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回到家中，马家一家人像是召开重要的家庭会议，都集中在父亲的屋子里，玲儿感到有些吃惊。仔细看了看在座的所有人：父亲和大哥坐在八仙桌子跟前，酒兴未尽，推杯换盏，你敬我让。母亲蠕动着厚嘴唇，正在和玉石烟袋嘴亲吻，吞云吐雾，如痴如醉。嫂子紧握着锥子正与一只鞋底子较劲，穿针引线，聚精会神。
“大哥，你叫我回来干什么？”
连威：“杨家跳完大神啦？”
玲儿：“啥意思，你也想跟着跳一回。”
“哼哼，我才不信那一套呢，这事啊，肯定是吴皮条给杨景贤出的馊主意，谁还看不出来那点鬼把式，他们是做给警察署看的，也是做给青山镇所有人看的，让人们都知道杨家姑娘是被杀人犯吓出病了。这一回，可够王文廷喝一壶的，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一个是给杨家姑娘治病，拿钱消灾，要是杨景贤狮子大开口，警察署就是把枪都卖光了去凑钱，也不一定能够用。另一条路呢，就是把杨家姑娘娶回家做老婆。不管她是病的还是残的，他都得留着。别无选择。我们有热闹看啦。”
马连威幸灾乐祸。
玲儿：“那样正好，文廷哥和雨涵姐原来就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王婶要是同意，两个人就如愿以偿了。可惜雨涵姐命不好，半路杀出一个佟美珍，在国外蹭了一身洋毛子味，文廷哥他娘还把她当成了香饽饽，要让她做文廷哥的媳妇。让癞蛤蟆登上金銮殿了。”
连威媳妇听了玲儿讥讽表妹的话，放下了手中的鞋底子。
“小妹，你哥还没有告诉你啊？”
玲儿：“告诉我什么？”
连威：“这几天你就在杨家忙活了，我还没有来的及告诉你，佟王两家的亲家已经结不成啦。”
玲儿：“谁说的，前天，文廷哥她娘在杨家说，都要给文廷哥选大婚的日子，让杨婶去参加婚礼，喝喜酒呢。就为这个，雨涵姐就一头倒在炕上病了。把家里人吓的没有办法，才请人跳的大神。”
连威：“佟家已经改变主意啦，要招养老女婿。”
玲儿：“招养老女婿？青山镇还能有哪个小伙子能放在五老爷眼里，就算五老爷看中了，那佟美珍能瞧得起谁？”
丽娟：“我姨看上二弟了。”
玲儿：“你是说我二哥，呀，还别说，你姨还真有眼光，我二哥和佟美珍比，还真般配。可有一样，让我哥做养老女婿，他可不一定能愿意。爹，你是什么意见？把儿子给人了，不在你身边，你愿意？”
马德山放下酒碗：“不就是一个养老女婿吗，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你二哥在不在我身边，他都是我儿子，现在他天天在部队里，不是也不在我身边，说不定在军队里干一辈子呢，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你二哥愿意就行。先有这个话，等你二哥回来，问问他吧。”
马德山当然愿意，儿子继承佟家家业，比给皇帝做驸马都实惠。
德山妻不再和烟袋嘴亲密，开始吐话了。
“我看呀，这是一件好事，老二进了佟家，佟家缺的就是儿子，会把他当成了宝贝，得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他。我儿子有福享了。五老爷子要是有那么一天，佟家家里家外就剩下连武一个男人了，那不是和唐僧进了女儿国一样，全可着他一个人的心思来，愿意咋的就咋的，比驸马爷都逍遥自在。”
玲儿：“呀，要是我哥娶了佟美珍，雨涵姐和文廷哥就有希望了。”
德山妻：“谁有希望啦，你是说东院穷棒子的闺女？”
玲儿：“你这老太太，真是的，怎么随便就叫人家外号。”
德山妻：“那是我叫出来的吗，那是他自己原来就有的，别人都能叫他，我怎么就不能叫，你让我叫他什么，我还能叫他干棒子杨棒子啊。他原来一个披麻袋片子抗大活的长工，现在能开个缫丝厂，猴子戴上了乌纱帽，也算是有个人模样了，那还是因为他给灶王爷多烧了香，多磕了头，在锅灶前边求来的福，占到他老婆的光了。他现在还想把闺女嫁到王家做媳妇，去当王家大院的少奶奶，我看呀，他做梦吧。”
玲儿：“怎么啦，文廷哥愿意，有什么不可以的，就你封建顽固，总讲究门当户对，现在是中华民国，不是你年青时候那个年代了。”
德山妻：“这和是不是中华民国没有关系，也不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事，世道再怎么变，他们两家也别想做成儿女亲家。”
玲儿：“为啥？”
德山妻：“你说为啥，杨景贤的老婆年青的时候和王家大少爷好，谁还不知道，河边扔的死孩子都说是他们两个鼓捣出来的。要不差那梁秀英是个孤儿，要不是文廷他姥姥家是名门大户，梁秀英现在就是王家的当家奶奶了，文廷他娘要是让两家成为亲家，那不等于她自己把被窝腾出来，让梁秀英和她丈夫两个重圆旧梦了。”
玲儿大吃一惊：“妈呀，我说是怎么回事，王婶就是反对，一百个不同意，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丽娟：“我看那杨景贤也不能愿意两家成为亲家，那不等于是他自己去把大绿帽子捡回来往头上戴。”
连威：“那可不一定，要是绿帽子里面放满了大洋，他未必不弯腰去捡起来，大洋不比绿帽子实惠多了。”
丽娟：“也是，老婆不过是男人身上的衣服，只要有钱，把穿够了的旧破烂扔给别人了，可以再买一件新鲜的，娶小婆比戴绿帽子可实在多了。”
玲儿听了，很不舒服。
“你们说些什么呀，在背后埋汰人。”
连威：“小妹，哥叫你回来，是什么意思，你明白了吧？”
玲儿摇头：“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丽娟：“小妹，你真不明白呀，你哥的意思是，现在佟家和杨家姑娘都不能做王家媳妇了，王家那当署长的小子身边没有姑娘了。”
连威：“你不是喜欢王文廷吗，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玲儿：“啥，你们想让我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我可不干。我和雨涵姐是好姐妹，有饭一起吃，有衣换着穿。要是那样做，有些太缺德了。”
连威：“你这是什么道理呀，现在你也不是和她去争，和她去抢，杨家闺女那是猴子在捞月亮，怎么折腾，都是一场空。你还谦让什么，等别人家的姑娘围上来，把王文廷给迷糊住了，你再下手，就晚啦。王文廷在青山镇是个香饽饽，不少年青姑娘都红着眼睛想吃他，你要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啦，我可告诉你了，你要不听，将来要是后悔了，你想流眼泪都找不到地方流。”
马连威拿出一副关心妹妹的样子，隐藏着他的野心。
德山妻：“嗯，你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一天到晚文廷哥长，文廷哥短的，我都看出来了，你也从心里喜欢王家那小子。要是你能嫁到王家，我和你爹也心安了。在这青山镇，除了王家，你还能嫁到谁家去，我和你爹就是能看中的人家，你也肯定不能相中。我自己养的，我还不知道你。你看不上的男人，你能把他们放在屁股下面当驴骑。谁还敢要你做媳妇。”
玲儿没有说话。母亲的话说到她心里了。
马德山见女儿没有反抗。
“我看呀，这个事不是我们在家里异想天开，现在这局面就摆在这，我们没有去强求，这好事它自己就跑上门来了，你二哥要是做了佟家女婿，你再嫁到王家，在青山镇，就没有人能和你们兄妹三个比了。我们马家就是青山最大的大户人家啦。”
有其父必有其子，马连威之所以有熊心豹胆，不足为怪，源之马德山的遗传基因。
夜里，马德山夫妇鼻声如雷，此起彼伏，震天动地。马连威美梦连篇，好像喝到了七仙女沐浴的圣水，刘丽娟惊觉不断，似乎舔到了天神爷爷嘴角流出的口液。唯独玲儿思绪缕缕，卧枕难眠。王文廷婚事面临的情况，让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她不知到该怎么去做，父亲和哥哥的想法虽然隐藏着他们的企图，但与王文廷能成为夫妻是她梦寐以求的心愿。从她刚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愿意和王文廷在一起玩耍，到了成熟的年龄，她心里经常出现一种愿望，就是能和王文廷天天在一起。在她的心里，王文廷就是她的白马王子。让她无奈的是，杨雨涵和王文廷已经是青梅竹马，她只能是一个在杨雨涵身边的随从，在看着两个人亲密来往的同时，她能亲眼看到王文廷的一举一动，用来抚慰她渴求的心。她把爱深深藏在心里，她喜欢他，热爱他。她甚至产生过一种幼稚的想法，如果杨雨涵做了王文廷的太太，她能做王文廷的小老婆，她也心甘情愿。当她知道佟美珍和杨雨涵都不能成为王文廷妻子以后，她压抑的心开始涌动了，在苦心思虑之后，她给自己策划了一套做法：继续跟踪王文廷的婚姻动向。观察事态发展，对佟美珍采取的态度是极力破坏，不让她得逞。对杨雨涵采取的态度是不伤友情，忍耐等待。对其他人接近王文廷，她是寸步不让，全部击退。
第二天清晨，杨雨涵为跳大神的事，还在与父母生气，坐在炕上望着窗外。梁秀英进了屋。
“闺女，吃点饭吧，你都两顿滴水没进啦，身子会饿坏的。”
雨涵：“吃什么饭，你们不是能请人跳大神吗，那就请那些大仙来跳呀，不就给我跳饱了，从今以后我就不用吃饭了。”
“不吃饭怎么行，事都过去了，你还生什么气，那是我和你爹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你姨夫就把大仙请进门了。不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什么了，净做那些丢人现眼的事，让我怎么去见人？”
梁秀英知道女儿的心结是什么，她就是把嘴磨破了，也不能把女儿的心结打开，女儿不吃东西，她心痛，可她又束手无策。
这时，玲儿和胡艳芳一起走进来。
“雨涵姐，昨天我俩都商量好了，一起去镇上赶集，你怎么还在炕上坐着，你是贵人多忘事呀，还是故意等着我，让我这个小丫鬟来伺候你，给你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雨涵：“大破嘴，又开始说疯话了。”
玲儿：“大破嘴有什么不好，我还嫌我的嘴长的有点小了呢，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嘴大的能吃四方，腰粗的能当娘娘，头大的能坐皇上。”
杨雨涵笑了：“你的意思是什么都是大了好，小了就不好。”
“那当然，个子大的男人，能顶塌房梁，鼻子大的酒鬼，能把酒坛子喝光，身子大的女人，能把男人压死在炕上！”
“哈哈哈。”
玲儿逗得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女儿有了笑模样，梁秀英心里轻松了。
“玲儿，到镇上以后，你想着，让她吃点东西。她都两顿没吃饭了。”
玲儿：“妈呀，整来整去，你还没有吃饭啊，那可不行，要是半路上饿躺下了，我还得当毛驴背着你，可要我的小命了，来，把这个先吃了。”
玲儿从怀里掏出两个熟鸡蛋。
“告诉你，这可是我昨天晚上从鸡窝里偷出来的，是抱小鸡崽的蛋，要让我娘看见了，能把我头给揪下来。为了你，我都做贼了。你要不吃，我这个贼不是白当了。”
雨涵：“贫嘴滑舌，鬼话连篇，我还不知道你呀，你在家里还用偷啊，就是明着抢，谁敢拦你，马家二姑娘，外人都惹不起，何况家里人。”
玲儿：“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给你鸡蛋吃还不领情。让我这热腾腾小脸蛋贴了你冷冰冰的******。”
胡艳芳在憋着笑。
初一、十五是人们到庙里祭拜神仙的日子，也是青山镇的大集市，很多人在庙里烧香磕头以后，顺便到集市买些日常用品，一举两得。因而，庙里香火旺盛，集市上的买卖也兴隆。
玲儿和杨雨涵一起走出家门，到天后宫门前的集市上转了一圈，就来到镇里大街上。两个人的心都没有在集市上。路过警署门前。玲儿拉住了杨雨涵。
“雨涵姐，我们去找文廷哥。”
“不去。”
“为什么？”
“她娘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啊，我们要是再去，你让文廷哥多为难。”
“那怎么办，你就这样认了？”
“有什么办法，只好认命吧，我不能让文廷哥为了我，把她娘给得罪了，让文廷哥成为一个不孝顺的儿子。那样，把他们母子关系搞生分了，我成了一个什么人了。”
玲儿转了转大眼睛。
“那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我去问问文廷哥，看他是怎么打算的，你心里不是也有数了。”
杨雨涵望了一眼警署大门，她多么想进去，可是她没有勇气。
“你不怕丢人，你就去。”
“你等着。”
“我到那个杂货铺等你。”
杨雨涵是在警署门前不远的地方被绑架的，她仍心有余悸。
玲儿进了王文廷的办公室，王文廷正望着长凳子发呆。
“文廷哥，你在想什么？”
王文廷一愣：“玲儿，你来啦，雨涵怎样了，病还没有好？我这几天没有在警署，到安东的马车店走了一圈。”
王文廷知道玲儿是杨雨涵的近身伴侣，对跳大神当天没有去看杨雨涵的原因进行解释。
“没有好先生去给她治，她能好吗，就是好了今天，也保不了明天。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我记不清楚了，要分人治病，对症下药，既要找准了先生，还要选对了药方，缺一不可。是不是？”
“她到底病的怎么样了？前一段都好起来了，怎么突然又病了？”
“看把你急的，我告诉你吧，那天你娘在雨涵姐面前说了一些话，雨涵姐就挺不住了。后来她想开了，现在好多了，你放心吧。”
“我娘都说什么了？”
“你问我这话啥意思，我能告诉你吗，你让我充当不是人的角色，我可没有那么傻。你娘有你娘的道理，母亲对儿子的爱心是永衡的，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不能因为她没有按照我们当儿女的心意办事，她就有错了。我们当儿女的，也不是什么事都是按照父母的意思做的，很难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是不是？”
“是说我婚事的事吧？”
“算你聪明。你娘的态度我们都知道了，我问你，对佟美珍你是什么意思？对雨涵姐你又是怎么想的。”
“对佟美珍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娘倒是挺满意。对雨涵，我娘是一百个不同意。”
“为什么？雨涵姐哪一点比不上佟美珍？就因为佟美珍身上有洋毛子味，你娘喜欢她？”
“不是因为这个。”
王文廷摇头。
“那是为什么，是因为佟家有钱，你娘看上佟家的钱啦？”
“那也不是主要原因。”
“这就怪了，还会因为什么。”
玲儿心里很清楚，故意装糊涂，她很为难，在王文廷面前她不能去揭露他母亲心里深处的秘密。但她想知道，王夫人是用什么理由阻拦的。
“是因为杨婶对我爹我奶有救命之恩。杨家人对我家恩重如山。她不能把恩人当做儿媳妇随便使唤。婆媳的关系有些不好处理吧。”
“啊，我想起来了，我娘对我说过，杨婶是你家的救命恩人。为了救你爹和你奶，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玲儿随声附和，到此，她很同情王夫人的良苦用心。同时也为杨雨涵感到惋惜，她看着王文廷，在想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啦，你告诉雨涵，我娘没有不让我和她来往，不管将来事情会怎样，我会对她负责的。”
王文廷说的很沉重。
“嗯。”
玲儿听了，心里也很沉重，她非常清楚，虽然王夫人一再阻拦。但杨雨涵在王文廷的心里的位置没有改变。
李明水进了屋。玲儿想告诉王文廷杨雨涵在警署外面，看到他们好像有事商量，只好出来，走近杂货铺，杨雨涵迎了出来。两只眼睛瞅着玲儿的脸，她想得到王文廷明确的信息。
“我问过文廷哥，都是两下父母在敲锣打鼓，对佟美珍，文廷哥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对你，文廷哥说了，差在她娘身上。”
“你没有问问他，她娘为什么看不上我。我什么地方让她娘不满意了。”
“我问了，文廷哥说，因为你娘救过他奶和他爹的命，你也算是王家的恩人，把你娶到家里做儿媳妇，她娘有顾虑，不能把恩人的女儿当儿媳妇使唤，担心处不好婆媳关系。”
玲儿按着王文廷说的话进行解释，她也无法说出真正的原因，那涉及到杨雨涵母亲的隐私，她是不能说的。
杨雨涵没有说话。在家庭中，婆媳关系历来是引起矛盾冲突的焦点，比较融洽的少之又少，这是公认的事实，媳妇要是还有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撑腰，就更难相处了。王夫人确实很高明，她提出的理由，让所有人都张口结舌，无法去赞成，也无法来反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