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端秦桑与青年打得正欢。
小释便缓步来到墓前,扫过棺椁内那具无头女尸时心下一惊,再瞥到一旁被斩下的头颅时,小释暗暗吸了口气,方才平复下来。
蹲下身凑近了细细查看,这才注意到已经熄灭了的蜡烛,心下有了些线索,四下环望一遭,还是眼尖地捕捉到了墓碑旁的一株透明草,连忙奔上前去,屈膝伏在泥地上,垂眸凝视着眼前这株奇异的草,这草无色透明,若不是方才那两人剑芒扫过卷起的风吹,小释也只怕要错过了。
怀着满腹疑窦,心下犹豫却又按不住好奇,伸手就要去扯那透明草,小释本意是将其拔起来细细察看的,却不料这轻轻一扯便牵出无数透明的丝线,小释大惊,不做犹豫循着那丝线探过去,谁知辗转几次又回到了棺椁处,想必此处才是真正的源地,小释扯着丝线一端,一寸一寸掠过,到女尸近前便再扯不出多余的丝线了,原来这丝线竟是自女尸身上散开来的。
这下小释犯难了,起初她还以为那青年可是和这具女尸有甚瓜葛,这才丧心病狂地半夜三更来虐尸。看这景状倒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似的。小释瞅瞅手中的草,又看看无甚表情的女尸,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疑问就要去解疑,凭己之力不得解就要不耻下问。
小释常年在瞳身边,培养了不少美德。
于是,小释举着透明草,转身朝着那边混战的秦桑大声问道:“秦桑啊,这是什么草啊?”
彼端秦桑剑芒流转间闻得小释这一声,不徐不缓地收回未及散出的一剑,一个滑步踏过青年剑尖,借力翻身越过青年肩头,凌空步疾行半周,最后稳稳落在小释身旁。
不过瞬间,一串步法若行云流水,却含十足的挑衅意味。
小释,不由得下意识地白了来人一眼,本来小释很佩服秦桑这一套步法的,不过在见识过宓纯言,华丽至极的转圜步,飘逸至极的凌空步后,小释就有点鄙视秦桑为什么总能将蕴藉圆峤洲仙韵的步法,运用得如此欠打欠调教。
而且欠打的本人还丝毫不觉。小释也不再继续浪费心力去鄙视他了,急忙凑上前来,挥舞着手中的透明草道:“看,这草,你识得不?”
秦桑垂眸淡淡扫了一眼道:“阴阳草。”说罢缓缓收剑回鞘。完全没有在意另一旁脸色愤懑的青年。
听秦桑这么一答,小释秉持不耻下问的美德继续问道:“阴阳草?”
以前也说过,小释体质特殊,常有野灵邪祟混迹身旁,对鬼道之事自是有些许了解。而这奇形怪状的阴阳草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秦桑瞥了眼小释有点兴奋的面颊,也没有觉得诧异:“起死人,肉白骨,颠倒阴阳,故名阴阳草。不过阴阳草还用于役鬼养鬼。”
小释更来劲了:“诶!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而一旁深受重伤的青年,看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完全不把他看在眼里,更是一重心理打击。
正巧小释注意到了他,面露惊讶之色随即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还在这儿。”
青年闻言,身形微倾,握着的剑顿了顿。
那端小释顺手把阴阳草递给秦桑,秦桑也没说什么接过。小释缓步上前道:“少年,你是蜀山门人吧。”
青年不语,貌似对小释的称呼很不满。
“方才你不是叫这家伙师兄吗?那你干嘛要对你师兄出手?”
青年不语,轻哼一声,以示不愤。
秦桑听到“这家伙三字”眉头微蹙,拧了拧手中的阴阳草,没说什么。
“对了,你误会了,本少侠可不是和这家伙一伙的的。还有圆峤上仙也不是和这家伙一块儿的。”顿了顿似觉不妥又加了句:“可能不是一块儿的。我想。”
青年不语,面色复杂。
秦桑眉头一皱,另一只手中的剑快要按不住了。
“这下,你安心了吧,你的师兄还是你的,心悦的话就要勇敢说出来啊,拐弯抹角未免有失男子气概。”说罢,还不着意地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愁容。
青年不语,神色由怒转惊再然后,没有然后了。
秦桑听不下去了:“行了你,欺负人有意思吗。”
小释回头道:“有意思啊。你看他,分明是由爱生恨,由爱生怨,那张因情而苦的面相我见得多了。”小释心虚,她才没有见过什么因情而困的面相,顶多是在长安时见过常去酒家店小二为工钱而苦的惨相。
青年保持沉默,神色间却是多了几分莫名的疑惑,还有些许…怅惘?
秦桑不再理会小释的胡言乱语:“无聊。”
小释才不管,继续说道:“还有,少年,你这事儿做得不上道啊。”
青年抬眸,不语。
“你看,人好好一姑娘正值芳龄就死了,你不感叹下红颜易逝就算了,怎么还挖人坟头,取人头颅?”
小释指着棺椁里的无头女尸说道。
显然,这下青年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正事。一时被这丫头片子饶了进去。啐了一口,支着长剑稳了稳身形道:“多管闲事。”
小释一听不乐意了,扭头朝着秦桑道:“你这师弟不讲理啊。你们蜀山门人都这样?”
秦桑瞥了一眼青年道:“我没有师弟。”
青年闻言微怔,唇间闪过一抹冷笑道:“哈哈,你没有师弟!你当然没有师弟,你倒是说说有谁会愿意做你师弟!”
青年越说越激愤:“像你这样恶心的死断袖就该挫骨扬灰,碎魂灭灵,三百戒鞭都是便宜你了!”
秦桑依旧不为所动,小释却是听不下去了:“少年,你冷静点。”
青年转而望向小释,手指秦桑道:“你是被他骗了。如果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不耻的事,你…”
话未说完,小释打断道:“够了,不用说了。”
青年自是不依继续吼叫:“这个人,勾结魔族,欺师灭祖,屠戮同门啊,不光如此,他竟敢对自己的师傅怀有邪念。实为我蜀国的耻辱,败类,毒瘤,。秦桑一日不除,修道之路便不宁。”
小释也不知该说什么,这青年对秦桑仇恨之深,又岂是他人三言两语化解得了的。回身望向秦桑,仍是那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小释缓缓踱步,走近他身旁,顿了顿,道:“那个,秦桑,先离开吧,你师傅还等着吧。”
秦桑抬眸,对上小释清澈的视线却没有答应:“事情还没解决,回去讨骂啊。”
小释一愣,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这无头女尸。也是,半途而废也不是小释的风格。
跟着秦桑来到棺前,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终因伤势过重倒下的青年道:“那个人呢,他怎么办?”
秦桑眼皮都没眨一下:“自会有人来救他的。”说罢,蹲下身,牵起缠绕的丝线细细端详,小释立在一旁:“对了,你刚才说役鬼养鬼,难道这草还能像命符一样驱使魂灵?”
秦桑点头道:“虽不若命符强力,但这阴阳草只要种下便会于体内生根,七日后就会结出孢子,阻塞血液流通,九日一过,宿主必死无疑。”
小释点头,暗叹这的确是很厉害的草啊:“既是伤人性命的草,那就是毒药了,这又和役鬼有什么关系。”
秦桑抬眸,神色泠然道:“作为阴阳草的宿主,死人是最为合适的。但,必须是魂魄未散,灵魂尚存的死尸才可。”
“可是人死之后,魂魄要入轮回,怎能久留。。啊,除非…”
除非在生灵完成到死灵的过度前就种下此草,也即是说,只要宿主是活人就可以了。想通了这一层,小释震惊了。瞥了眼棺中无头女尸,默然片刻道:“她就是这样死的?”
“嗯。”
秦桑很反常地没等小释提问便自己开口道:“阴阳草一旦种下,九日耗尽宿主生命。而死后,则转而控制宿主魂灵。”
小释愕然,她此刻终于明白了秦桑说的役鬼了,利用阴阳草来操纵他人的魂灵。思及此,小释愤然地转向彼端的青年就要冲上去问个明白,秦桑反应迅速一把抓住小释手腕道:“别去了,他,应该不知。”
小释不可置信地指着眼前的女尸道:“他都斩下了人头颅,你竟说他不知?”
秦桑叹道:“你以为阴阳草这样的魔物,岂是寻常花草般谁都能得到?”
小释不语,的确,小释自诩看过为数不少的奇花异草古卷,若是瞳的书屋里都没有记载的东西,那必定是罕见中的罕见。
见小释冷静下来,秦桑松开了她的手腕继续道:“琉光,婆娑,极乐三界,现今四海五洲,三千结缘之士,百位仙人,知此阴阳草的只三人。”顿了顿又道:“不对,现在是四人了。”
小释自是知道他所说的第四人就是自己。四人中两人在此,而另外两人,秦桑定是知道的,但他未必会愿意告诉自己。
等等,小释摇了摇头,想努力保持清醒,虽说那青年可能是在不明究竟的情况下做了这件事,但堂堂一名蜀山门人,没有理由就斩人头颅这也说不通啊,难道疯了,不对,他没有疯,他是有备而来,看他熟练的样子定不是第一次行此事,若不考虑他是因丧心病狂做出这样的事,那么只能推测是有人交给他这样的任务,而那人极有可能知道阴阳草用途。而能够让一个蜀山门人听令行事的人怎么想都只有蜀门中位高权重之人。这下,灵光乍现,思绪豁然了。
秦桑立在一旁见小释由困惑到犹豫到了悟,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站起身,卸下腰间那把长剑,剑锋出鞘,剑身通体漫纹,月色照耀下,熠熠流光,雪色剑穗摇弋,清灵高洁。小释自是认得那把长剑,宓纯言的佩剑纯均。
剑芒闪过,连接女尸与阴阳草的丝线碎裂,顷刻即融作水滴渗入了泥土。随即,自棺中升起一缕青烟,渐渐显了身影,看那身形,正是棺中的女尸。形容依旧华美,只是脖颈以上空空如也,正四下飘摇着寻找失散的头颅。
小释无言看着这一景状,恨不能将那颗头颅递给她。
秦桑解释道:“阴阳草乃火属,非纯均斩不断。这下,她也自由了。”
小释凝视着那彷徨的女尸,清澈的眸子间眼睫轻颤,鼻子一酸,急忙伸手抹去哪滴未及滑落的晶莹泪花,半晌哑然道:“可是,却永远也无法完整了。”
受阴阳草摧残的魂灵即使挣脱了控制,余下的魂灵也已残破不已,已经无法再入轮回了。
秦桑不语,默默地将女尸的头颅复于原处,随即捡起被青年丢弃的铲子就开始重新填上封土。而一旁的小释不知为何一看到秦桑这举动,却是哗的一声,泪水如山倾塌般,哗啦哗啦落下,止也止不住。
秦桑着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放声大哭吓了一跳,一时停下了填墓只是蹲在棺前,抬头看向小释,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半刻,便不再去看小释径直为这座残破的新坟添上一层又一层封土。
一直到秦桑填好了墓,小释也还是如大江奔流般壮观地哭着,秦桑也没管她,长手一挥,腰间的渡骨笛瞬间增大数倍,秦桑兀自拉起小释的手,踏上渡骨笛,凌空而上时,回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青年,而后甩出一道白符,在其周围筑了道结界,随即踏笛而去。
而当秦桑领着哭得豪情万丈的小释回到森林时,宓纯言的言语风暴纷至沓来,秦桑只是默默听着,反常地没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