,将他整个身子氤氲其中,掩住了嵌在背中的那把长刀。
“嘿嘿!找到了!一定是他搞的鬼!”
“喂,小子!你什么时候溜上岛来的?有何阴谋企图,速速招来,可免你皮肉之苦!”
吴非只作充耳不闻,背对来人,兀自运功,袅袅紫气从头顶散出,聚成一个奇异字符。
“哈哈,风远,你以为是在吆喝你家懦弱的老三,一吓唬就会屁股尿流?你这样是行不通的,还是让二哥来教教你怎么跟陌生人打交道!”
“你……”
吴非正好奇这二哥怎么跟自己打交道,汗毛自然竖起,一股劲风袭来。岛上建筑精美,绝非山野村民所建,不明对方底细,他不敢托大。旋身立起,吴非连连转动,卸去了拍来的一掌。
那人却不放手,一套掌法连续打出,吴非不识,但却知灵动精妙,非凡俗也。影响了他人生活环境,吴非心中略有歉疚,当下只守不攻,渐渐落了下风。对手见吴非不敌,手下更是不饶半分,换了一套霸烈的拳法,疾风骤雨般攻向吴非全身要害。
吴非守礼崇德,但不是傻子,心中再歉疚,也不能被对方无缘无故地打死,连连退守的同时开始寻找机会反击。对手是个四十来岁的清瘦男子,面上和善无比,却不想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吴非转守为攻,与那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那人脸上现出了惊色。
“老二,你行不行啊?不行就退下来,让我风老四来教他做人!”
吴非抽空一瞥,说话的是个高壮汉子,年纪也有四十岁了,脸上的横肉随着他的狞笑一抖一抖,甚为可怖。除了这两人,山顶上再没有其他人上来了。
风老二一声冷哼,并不答话,左手里却不知从何处掣出一支钢鞭来,照着吴非头上打去。吴非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几下躲没有躲开,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照往常那样伸手去腰间拔剑,却拔了个空。风老二的九节钢鞭已经罩住了顶门,吴非只能侧身避过,右肩挨了一记,滚到在地。
风老四风远候在一旁,金背大砍刀劈裂空气,带着呼啸风声席卷而下,要将吴非从腰间砍成两截。千钧一发,吴非行险一试,背脊的长刀在肌肉压缩下弹出半寸,与金背大砍刀撞在一起,擦出点点火星。借着这一停顿,吴非忍痛翻滚,已经立身在三丈之外,背上鲜血缓缓流下,长刀又一次没入背部,二次击伤脊柱。
看到姓风的两兄弟逼了上来,吴非大喊:“且慢!我不过是无意中流落到贵岛,两位为何步步紧逼,欲致我于死地?”
“为什么?装什么蒜?不是那个人的后人,又有谁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要说,这几次地震不是你搞的鬼!”
一人执鞭,一人执刀,分立两边,不再逼近。吴非背对悬崖,退路已经被锁死。
“我以为此岛无人居住,才在山上练功,没想到竟然勾起了天地脉动。如果你们有什么损失,我愿意赔偿。”
说到天地脉动,吴非心中一动。
“赔偿?好,拿你的命来偿!你祖上做下的孽,就由你来还!”
话音未落,一刀一鞭已经到了吴非身前,要把他往崖下逼。吴非原本实力就与这两人相仿,一对一尚且只能打个平手,现在手头没有可逆天而行的乾天剑,右肩又是受了轻伤,面对这两人,胜算只能寄希望于那可怜的运气。
生死攸关,吴非只能拼死一搏,一边退,一边以左手划出如意掌法,怪字龙飞凤舞,跳跃了出来。风家兄弟如临大敌,刀鞭都招呼到吴非的左手上,另两只手也不闲着,掌风迫人,将吴非挤压向悬崖外。
怪字一出,石山如同收到信号,立时又抖动起来,缠斗在一起的三人立脚不住,被震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吴非看了一眼崖下,碧蓝的海水闪着微光,好似情人引诱的媚笑;此时风二和风四已在一丈外,自顾不暇。没有乾天在手,他自认不是两人的对手,迅速决断下,他纵身一跃,从百余丈高的石山东峰跳了下去。下落过程中,吴非仍不忘挥舞左掌书写怪字。
石山剧烈震颤,仿佛就要倾倒。东面原是一面断崖,如被人斧劈刀削过,平整无比,现在却如泥塑般簌簌掉落许多石屑。吴非从崖顶跳落时本已闭上了双眼,此时被一阵强光刺激,被迫睁开双眼。
这一睁眼,他看到了梦寐以求的景象,山壁上几个字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每个字都有一间房屋那么大,铁画银钩,显然与玄铁牌上的怪字出自一人之手。吴非怔怔出神,依然无法辨识字意,只看到几个大字下有着字体略小的落款,是由行书写就。待要细看,身体已坠落海中,沉到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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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恢复了平静,山壁上的字也已隐去。风二和风四站起身来,俱已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一副狼狈模样。
“果然又来了,诅咒应验了!”
“我东岛劫难再临,古老的传说居然不是虚言!”
“赶紧去请出老祖,此子年纪尚小,形不成气候,要尽早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