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了,张小千上了车,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透过窗户,看到远处的公墓在葱郁的野草里若隐若现,就像是驼背的老人低头捡东西。那被风削平的坟顶,宛若老人佝偻的后背。
老爹走了,司机准备在村头停一会儿,因为车里的座位还空着很多。
张小千看着随风摇摆的庄稼,就像是一群孩子在举着手臂左右摇摆,看久了会有一种催眠的感觉。这时,从村里跑出一个人,正快步向这里跑来。
那人是张小千的发小,叫萧鹏,应该是刚从体校回来。司机准备发动车子了,那人加快了步伐,速度很快,使劲摆着双臂,好似在百米赛跑。
上了车,他笑眯眯地对着司机连忙道歉,放好行李之后,突然发现了张小千。
“呦,千千呐,真有缘!干什么去啊?”萧鹏的嗓门很大,不去当男高音歌手真是屈才了。
旁边一对小姑娘回过头来瞅了瞅坐在她们后面的张小千,捂着小嘴笑了笑,然后二人开始窃窃私语。
“去面试!”张小千冷冷地说道,头依靠在座椅上,然后又起来调了调角度,准备睡一觉,去往滨海市里要一个多小时。
“巧了,我也去面试。是一家健身俱乐部,招健身教练。”萧鹏弯起胳膊,让肱二头肌鼓了起来,“你呢?”
“给网站做美工。”
“淘宝?”
“网上公墓。”张小千说完就后悔了,只听萧鹏惊讶地叫道,本来平时声音就很粗犷嘹亮,这一叫更是震撼了整个车厢,让所有人都看向他们俩。“啊!现在都有网上公墓了!”他又凑到张小千的耳边低声说道:“是不是以后就有虚拟情人了?”
萧鹏的话还是被前面的两个小姑娘听到了,回头看了看他们俩,然后噗嗤笑了,接着就转过头继续吃薯片。他和张小千坐在一起,浑身的香水味儿弥漫了整个车厢。
车已经行驶在了柏油路上,萧鹏正在跟某个人微信聊天,对着手机满脸笑容,不时咯咯笑了起来。
张小千看着窗外飞快流逝的田野,回想起昨夜大雨中那摇晃的手电光,一股寒意又萦绕在心头。
这个世界真的有鬼魂吗?生与死也许是这个世间最大的一条鸿沟。大千世界的一草一木,盛衰交替,轮回不休,总有一条路你不得不走。
张小千陷入了沉思,这时手机响了,铃声是一首甜美女生唱的歌。是个陌生号码,他咦了一声,不过还是接了,万一是网上公墓的人事打来的呢。
“喂!”张小千小声说道。
“喂!先生,需要服务吗?”是个甜美的女生,声音极具挑逗性。
“你打错了吧?我不需要什么服务!我要挂电话了!”
“别挂,别挂,是萧大鹏出的馊主意!”
张小千看着萧鹏狡黠的笑容,然后继续问道:“你是谁?”
“连我都忘记了?真让人伤心!讨厌你,哼!”
张小千不耐烦了,虽然这个女孩声音很好听,就像乌兰托娅唱《套马杆》的那种迷人嗓音,但是他不想跟不认识的人浪费时间。于是潇洒地挂了电话。
萧鹏一脸惊愕地看着张小千,“你惨了!你不但连她都忘了,还挂了她的电话,看来下半辈子将会生活在那个女孩儿的复仇里了!”
他用自己的手机拨了回去,笑嘻嘻地连忙道歉,“千千这人昨晚撞鬼了,现在还没缓个劲儿来,你就别生他的气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好不好?”电话那头一直嚷嚷着骂张小千没良心,很久之后才挂了电话。
这个姑娘叫上官水月,她和他们俩原来是小学同学,小时候住在舅舅家,跟张小千家正好对门,小学以后才被爸爸妈妈接到了城里。
她的爸爸是滨海市的刑警,妈妈是法医,现在她在一家私立医院做实习护士的工作。萧鹏也是这几天才通过朋友圈要到了她的电话,刚才跟萧鹏在微信上聊天的正是上官水月。
张小千想起来了,自从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见过上官水月,只是记得小时候她是班里最水灵可爱的女孩。时光匆匆,不知道现在的上官水月是什么样子。
“我昨晚好像见到我二叔了!”张小千直视着萧鹏说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真遇见鬼了?”
张小千把昨晚的经历告诉了萧鹏,萧鹏只当听鬼故事,说了很多没正经的话。
车到站了,他们二人下了车,张小千看了看时间,上午八点整。
上官在出站口等着他们,萧鹏故意不打招呼,让张小千自己认。上午的都市很干净。
张小千还是一样认出来了,不过他还是感觉很惊讶,以前的上官居然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美人,她只是稍稍画了妆,就娇艳欲滴,美得太过分了。
上官比在电话里收敛了不少,两颗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张小千看,好像要看他尴尬出丑。
二人稍微打了招呼,张小千就拦了一辆出租车,说要去面试。上官和萧鹏跟他摆了摆手,萧鹏指着对面的咖啡书屋,示意张小千面试后来这里找他们。
张小千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对司机师傅说道:“师傅,到天桥路滨海大厦。”
司机吃了一惊,“小伙子很厉害嘛,滨海大厦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你是什么专业?在哪个大学毕业的?清华?”
张小千摇了摇头,不想跟这个司机废话。
“难道是北大?”司机看张小千没有说话,以为自己没猜到点子上,“海大?不能再低了,不然怎么会去那里面试。”
张小千懒得搭理这个司机,但是他却自言自语说了一路,真怀疑这司机是不是脱口秀出身。
手机响了,这会儿是网上公墓的人事打来的,“不好意思,张先生,面试的地点临时改变,待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给您造成的不便我很抱歉。”
张小千嗯了一声,很快收到了一条短信:“西海路99号下车,往北走一百多米有一条黄土路,顺着黄土路一直向西走,过了滨海市的十里坡公墓,就会看到一座老别墅,给你面试的董总就住在里面。”
“师傅,不去滨海大厦了,去西海路99号。”
“可以,但是那里很远,我们很少去那里的。那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接着司机又开始抱怨挣钱不容易啊,世道吃紧,且行且珍惜一类的话。张小千带上耳机,躲过了司机的滔滔不绝,沉浸在降央卓玛的《西海情歌》里,当然这个西海是在高原之上。
--
下车后,张小千按照短信的要求来到了黄土路,顺着黄土路向西走,果然看到了远处洁白的大理石墓碑在一叠一叠的斜坡上矗立着。
那就是十里坡公墓,滨海市大部分的先烈们都在这里安息着。周围栽着一些一人高的松树。
在来的途中,看到一排排整齐的别墅群坐落在道路两旁,而这里却很少,张小千翻过十里坡公墓,看到了那座矗立在葱郁山腰上的老别墅。
坡很缓,一条石头堆砌的小路直通那座老别墅,看来石路是专程为它铺设的。
南面是西海海湾,站在低缓的丘陵上,张小千能够感受到吹来的海风,一股淡淡的咸腥味吸入鼻子,倒觉得沁人心脾。
他沿着石头向老别墅走去,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并不是因为面试本身,而是这里似乎透露着一种亡灵的气息,让张小千觉得周围的碎石草木,小鸟飞虫,都是亡灵的另一种形态。
远远看去,这座老别墅没有一点儿现代气息,宛若从旧中国留下来的列强修建的西式住宅。
墙上爬满了细小的藤蔓,就像老别墅突兀的血管,门前有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除了南边一小枝还发着鲜绿的嫩芽,基本上所有的枝桠都枯死了。
干枯的枝桠斜向上指着,就像一个年迈枯瘦的老奶奶,指着天空数星星。
老槐树的树干被虫蛀得很严重,从树根处向上延伸一人多高,有一条树缝,里面应该是空心的,可以藏下一个人。
张小千嗯了一声,发现别墅门前有一团移动的黑影,动作慢悠悠的,让人以为是从地里冒出来的黑烟。
走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色的小猫,它看到有陌生人来了,立刻窜了出去,一跃上了老槐树,站在枝桠尖儿上盯着张小千。
这只猫的眼睛跟别的猫很不一样,只是轻微一瞥,就让张小千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感觉。
他迈上花岗岩砌成的石阶,慢慢走近老别墅的木门,抬起手准备敲门。这扇门呈蜡黄色,上面雕刻了一幅图案,但是因为年代很久了,非常模糊,看不清雕刻的是什么。
刚要敲门,门开了,张小千吓了一跳,这一幕和鬼片里一模一样,都是自动打开的门,伴随着令人揪心的吱吱声,就跟小孩子尖声哭泣差不多。
走出一个人,原来是这人开的门。他长得很魁梧,虽然被蓬乱的头发挡住了脸颊上的刀疤,但是张小千还是注意到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没有理会张小千,径直向老别墅东面走去,那里有一条环山路。
别墅距离环山路只有一百多米,在环山路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SUV,看那车型,不用猜都知道,那是一辆一百多万的路虎。趴在路边,就像一头黑熊。
张小千有点后悔来到这里,搁谁在这里都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某些令人不安心的东西仿佛正悄悄地靠近他。
“有人吗?”
“哎,来了!”一个微胖的女孩走了出来,年纪比张小千大不了多少,模样甜美,微胖的身材配上她的红裙子,让她更加丰满和性感。“你是来面试的?张小千?”
“是!”
“快进来吧,我上去叫采薇姐。”她的高跟鞋敲打着木质楼梯,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