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息在吴非醒来当日就已发出,柳叔却迟迟未来。
吴非意识清晰无比,身体依旧空空荡荡,将近一个月的荒废使他的肌肉都失去了力气,只能终日躺在床上,任由阿柔不辞辛劳地伺候着。
两人小时候曾有一段时间相知相熟,玩得极好。如今故人重逢,有着许多话说。吴非自诩聪明绝顶,但毕竟太多年不与人打交道,交际的智慧来自于十二岁前的经验和母亲教授的几部经典,近来又只与军营里的那些粗野汉子厮混,女子都不识得几个,自是难以捉摸阿柔所想所感,几次惹她不快。头一****自承错误且语带恭维,使阿柔由不快转为开心,还沾沾自喜,接下来几****却自感口笨语拙,应付得焦头烂额。有一次他无意中问到阿柔可曾许了婆家,阿柔更是小脸含霜,面色煞白,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在阿柔并不记仇,从没有隔夜气,再怎么不快,第二天来时定是带着一副笑盈盈的脸,搞得吴非不好意思至极,道歉的话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休养了七日,吴非可以下床渐渐行走。久未见到阳光,走出室外,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一股豪气却陡然而生。待我武功尽复,先要进京寻到清白正直的大臣禀报RB国风立久及的重大图谋,再一一找你们算账!舒暮,怎么看都像是个勾结倭寇的大奸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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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柳叔才来到了这处位于BJ远郊的庄院,带着一脸的疲惫,风尘仆仆。
“身体康复得怎么样了?”
柳叔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
“身体机能正在恢复中,体力也好了很多,只是内力依然生不出来,武功尽失。”
“哦?”
柳叔神目如电,两道白光射出,定住了吴非的身体,如第一次相见般,为其检查起身体来。再次目睹如此神通,吴非更加坚信柳叔是已经突破到通玄境的修炼者。自己在他面前毫无抵抗力,也就没有秘密了,任由他仔细地查看。
“并无大碍。你丹田内本无灵根,此时只是内力消耗殆尽、全数枯竭的症状,预计修养半年定能痊愈。你的脉象平稳,经脉粗壮,身体很好。”
听他这么一说,吴非渐渐放下心来,犹豫片刻,开口道:“柳教主,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但说无妨。”
“我……我被ZJ总兵当成叛国奸贼,现在定然在全国范围内被通缉了,恐怕会连累到你……”
不料柳叔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吴非一脸错愕,不知所措。
“我道是什么事,不必放在心上!有我在,尽管安心,没人敢动你分毫!况且,此事我多少有所了解,你的为人,我信得过!”
柳叔莫名的信任,让吴非心头一热,自己与他不过是第三次见面,他对自己的人品毫不怀疑……
“莫右使的那封信上提到了你,要我关照你的安全。那****从我这里离开,我便遣人远远地跟着你,怕你出了意外。我派出的人先见你上了华山,又一路南下,到了ZJ最后进了军营。我时刻掌握着你的最新位置,得知你回了营,心生警觉,那时正好人在南京,就赶了过去。我到的时候,你已经战到精疲力竭,陷于重围。还好不算太晚,总算将你带了出来,没有辜负莫右使的嘱托!”
吴非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早些时候,我就听说那个ZJ总兵舒暮对你有些意见,没想到他心肠如此狠毒,对有功之人还如此阴害!”
柳叔摆了摆手,不待吴非说话,继续说了下去:“你就好好在我府上歇息,把身体养好。我在朝中还认识几个重臣,外面的事会帮你打点好。过几日依一会从外面回来,要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你们也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叙叙旧、聊聊天。这孩子老大不小了,不久前才订了亲,明天这时候就要出嫁了,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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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叔来去匆匆,似乎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吴非说,只是简单地问候和安慰之后,又离府而去。
吴非沉浸在忐忑和感激的杂糅情绪中,深深地被柳叔的气度胸襟所折服,一时把自己心中所想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没有讲出来。待到柳叔消失了很久,他才想起本该将风立久及的图谋对他说出,好及早告知朝中大臣。知道柳叔归期不定,吴非懊悔不已,害怕误了时机,坏了家国大事。无奈之下,他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潜心体悟,争取早日恢复功力,即使柳叔不回来,自己也能有出入京城的自保能力。
接下来几日,吴非依旧承蒙阿柔照顾。他学了个聪明,不再乱问跟阿柔有关的任何事情,只与她闲聊天气风景、揣测猫狗思想,倒也各得其乐,相处愉快。
内力稍稍有些复苏的迹象,细丝般的热流在经脉中缓缓循环,任督二脉中的怪气也重新开始运转,鲸息功能够捕捉到微弱的灵气纳入体内,吴非感到身体知觉灵敏了许多,这片天地又变得熟悉起来。在夜里偶尔醒来,他总是觉得有人在房外窥伺,久久不去,但又从来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他只当是柳叔为了保证他的安全,着人日夜看护,也慢慢习以为常了。
半月后,柳依一回来府中,阿柔兴奋得不得了,主仆二人有两个月没见面了,想念得很。吴非怀着复杂的心情,也跟着阿柔一道去迎接柳依一。
跟回忆差异不大,柳依一容貌不变,鹅蛋脸普普通通,却有着无比的亲和力;一如以往,身上是水绿色的衣裙,披着嫩绿色的轻纱,步态轻盈,举止端庄,亲切的微笑挂在脸上,这样的大家小姐很难让人产生距离感。
吴非跟在阿柔身后,铁定藏不住高大的身形,只好拖着步子上前,怯生生地喊了声:“柳小姐!”
“啊,你就是吴非吧!长得这般英武帅气了,可比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小屁孩强多了!当年不辞而别,阿柔可是哭了好几天呢!你可要待她好一点,不要欺负她!”
柳依一笑意更盛,吴非脸色通红,嗫嚅了几下,说不出话来。阿柔羞红了脸,娇嗔道:“小姐,你就知道乱说话!”说着扑了上去,要拉扯柳依一的轻纱。
欢声笑语声中,三人进了屋,阿柔乖巧地拿出来点心果蔬,泡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侍立在柳依一身后。
“你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见外了,坐下吧!”
阿柔娇笑不止,在柳依一的拉扯下才坐到了桌旁。
“小家伙……现在该叫你大块头了……你的事我大多都听说了。这段时间在这里住得还好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吴非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除了武功复原得太慢,吴非在府上受到的待遇堪比君王,实在是受宠若惊、愧不敢当!柳小姐和柳教主两次救了吴非性命,柳家如此大恩,叫我如何相报才能偿清!”
“说来也是,看来你只有以身相许了!”
柳依一莹莹浅笑,吴非满脸错愕。
“你在想什么呢?我可已经许了婆家了,说实话还有点后悔呢,错过了你这样一个人品相貌尽皆出众的青年俊杰……不过嘛,我说的是让你投入我父亲麾下,一展胸中抱负,为天下苍生而战,让希望之火闪耀在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从此世间再无黑暗!”
吴非的表情简直像见了鬼。柳依一说的这句话不过短短数十字,却让他产生了顿悟,送信当天柳叔说的那些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概括后大致也就是这个意思。原来火教的真实目的并非替大明朝廷排忧解困,竟是要重建秩序、取而代之……
“当然啦,是否加入火教还是取决于你个人的意愿,父亲和我绝不会利用感情来绑架或胁迫你。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身体养好,到时候是走是留,随便你。顺便多说几句,就当是我多嘴。你从小就心怀侠义,为了一桩于己无关的杀人案差点丧命;武功有所成后更是投身从戎,为国戍边,打得倭寇抱头鼠窜,颇有戚继光将军的风范。可结果呢,换来的却是污蔑和谋害。大明朝廷历经了两百年风雨,参天大树已经千疮百孔,贪官污吏、豪强恶霸层出不穷,亟需一股清流来浇灌呵护。我父亲已与当朝内阁首辅白闲云白大人交流过多次,两人政见相同,相谈甚欢,已有了一幅上整朝纲、下正规范、福泽万千黎民百姓的宏伟蓝图,就打算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从庙堂之上、江湖之中双管齐下,将美好的理想宏图付诸实践,让大明朝的‘明’字真正发出日月的光辉。”
柳依一说完这句话,起身出了门,阿柔也跟了出去,只留下吴非一人在房中。
将一碗凉下来的碧螺春一饮而尽,满嘴清香,更伴着丝丝缕缕的苦涩,吴非又取过茶壶斟满一碗,嘴角浮起深深的苦笑,眉间的忧愁更是浓郁得化不开。
自己误解了火教的宗旨,自作聪明,非常不该;但牵扯到了那个人,自己又该如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