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当空,本该清冷的夕河街,一家店铺前聚满了人,一名青衣少年,挥打着马鞭,疾驰而来,脸上,眼睛里,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说着他的担忧。
“吁。”
勒紧缰绳,骏马长嘶一声,马上少年便站在了人前。
“惟初,你没事吧。”
拨开人群,几步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双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跟摊煎饼似的,翻了一圈,确认毫发无损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此人自然是,好久不见的裴朗月了。
好笑的扯下他的手,“我自然不会有事,只是我这些货,怕是毁了。”
可惜了,都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调配出来的,好多都是新品。看着一屋子狼藉,裴朗月皱紧了眉头,“没事,已报了官,祁大人我也熟,不会少了你的损失的。”
这下,宋百德懵了,摆明了所有人都是在帮着宋惟初的,心里将出此主意的宋若颂骂了一遍,若不是宋家最近出现了一些危机,他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一点不像自己的女儿。
“若你不愿回去,为父也不勉强你了,卲大人,裴少爷,告辞。”说完,就想离开,可她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眼色一使,伺文浓墨就将宋百德拦了下来,宋惟初继续用她来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同他说话,“宋老爷,发完火,就想走了啊,那我这一屋子的货可怎么办啊。”
宋百德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捏住袖摆,咬牙切齿得问,“你还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冲进来不说原由,就砸了我的铺子,还打伤了在这做活计的秋水,你想就这么走了。宋百德,你以为你是这京城一霸嘛!”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虽然有些不孝,但是真的好过瘾。
“我刚刚,粗略的算了算,加上秋水的医药费,总共一千五百两,诶,别动怒,我这算的都是进价,宋老爷生意人,知道我要是按卖价算的话,远不止这点钱。不过看在我娘和我弟弟的面子上,给你打个折吧,总共一千二百两银子,银子还是银票都可以。”
一千二百两?!这可是他一家店,半年的收益啊,可是看了眼,邵文然和裴朗月一副要做证人的样子,他咬了咬牙,“明日给你送过来。”
宋惟初奸笑,递上不知何时写好的欠条,“阿初是个生意人,最是知道口头说的都不算,还望宋老爷签个字,明日阿初派人上门去取。”
“你,真的要如此绝情。”他如坠冰窟,在她身上居然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宋惟初浅笑不语,静静的举着欠条。宋百德拂袖,又有些无奈,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见证人签的自然是邵文然的大名。
微笑着送马车离开,吩咐好伺文弄墨打理铺子,一转身,脚下虚浮,险些就要摔倒,还好被裴朗月稳稳扶住。
“朗月兄,你说我是不是很过分,他可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人,都是感情动物,无论事情做得在绝情,都无法否认一切血肉相连的牵绊。
回到宋宅,宋百德就病了,病来如山倒,人也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好几岁。宋若雅还在叽叽喳喳的叨唠着宋惟初的不是,让他颇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眼动也不动的看着某处。
“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云氏的声音传来,一侧头,就看见了她清丽的身影,远远站在门前,“这丫头论起绝情来,倒是跟老爷你,一模一样。”
倒吸了一口冷气,从未见过的自责神情,此刻在病中的宋百德身上显露无疑,想要抬手招她过来,却终究是没有抬起,只重重的叹了口气,“她今日不近人情,冷漠,步步紧逼,面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感情。我也突然觉得,我好想看到了当年那个站在你父母面前,逼你下嫁与我的自己。”
云氏冷笑,背着光,让他有些看不清,“你从不相信,她是你的女儿。”
是的,从知道有了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怀疑那不是他的孩子,以至于多年来对她不管不问,看上去像是宠爱,实际只是放纵,不敢去多关心她一下,他怕,他害怕在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样子。
她微微侧了下头,余晖下,投出美好的侧脸剪影,朱唇轻启,带着些颤抖,“现在,我倒真的希望,她不要像你。”
永远不像你那般多疑。
第二日一大早,宋惟初便让弄墨上宋宅,由于宋百德卧床,一切便由曲氏和云氏一同打理,也就没有遇到故意刁难,曲氏倒还是关切的问了她几句,还让带回了一些上好的首饰,说是早就备好的,准备给她做及笄礼的,想来她是不愿意见她,就提前送她了。
闵浩天说,这个当家主母还不错的样子啊。
宋惟初也赞成,裴朗月却只是静静的一口又一口的吃着她亲自下厨做的菜。一条糖醋鱼,被他一人吃了多半。
“朗月兄,你这么喜欢吃,不如你带个厨娘过来,我教她吧。”她几乎想也不想便说出了口,“省的你以后想吃了,都不是我做出来的味道。”
“不用,我想吃了,自会来找你。”他笑,又是一口下了肚。
宋惟初嘟嘴,捅捅闵浩天的胳膊肘,低声道:“把我当什么了哦,多来几次,我就收他的钱了。”
“你好意思收啊,人家帮你那么多。”闵浩天也跟着她学,压低了声音说话。裴朗月却放下了筷子直直的看着他二人,“那我不如也学浩天,干脆住进来算了,省的你还算计着,收我的银子。”
宋惟初也不介意,嘻嘻笑着,“反正这小子喜欢睡房梁,你刚好可以睡他的床。”
“好。”他却不像是开玩笑,“弄墨你去和谨姐说一声,我在惟初这住一段日子,娘亲那边就拜托她了。”
其实他说要住下也不是一时兴起,府里最近张罗着给他娶亲,烦不胜烦,心中明明有了意中人,却偏偏不敢说,还跟敬重的爹娘争吵过几次,也只好先搬出来了。
宋惟初也看出来他心情不佳,也不多问,也阻止了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的闵浩天,默默的将平素里裴朗月爱吃的几个菜,朝他面前移了移。
心里有些说不上对裴朗月是种怎样的感觉,说喜欢吧,好像没那么深刻,说不喜欢吧,可是每次见他,又都会喜不自禁,恋爱经验为零的人,真是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