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终于安详的睡了过去,一条胳膊隔着被子搭在她的腰间,宛若一条长长的、粗粗的捆着她的绳子。她转了转身,将对方搭着的胳膊轻轻拿开,这样,她便和他,睡在她身边的中年男人对视了,月光洒在对方的脸上,对方露出了满意的幸福的微笑。她就那么看着,却越开越来气,越看越觉得对方像魔鬼或是别的什么恶人。已经许多夜过去了,那盏煤油灯被男人吹灭的时候,她总是那么紧张、害怕,害怕在人贩手中的种种遭遇会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会在这个连电都没有的村落上演,因此很多个夜里她总是半睡半醒着,尽力闭合双眼,尽量做到呼吸均匀。
一天,两天,三天,四年……许多天过去了,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但该来的总没来。月光上来了,照在被褥上、照在男人脸上、她的脸上,然后又下去了。月光下去的时候,她轻轻的揭开被窝,披上衣服蹑手蹑脚的下了地,想开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睡前门被外面的人反锁了。这时候,男人打了几个鼾,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害怕被对方发现,于是她有蹑手蹑脚的钻进了被窝。她觉得有点热,于是踢开了大半个被子,但没多久熟睡中的男人居然帮她盖上了,而且还盖得严严实实。一股暖流不知怎么一下从心底某处窜了出来,一种感动的泪水夺眶蹦出去眼眶。她忽然想到了两个词:世事无常、恍如隔世——自从被拐卖以来想到的最多的两个词。是啊,何尝不是这样,两个多月之前,她还是高三的学生,每天和姐妹们朝夕相处,两个多月之后的现在,她居然躺在一个陌生的山沟的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的旁边……
她想到了凤凰,此刻,窗外西沉的月光,让她日渐平静,平静的思绪中,沱江、脚楼、以前时常泛舟的沱江、吊脚楼、长城(这里特指南方长城)、山江苗寨和之前熟知的人儿一个又一个的从记忆的隧洞中钻了出来,妈妈、小姨、奶奶、小风、小翠、安陆……
是的,安陆,尤其是安陆,这个很多次让她心烦的男孩子,此刻却成了她除母亲之外的最大的牵挂。
“你要努力学习奥?”
“你会考上北方的大学的。”
“你能够找到父亲的。”
“等你去北方北方的城市上学了,我就去你上学的城市打工……”
“你可以的……”
……
此刻,很多之前安陆挂在嘴边的言语居然闪烁在了自己的脑海里,断断续续、连绵不绝。慢慢的,安陆的形象从模糊破碎,逐渐变得清晰整体了起来。
“安陆,一直以来,我们其实并不遥远,只是我刻意的把我们割裂了……”她喃喃自语这一句的时候,眼泪再次溢出了眼眶。父亲若不是“投机倒把”也不会出走,若父亲不出走,自己怎会萌生去往北方城市的冲动,没有去往北方的冲动怎会有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假设,可现实是很多事情发生了,并且毫无所惧、毫无所留的成了历史里的尘埃、尘埃里的历史,就如同安陆和她的故事那般,和“投机倒把”“拐卖人口”或是滚滚的改革大潮相比怎么会有点滴的记录的价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