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杳杳看着躺在掌心锈迹斑斑的那把钥匙,脑袋里一片空白。
金丝楠木的匣子还敞开着,散发出一种幽幽的、木质经年以后的神秘味道,中间却已经空空如也。
刚刚不是这样的!
刚刚里面明明、明明是满满当当的!
空气和呼吸涌进去的时候,那些姹紫嫣红的、以及覆了斑驳铁锈铜绿的物件儿在一刹那间流光溢彩,盛放出熠熠光辉,撩的人花了眼,杳杳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眼睛,再放下来时盒子就空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要是阿娘知道她把太婆留下来的匣子打开了,还把里面的东西弄丢了的话,会打死她的。杳杳一时失了主意,一颗心在胸腔里慌乱的跳,只胡乱的先扣上匣子,重新锁上,想着要不要把它放回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陷入沉思却又犹豫不决的杳杳甚至没有发现奶奶的脚步声。
她其实一向和奶奶不是很亲,奶奶一向宠着二娘生的弟弟,从小到大什么东西都先紧着弟弟,不光是奶奶,府里的其它人也这样,一开始懂事的时候觉得委屈,哭了几回也没人理会反倒糟嫌,后来就不怎么哭了,也不爱说话了,什么事儿都搁心里憋着,攒久了忘了的就忘了,忘不掉的都在夜色护佑下捂进厚沉沉的被子里了,再多咸湿到次日都是痕迹全无。
抬头撞见奶奶阴鸷嫌恶的眸子的时候,杳杳吓得一僵,无处安放的手臂将放在雕花茶水小几上的匣子带翻在地,作反应去补救的时候已经迟了。
匣子四只边角嵌的镂空黄铜薄片磕掉了一只,锁也坏了。
拾起来重新放上茶水小几的时候,杳杳胆战心惊,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奶奶迈着小脚刚挪两步,她下意识的抬手就要去护住头脸。
“没碰你,别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这匣子你从哪里翻出来的?吃饭不见你偷懒一干活就溜出来,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奶奶似乎对那只匣子并不是很上心只是见她闲着免不了骂上几句。
杳杳咬着下唇低了头,捡起掉在脚边的那只黄铜角,压低了声音:“是,下次不会了,我这就把它放回去,一会儿就去厨房帮着准备准备饭食。”抱了匣子出了门便快步跑开不再理会后面奶奶那些听了许多遍的叫骂。
跑的急了不小心撞上了个府里扫地的小僮阿四,阿四平日里最爱捉弄没人帮腔照佑的杳杳。今儿个杳杳因为怀里抱着匣子不想再叫他人知晓,飞快的略过阿四,一口气绕过侧厅抄近道奔向了花园,又偏巧碰着二娘带着弟弟在凉亭里休息,只得猫着腰避过旁人视线,原路折回转向厨房方向,从平日下人送菜送水的后门偷溜了出去,一直跑到南面的小树林才停下来。
拿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的那一层薄汗,杳杳在来的这一路上都想好了,就把这个匣子埋在前面湖边的那棵老柳树下,回去要是被问起来就抵死不承认好了。因为心底拿定了主意心头要轻松了些许,找了块扁平锋利的石头就去那棵柳树下开始刨坑。
“余杳杳?”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手上的动作没停倒是嘴上下意识的答了声“嗯”,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吓了一跳,赶忙把那只匣子藏在身后拿裙摆稍稍掩住方才回了头。
远远站着个男人,面貌倒是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见来的不是自己府上的人,杳杳偷偷舒了一口气,这小动作落在高景行的眼里,不由的叫他微微提了提嘴角。
“我看见了。”他有意捉弄杳杳,把面上的表情管理的很好,一派洞察又严肃的样子。
杳杳明显一抖,眼角不自觉向后下方瞟了一眼来确认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再对上眼前的那张脸时,灵台陡然间获了片刻清明。
朗眉星目,仪容俊爽,一身绣了墨梅暗纹苍青色长袍,分明是芙蓉街上卖文房四宝的文澜斋的少主。
杳杳见过他,就在月前,在绿云阁头牌花魁乐容姑娘的窗外。那时他穿的就是这一身衣裳,叫黄昏时的霞光映照的有些失了本来颜色,衣襟前的墨梅暗纹倒是显出泠泠姿态来。身旁的小僮将银票包裹了大颗的珍珠递给他,他合了手里的纸扇,轻松将其投进二楼的窗户,乐容姑娘好半天才微微探出头来看他,他啪的一下重又打开扇子轻轻摇动,一派风流模样,只说自己是文澜斋的少主高景行,仰慕乐容姑娘花名已久,想一睹芳容。杳杳抱着一大包翡花楼的糕点从后街穿过时,多看了他两眼,心头泛起一阵对富家公子轻佻行径的鄙夷。
因着之前不算太好的印象,加之当下他的不明态度,杳杳的警惕和提防加固了一层又一层,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悦的情绪在语气里表露无遗。
高景行绷不住了,倒是爽朗笑开来,露出一嘴大白牙,之前一直背着的手换到前面,手里还是握着把纸扇,一步一步走过来靠近杳杳,高大的身躯即使蹲下来也还是在杳杳面前投下一小片阴影。一下子拉进的距离叫杳杳很别扭,有些抗拒,无奈身后还护着那只匣子,退而不能,只得默默忍受。
打量了杳杳好一会儿,高景行拿扇子挑了她的下巴,眨了眨眼,语气暧昧:“我未来娘子的名字怎么能不知道?”又偏头,点着头道了句:“嗯,不错,眉尾这颗小痣生的正好,我喜欢。”
杳杳哪里受得了他如此轻挑放荡的举止,一掌拍开那柄扇子,跳起身来闪避,眉头的嫌恶却在高景行的手伸向被漏在原地的匣子时戛然而止。
“别动,我的东西不准动!”话未毕,杳杳伸手去抢但东西已经落在了高景行的手里,一个旋身他就已经站在一米开外。
“还给我!”
“挺好看的小匣子,只是可惜了磕坏了点,赶明儿个我找匠人修补好了再来还你吧!”
“不用!你还给我!”杳杳恼了,飞身扑过去,那只对方一个腾挪闪身避开,自己倒是失了重心就要往地上跌去,下意识的闭了眼。
想象中不可避免的磕碰没有发生,腰上多了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稳稳揽住了自己。杳杳睁眼,确是高景行,有片刻的愣神和迷离,温润微凉的风带动耳际的碎发拂过脸颊心头竟也有些微微发痒,而后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起来,砸的胸腔一阵生疼。
杳杳离那个匣子,抓在高景行左手里的匣子,只不过咫尺,脑袋却是混沌缺氧忘了去夺。高景行嘴角的笑意不可遏止,星辰般明亮的眸子里只容进去杳杳一人,她温软的身子倚在自己的怀里,叫人片刻也不想松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过神来的时候,高景行已经跑的远了,视野里他苍青色的衣袍灌满了长风,像是暴雨前夜的星空,是想叫人私藏的澄明。
在想什么啊真是!杳杳使劲摇了摇头,脑袋里那些绮丽的念头很快被甩出去,只剩下关于那只匣子的担忧。啊,这种富家公子,是习惯了轻薄姑娘家吗!只是挑逗便也罢了,忍忍就好,一个破匣子他抢来有什么用,万一他真的把它修好了再送回自己家,那这件事情就麻烦了啊!最好他就是一时兴起,转身就忘记了,最好以后都不要跟他有交集。
以后去芙蓉街的翡花楼买糕点的时候还是从芳华街绕道吧,路虽远了点,能避开文澜斋是最好。
出来耽搁了这么久,回去又该挨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