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若然大陆的历史中,有人说,夏天和梧桐初见儿的相遇,完完全全是一个偶然,正是这个偶然,让夏天不经意地脱开了那些人为他既定好的命运,将若然大陆带到了一条未有之路上。只是仅仅早了一些时候,用不同的身份撞见的偶然,没人知道却是另一种被隐藏起来的必然罢了。
梧桐初见儿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打架都是靠别人让着,背书也得有人悄悄提醒,礼仪仪态也仅仅是过得去。只是平时穿衣打扮从不爱零零碎碎的坠饰,也不爱绾麻烦的发髻,。干净简单可以像风一样奔跑,扯起来一头不太乌黑的头发,猎猎地像旗帜。然后逢人便能歪着脑袋拉长嘴角地微笑,别人见她虽然不拘小节了些,却又舍不得怪她。
这样一个女孩子,不出众也不会讲什么心计,本不应和大陆上头的事情扯出关系,可是偏偏她的父亲却是风颂里头所有人都瞩目的,有着智相名头的卫梧桐。
而这智相,便曾经说过:“我做决定,梧桐初见儿为最先,风颂次之,其余另算。”而敢说这话的人,父女俩同风颂皇室的关系还极为的密切。
风颂智相,若然国分裂后五十多年间,当数最出众的人之一。十三年前,他还仅仅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小小官吏,却突然被京中召见。于是那时年方三十的他,抱着还是女婴的梧桐初见儿,父女二人无根无凭落户于祁临城,风颂国都之中。然后从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几年之内便权倾朝野。
卫梧桐喜直言不讳,他曾对风颂帝君说:“我要权与势,初见的母亲将她独自留给了我,我就要拥有那个能让初见过得最好的地位。”
而卫梧桐确实有着那份能力。十年之间,风颂虽依旧浮华喧嚣,但民众受权贵欺压日少,钱粮渐丰。不少人开始拥戴这位大臣,初见姑娘也渐受百姓的欢迎,哪怕相府吃穿用度无不是锦衣玉食。
所以梧桐初见儿从懵懂记事到初见长成,并未遇见过多少麻烦困苦。有个父亲为了女儿扛起大片天空,她虽然没有母亲,也是快快乐乐的。梧桐初见十一岁时,毫无意外地,进了若然府中,成了府中备受瞩目的一位公主般的人物。
然而这个时期,她出现在了这片山野之中,不合理也不自然。她身上的衣物虽然简单,但终究是用料讲究的,如今却不知被划破了多少口子,沾染了多少土尘。而长袖之上,沾了深深的一片血迹,是被划了极深的一道伤口。梧桐初见捂着她的手臂,早已渴的不行,酿跄地在山间小道之中。她听见后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哪怕自己多藏了一整夜,终究是逃不掉了。所以她终于放弃了,忍着疼痛,灰头土脸地就坐倒在野草根上。“这下真的麻烦了,父亲为了我保不得得做什么的。”她有些气自己,却狠狠地掐死了一只从自己脚边爬过的大蚂蚁。
又脏又饿,山里头虫子怎么那么会咬人,梧桐初见抱着膝盖,苦闷地抱怨着。被金星那些人俘虏了,肯定也不会得到照顾的,虽然她平时不会看不起那些又脏又臭的囚犯,但想到要和他们一样,小姑娘心里头还是难以接受。
她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偷偷跟着麻子跑出来,以为可以抓到飞辰哥的,可是为什么麻子会那样对待飞辰呢?他们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的。然后她却再不敢跑出去跟着麻子离开了,结果被金星的人发现了,逃进山里头最后弄得这么狼狈。
“飞辰哥死了,那小白要怎么办呢?白色的老虎可能除了小白,再也找不到别的了。”她耷拉着脑袋,却又嘲笑自己就快被抓了还能想着小白的事情。
终于那群军士们将梧桐初见围在了山林间,冷冷地注视这这一个费了他们一整夜功夫追捕的小女孩。梧桐初见还是怯怯地看了一眼周围,二十多个人,看起来并没有太厉害的家伙。自己虽然能打倒一两个,单被这样围住是真的跑不掉了。所以她无奈地摊了摊双手,刚想表示自己会乖乖让他们抓,左臂的伤却让她吃痛而皱紧了眉头。
“喂……你们,能不能帮我包扎一下,很疼。”她指着伤口,怯怯地打量那些人。
“女孩子还那么狡猾,居然躲了一整晚。”一个像是领队的家伙走了出来,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确认了她不会有什么后手,然后才命令边上一名士兵丢了些伤药给她。
“毕竟我们都是粗人,小姐细皮嫩肉的怕手下冒犯了你。麻烦你自己动手了。”他对梧桐初见解释了一下,显露出一副坦荡荡的本色,示意自己这些人并不是真正有恶意,“我们等你半刻,然后就乖一些和我们回营吧!”
“要是,呃……能有些水,还有吃的就更好了。”女孩子又小心翼翼地试着剃了两个要求。
“抱歉,梧桐小姐,你吃饱了我怕又有力气跑了。”那军士依然一脸正色,严肃地说道。
“啊……好小气!”女孩子捂了捂肚子,肚子恰合时宜地不情愿叫了两声。
然后梧桐初见捡起了地上的药,一脸苦恼,却最终无奈地要试着给自己上点药止下血。她却并不是苦恼要自己动手,只是单纯地一直很怕疼。
可是她突然觉得自己面前拂过一阵风,山野里头的焦躁顿时去了一大片。然后她一定睛,眼前出现了个人影把她吓得退了一步。
“你好饿呢,给你东西吃吧!”夏天鬼使神差地跳进了包围圈里头,把怀里的饼和腰间的水壶丢给了那个女孩子,可是却把她吓了一跳,弄得夏天有些不好意思。
夏天之前,在梧桐初见被包围的时候,就悄悄潜伏在了近旁的一棵树上。他看了场间这些人好久,把每个人位置还有武器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为何,他看见梧桐初见的时候,会有种很奇怪的亲切感。他就很自然地想,冰淇淋是让我来打一群人的,那我肯定得帮助这个女孩子。所以知道梧桐初见又渴又饿后,夏天跳下了树,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她。
快到不可思议,出现的毫无端倪。这是所有军兵们看到夏天时第一个念头。他们良好的素养让他们第一时间就举起了刀对着夏天,还是一个孩子而已,但是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如临大敌的沉重压力。
“你……你……”梧桐初见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却盯着夏天,这个只有和她一般高的男孩子,身上衣裳和自己一样破破烂烂的,还脏兮兮的。那张脸她只能看到一个侧面,虽然沾满了尘土,却一点也不觉得难看。梧桐初见的心中,莫名地流淌过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是谁,怎么会出现的?她在心中暗暗揣摩。
“你是谁?快……快点从这儿让开!”那名领队的军官终于狠狠地喝了出来。
“你是我爹派来暗中保护我的吗?”梧桐初见却这么问道,“怎么不早点出来,我都快饿死了。”
“……对不起,我刚刚到的。”夏天没有理会那军官的话。
“可是你,看起来都没我大,哪里能打得过他们。还有什么人藏着,快叫出来吧!”女孩听了他的话,以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虽然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但终究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还是满脸欢喜。
“我……我应该可以打得过他们的。”夏天还是认真地解释,然后缓缓地从自己背上把那把弓摘下,立在自己身侧,弓身有着到他胸口的高度,他杵着它,用杵着一根大木棍的姿势。这一下把那些军士看得莫名其妙,但不敢放松。只是梧桐初见心中想,待会他拼了命护着自己时,哪怕他们逃不掉了,也不能让他死掉的好。她看他那武器,又听说没有帮手,已经认定那男孩只是一时冲动才跳出来的。
“冰淇淋说,我得让人害怕,现在把武器露出来了,他们肯定会怕了。”夏天心里想到,然后又试着回忆着自己对付猎物时所要凝聚出的那份气势。“那个,你们一会一个一个让我砸飞就可以了,应该不会死掉的。”他觉得还是得提醒他们。
“这小孩子肯定已经被吓坏了!”梧桐初见心中想到,不由地埋下头不忍再看,专心地开始解决难得的一点食物。“饼真硬!”她不免抱怨。
可是渐渐地,她吃着吃着,觉得周遭的气氛多少还是诡异了些。那些军士居然一直只知道和那孩子对视,蓄势待发却又什么都不敢做,而夏天就那么呆呆站在那儿,呼吸越来越深,最后似乎只是在强撑着憋着气。梧桐初见开始好奇,于是抬眼,望着夏天,那是张稚嫩却又倔强的脸。然后她突然间感觉到一阵冰凉,好像自己的灵魂不由自己的探出的身子,然后给冻坏在外边了。她无法动弹,心里头突然千万次的回放昨晚麻子神色黯然,拿剑指着吐了好几口鲜血的飞辰。然后那血色渐渐放大,她听见了哭喊,听见了刀锋入肉的摩擦,听着了那些她从来没有听过,却最是绝望的声音。
她呆呆地盯着夏天,渐渐地被冰封着,然后沉睡。这力量是什么,不可能是天灵,不可能只是天灵,好像是要奴役我们。她只来得及闪过这样的念头。
然后夏天动了,缓缓地朝着那些人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一点都不灵动,也不诡异,就那么实实在在地走。可是大家都被冻住了,通通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天抓紧弓身,缓缓地将它举起来,然后对着领头的那人砸了出去。挥,划,碰撞。所有间隔变得很慢,让人清清楚楚,可是领队的那个军官却一下子远远地飞到了远处的树丛之中。
“魔鬼,魔鬼!”所有人心中闪过这样绝望的念头。
所以夏天起弓,再一次重复了刚刚那些动作,再一次有个人飞了出去……如此重复,包围圈一点点地破碎,所有军士唯有听着自己心跳,看着夏天的脚步,从一个人面前到另一个人面前,从一声闷哼到另一声闷哼,像是等待着审判一般,这里是他的屠宰场。而唯有梧桐初见,她深深地不能动弹,却不害怕,慢慢地熟悉了自己身体的感觉,没有剥夺,只是臣服,以及亲近。
并且,夏天那口气憋得越来越长,满脸通红。
停下吧,你都这么累了,为什么要这样呢?梧桐初见忍不住地在灵魂里呼喊。可是夏天的动作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他脚步到现在位置,该迈多少,依然迈多少距离,连频率都是一模一样。这种一致,这种宁静,足以压迫任何人的神经。
夏天没有喘气,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着急。他的胸口一直在痛,那是昨晚小白留给他的伤,至少是断了一根肋骨的,他原先只把那样的伤看作不痛不痒的小事,一直没有太注意,偏偏到了现在,他强横地攒着自己的气势,那股气便挤压着胸口的伤,让他痛的厉害。同时,他的精力像是破了一个口子一般淙淙地流着,他身体里头的力量也在淙淙地流着,马上就要干涸见底。可是敌人还在,还剩,五个,四个……三个……
冰淇淋说自己应该把他们都砸飞的。夏天最后这般想到,也同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停滞的空间再一次流动了起来,最后剩下的两个士兵颤抖地丢掉了手中的刀。他软软地坐在了地面上,就随意地坐在了梧桐初见的对面,然后随意地吐了一口血沫。他突然很想睡去,一夜未眠到了现在困意正浓,但他强抬着眼皮,冲着梧桐初见尴尬地笑笑。对于没能把敌人都打倒这件事他有些惭愧。
梧桐初见觉得,这是自己长这么大见得最好看的笑。自己不管对着镜子练多少次都及不上。苍白的嘴角上沾了几点血迹,然后努力地停在一个不生硬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