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爬上柳梢头。昏夜传来狗吠声。
杨雨涵的父亲杨景贤立在自家门前，望着通向村头的路。妻子梁秀英也从院子里走出来。
秀英：“这两个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都干什么去了？”
秀英：“都说到镇里有事。”
“办什么事，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秀英：“都老大不小了，他们不告诉我，我还能追着屁股去问呀。”
“姑娘都那么大了，你也不管管。”
秀英：“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都是大人啦，腿长在他们身上，你管的住吗，你怎么不管？”
“我怎么没管，我是管儿子的，那闺女是我当爹管的吗？”
秀英：“你还有脸说呢，不都是你给惯的，什么穷养儿子富养女，把她捧在手心里养着，下雨怕淋湿了，出日头又怕晒黑了，把好好的闺女给惯坏了。”
“怎么是惯坏了，儿子我不是也惯吗，怎么没惯坏，你看他有多好，什么心也不用操。就知道念书。书念得多好。”
“那是你的功劳啊，那是咱儿子聪明听话，教书的先生教得好。”
夫妻俩正在争论不休，一辆黄包车跑过来，王文廷骑马跟在后面。车停了下来，杨雨涵下了车。
秀英：“你到哪儿去了。”
王文廷正要上前解释，杨雨涵拦住了他。
雨涵：“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到镇里了。”
秀英：“到镇里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雨涵：“什么也没干，就去转了一圈，见到文廷哥了。就和他说了一会话。说一说天就黑了，你干嘛怪我晚了，你怎么不去怪老天爷，要是天不黑的那么早，我能晚吗？”
梁秀英看了王文廷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闺女，什么不讲理的话都说，也不怕你文廷哥笑话你。”
雨涵：“文廷哥从来没有笑话过我，就你，老是看我不顺眼，动不动就来说我，在文廷哥面前还埋汰我。”
杨景贤看着耍娇的女儿，对王文廷微微笑了笑。
“文廷，到家里坐一会吧？”
没有等王文廷说话，杨雨涵先开了口。
“爹，文廷哥还有事呢，你就别留他了。”
杨雨涵并不是不想让王文廷进自己家里，她有她的考虑，父母知道自己被绑架的事以后，出于对儿女的疼爱和关心，肯定会对王文廷问长问短，说不准还能说些不中听的话，会让王文廷为难，她不想让心上人难堪。
景贤：“噢，那我就不留你了。”
雨涵：“文廷哥，谢谢你，送我回来。”
杨雨涵说完，把父母推进了大门。
王文廷本来想在杨雨涵父母面前进行解释和道歉，杨雨涵没有给他机会。想到杨雨涵提出的条件，他又不能直言相告。他左右为难，看到杨雨涵已经关上了院门。最后还是喊了起来。
“杨婶，回来之前，雨涵妹妹受了惊吓，你让她好好睡一觉。”
王文廷喊完，无奈地离开了。
王文廷喊的话，杨景贤听的清楚。他以为是女儿和王家少爷有什么不当之举，被人看见，受到了一点惊吓。他是过来人，年青男女在一起，有些近距离接触，是很正常的事，即使有些地方有些过头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女儿能够得到王家少爷的青睐，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此时的杨景贤，并不高兴，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杨景贤是个孤儿，年青的时候是王家大院雇佣的长工，人长的英俊壮实，干活也肯吃苦卖力，由于长工们常年在东家院里吃住，妻子梁秀英当年是王文廷奶奶身边的伺候丫头，在没有事的时候，经常帮助长工收拾屋子，搭理饭菜，日来月往，她和杨景贤眉来眼去，你情我愿，互相好上了。因为梁秀英对王家有救命之恩，王老太太把她当成亲闺女一样对待，她与杨景贤成亲时，给了她不少的压箱底钱，杨景贤凭着这笔嫁妆钱，办起缫丝厂，当上了老板。在青山镇也算是一个有脸面的人。
杨景贤小时候过的是苦日子，年青长大了也省吃俭用，不舍得乱花一文钱。平时穿的全是破衣烂衫，补丁压补丁，有些时候常常用破麻袋片子遮盖躯体，挡风避日，看起来让人有些寒酸。青山镇的乡里人有一个不雅习俗，总喜欢给人起外号，而且还为这种行为，找了一个滑稽的依据：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号不富。在青山镇，凡是抛头露面的人，没有外号的，没有几个。尖刻的乡里人在背地里也给他起了一个不太受听的大号：穷棒子。尽管杨景贤后来已经不是一个穷光蛋，算是有点资产的老板，这个响亮的绰号却一直没有改变，始终冠冕在他的头脸上。流传在人们的嘴耳中。
穷棒子有一儿一女，儿子杨雨轩天资聪慧，好学上进，在省城完成学业后，又要出国留学日本。杨景贤夫妻为了让杨家香火得以延续，做了周密的安排，在儿子出国前，把媳妇娶进家门。这样，既不耽误儿子出国留洋往脑袋里装学问，也不影响杨家添人进口抱孙子。
女儿杨雨涵长得如花似玉，娇嫩欲滴，人见人爱。和王家二少爷可谓天猫配地狗。但事情总是不尽人意，由于母亲梁秀英与王家老爷年青的时候有过一段恋情，就让事情变得复杂了。梁秀英年青的时候，也是一个美人胚子，只是因为是个孤儿，和王润锋命里八字不合，不符合做王家少奶奶的条件，才让穷棒子得了大便宜。在杨景贤的小心眼里，妻子的身子被他搂在怀中，妻子的心可能还在王家老爷的身上。如果女儿嫁给王家，无疑会增加妻子和王家老爷的接触。这样，他以后的日子，就泡在醋坛子里了。可是他也知道，女儿的心，都在王家少爷身上，他又非常痛爱女儿，女儿要是和王文廷成婚，女儿就能活在蜜汁罐里。他的心含着各种味道，有蜂蜜一样醉人的甜，也有老醋一样刺心的酸，还有核桃皮一样涩涩的苦。
进到屋里，梁秀英挑了一下油灯芯，拿着油灯，来到女儿跟前，她要看着女儿的脸说话。
“刚才文廷说的话我听到了，你怎么吓着了，你俩都干什么了？”
“娘，你说什么呢，什么我俩干什么了，你说我俩能干什么了？”
杨雨涵岂能接受这样的审问。她开始反击母亲。
“一个大姑娘，一个小伙子，黑灯瞎火的，在一起能干什么，你不知道啊？人家文廷已经是订婚的人了，你和他还没远没近的在一块转，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你？”
“笑话我什么，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他订婚了怎么啦，以后我就不能见他啦，就成陌生人啦，我就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啦。”
杨雨涵把王文廷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搬给了母亲。
“文廷是男人，倒没有什么，你是闺女，要是传扬出去，多难听，你还怎么找婆家。谁还能要你？”
“没人要了更好。我谁也不嫁。”
“这闺女，我都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家和王家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根本就合不到一块去，你怎么就是不听。”
“文廷哥家就在咱家东院，你怎么说是在天上了。在天上的，那都是神，你把文廷哥看成天神啦。”
“你才把他看成天神呢，好啦，我也不和你拌嘴了，等把你哥的婚事办完了，我就给你张罗找婆家。把你也嫁出去。”
“我不嫁。”
“为什么不嫁，你哥都听我的话，给他只找了一个媳妇，他就痛痛快快答应了，你怎么就不听话。媒婆来了那么多，都让你撵跑了。”
“我和我哥能一样吗，我哥那是给你们娶的媳妇，是给你们生孙子用的，只要你们满意了，高兴了，我哥那么孝顺，他还能说什么。不都得听你们的。”
“你哥那是书念的多，知书达理。”
“这不就得了，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多念书，要是让我和我哥一样也念那么多的书，我不就知书达理，听你们的话啦。我现在不听话，也是你们造成的，怪你们，你怪我干啥。”
秀英：“不念那么多书，你就一辈子不嫁人啦？”
“我就是不嫁。你拿刀逼我，我也不嫁。”
杨雨涵说着，想起佟家与王家订婚的事，想起与王文廷的来来往往，想起蒙面人用刀逼她的情景，眼里涌出泪水。
哥哥杨雨轩走进了屋，白净的脸，浓黑的眉，一身书生气。他已经听到妹妹说的话。
“小妹，怎么啦，谁拿刀逼你了。”
“还能有谁，咱娘呗，她把你逼完了，又来逼我，等你把嫂子娶到家里，就让我从家里滚出去。哥，本来我还想，你出国念书，留嫂子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我和嫂子在一起做伴呢，咱娘非要把我从家里撵出去。”
秀英：“给你找婆家，是为你好，怎么是撵你？”
“怎么不是，让我嫁到外乡去，永远离开家，不是撵我是什么。难道你还想用大棒子，像打狗一样把我轰出去，才算是撵啊。”
雨轩：“娘，你让我急忙结婚是为了早点抱孙子，对小妹，你就不用着急了，她的婚姻就让她自己做主吧。别逼她了。”
杨雨涵听到哥哥帮着自己说话，转脸为笑。
“还是我哥对我好，哥，我今天和文廷哥说了，你大婚的时候，请他给你做伴郎，他答应了。”
“他那么忙，有时间来？”
“他说了，有没有时间，他都来。”
杨雨涵当然不能说出她和王文廷之间的梅竹之约。
景贤：“嗯，文廷这小子还真行，身子在南天门上，眼睛还留在人堆里。没眼中无人。”
雨涵：“哥，我还请玲儿她哥了。”
“玲儿她哥，马连威？”
杨雨轩认为是玲儿的大哥。
“不是，是她二哥，连武哥，现在当军官的那个，他也答应了。”
景贤：“是啊，这么说，两个伴郎，一个是警察署长，一个是东北军的军官，两个习武的陪伴一个读书的，文武双全，挺好。”
梁秀英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青山镇两个最有身份的年青人都来给儿子做伴郎，又威武，又有脸面，她也高兴。
秀英：“全家人都回来了，吃饭吧。”
“你们吃吧，我不吃了。”
杨雨涵惊心未定，那里还能吃下饭。刚才和母亲争辩，完全出于对自己婚姻立场的保护。见母亲没有继续干涉，她松懈下来了，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拖着软软的身子，爬到炕上。
景贤：“闺女，你怎么不吃饭了，还生你娘气啊，你娘就是那个脾气，嘴上不让人，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能不心痛你，你别往心里去，你去吃口饭，完后再歇着。”
杨景贤心痛女儿，女儿的天资美貌令他视如珍宝，痛爱有加，他坚信，他女儿的未来，不是衙门里作威作福的官太太，也是富甲一方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绝对不会是稻草房里的黄脸婆。
“爹，我和文廷哥在镇里吃过了。”
杨雨涵用谎言安慰父亲，同时也在反击母亲。
“噢，那好，你好好歇着吧。”
杨景贤深信不疑，女儿和王家少爷一起下馆子，在他的认识里，是非常平常的事情。
梁秀英无奈地摇了摇头，拿着油灯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