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寂静的小树林里,一道肉体碰撞发出的沉闷撞击声惊起满树飞鸟。
落满了枯叶的柔软地面上爬起来一名少年,抬起袖子擦干净嘴角流出的血迹,站起身来望向身旁的四人。
此地名为迷雾山,山不算高,却匪夷所思地终年被云雾缭绕,经年不散,名字因此而来。
相传其上居住着一群喜欢吃人饮血的魔教教徒,十数年来凡是有上山砍柴的村民们,十人中无一归来。
因此这里也成了附近七村里的禁忌之地。
但是对于十五六岁的孩子们来说,相比这些从未亲眼所见的传说中的事迹,还是来自父母长辈们的巴掌与棍棒更加令人感到敬畏。
所以在魔雾山的山下外围,因为大人们的敬而远之,反而成为了这群少年们打架斗殴的常聚场所。
当然陈仙并不喜欢打架,这并不是因为他作为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读过几年私塾,喜欢凡事以理服人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压根就打不过任何人。
虽说自出生起就可以对周身世界里游荡的稀薄真元感受的一清二楚,甚至可以如呼吸般轻松简单地将真元纳入身体,但是他就是无法修行。
因为陈仙只有九根手指。
在他出生的那一年,一名途经此地的没有留下名字的老道人,贪了他们家的一杯茶,便等到了陈仙出生的那一刻,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断了他的一生。
“此子命太硬,克亲,需断一指。”
老道说完这句话便没有给他的父母留下任何思考反应的机会,当机立断地拔剑,挥剑,归鞘。
甚至那一根指头还没能落地,老道的动作便已经做完了,快到没有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出的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仙的父亲才没有一怒之下召集全村的村民们将这个糟老头当场乱棍打死。因为即使以他那不弱的修为,也在这个老道的身上感知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境界门槛。
换句话说,即使是葬送掉整个陈家村的数百条人命,也不见得能够伤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的一根毫毛。
所以陈念只得咬着牙拾起断掉的手指,将孩儿牢牢地护在怀中,满腔怒火充斥着双眼,望向背影耸动,大笑着长步离去的老道身上。
但是自此陈仙命硬克亲的传闻便传了开去,更何况有他的断指作证,村民们便相信地更加彻底了,牢牢地看紧了自家的孩子,避免与这个不祥之人有所瓜葛。
于是陈仙就在这样压抑且沉闷的氛围中长大,尤其是当母亲去世,父亲云游后,除了村长与几个年迈的长老对他照顾有加外,几乎没有任何村民愿意多看他一眼。
更加严重的是他的断指,老道一剑破了他的命格。命格不全,身体就像是一个破了口子的气球,即使他能比起常人感知到大千世界中多出十倍,甚至百倍的真元数量,即使他能比起常人轻松无数倍地将真元吸纳入身体,但是只要这些真元无法保存在他的丹田里,化为身体的一部分,那便与他毫不相干。
所以即使是整个村子里天赋最为低劣的小孩,到了与陈仙同龄的年纪也都已经至少摸到了筑基的门槛。但是陈仙还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黯然神伤。
这就像在你的眼前摆放着一座金山银山,但是任凭你费尽心思也带不走其中的一颗沙粒。
陈仙也曾着急过,烦闷过,暴躁过,生气过,但是最后他明白了这些都没有用。
包括自己,也没有用。
没有用的东西,被称为废物;而没有用的人,则被称为废人。
“你这样一个废人,如何能留在我们陈家村?”
西方为首的一名锦袍少年扬着嘴,不屑地说道。
其余三方的少年们环着手臂,哄笑着看着被围在中央虚弱不堪的陈仙喘着沉重的呼吸。
在这样一个讲究力量的世界里,没有力量,那你便不配拥有任何的尊严可言。
“陈家村的一百三十七条村规中,没有一条不准我留在这里。”
陈仙不卑不亢地说道,稚嫩地面庞平静如水,只是多了许多污迹。
“砰!”
回答他的只有一击沉重的鞭腿,狠狠地扫向他的腰际。
陈仙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即使来得及,他也根本无法抵御。
轻飘飘地身子在空中像是一片被风刮走的落叶,撞在了一根粗壮地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哼后摔落在地。
这一次陈仙没能再爬起来。
因为有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脸庞上。
“说,你是不是一个废人?”为首的陈啸冷声问道,其余三人围在他的身边,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连蝼蚁都不如的人。
“不是!”陈仙忍受着屈辱,却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一个人可以被打到,但是却永远无法被打败,这是父亲教给他的道理。
“砰!”
又一只脚重重地抬起,然后砸落在他的身上。
“说,你是不是一个废人?”有人再次问道。
“不是!”陈仙再次咬牙重复着这简单,却又无比沉重的两个字。
“砰!”
……
……
少年精力终究有限,即使是他们有三人,也终究有打累的时候。
陈仙在这过程中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次,在剧痛中昏迷,又在剧痛中惊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黑,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今夜无月。
幽深的魔雾山上传来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不知道到底是人还是兽,还是某些存在于传说中的妖魔鬼怪。
陈仙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感到疼痛,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不用说走回村子了,即使是站起来以他现在都无法做到。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陈仙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呼喊,期盼能求得一线生机,他可不想死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可是心中有着大理想,大抱负的人。
只是这一声呐喊没能唤来拯救他的人,却牵动了他胸腔的断骨,引来一阵剧痛,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吼!”
回应他的只有漫山遍野的野兽嘶吼,光是听声音仿佛都能想象出那些狰狞的面孔。
“你是谁?”
忽的,一道稚嫩少女的声音不知道从树林的何处传来。
陈仙来不及思考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出现的这样的一个人,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他还有太多太多想做的事情没能做完,他还不想死。
“我叫陈仙,是陈家村的陈念的儿子。”
“成仙?”少女“咯咯”地笑了两声,笑声动人,“我还成魔呢。”
听到被人取笑自己的名字,陈仙显得无动于衷,因为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早已习惯,更何况少女的话语中其实并没有任何的恶意。他反倒是觉得这姑娘的笑声真好听,像是自家门前时常光顾的百灵鸟般动听,胸中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你大晚上的不回家睡觉,跑来这里干嘛?”
少女见到陈仙对她的调笑没有回应,觉得有些无趣,收起笑声问道。
“我被人欺负了,他们打断了我的几根骨头,然后把我扔在了这里。”
陈仙老老实实的全盘托出。
“他们打你,你不会打他们吗?”少女拧着眉头不解地说道。
“我打不过他们。”陈仙声音略显低沉。
“那你不会咬他们吗?”少女一脸看白痴一样的神情,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谆谆教导”道,“打不过就咬啊,用你的牙齿狠狠地啃在他们的身上,咬下他们的肉,让他们永远都记住你的狠,这样他们就不会在欺负你了!”
陈仙尴尬地听着姑娘给他传授的“经验”,如他这样一个连打架都不喜欢的人,又如何会去咬人?
好在姑娘见到陈仙一言不发,只觉得这个人怎么动不动就不喜欢说话,真的是好生无趣,叹了一口气走到他的身边,跪伏下身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月色下一眨一眨,随着在她的纤白细手开始拿捏起陈仙的身子。
陈仙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少女如此亲密地接触,说不清的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疼痛,总之身体开始发抖。
“你冷吗?”少女好奇地问道。
“不冷。”陈仙紧张地回答道。
“你断了一十七根骨头,”少女摸索了一遍陈仙的全身后,收起了双手,平静地说道。
陈仙心里感到一阵委屈,书上常说善恶有报,可是难道自己有做错过什么吗?
少女皱了皱眉,似乎是感受到了陈仙低陷的情绪,说道:“又不是治不好。”
“你能治吗?”陈仙紧张得问道。
听到这句话,少女得意翘了翘嘴角:“我当然能治好。”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就算我给你治好了,你回去还是会被人打断。那又何必白费我一番心血?”
陈仙心里感到一阵羞辱,俗话说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即使是自己都不敢轻易有所损耗,但是却在少女的口中,好似像是一堆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烂鱼肉,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别人肆意践踏。
“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陈仙心里默默地发誓。
只是这力量,力量又该从何而来?
“不过,”少女轻咳了一声,语调中带有丝丝窃喜,像是小女孩偷偷藏了一块喜欢的糖果,“要是你答应当我的徒弟,我就答应治好你。我还可以帮你把那些欺负你的人全部教训一遍!”
陈仙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他觉得这很好笑,很不可思议,由于被打地多了,所以他可以说是村子里最清楚那三人实力的人,即便是在整个七村当中,那名锦袍少年的修为也是可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再加上他的身世卓越,几乎从来就没有受过任何人的欺负,于是说道:“你打得过他们吗?”
“哼!”少女用了一声冷哼来表达她对这个问题的不屑回答,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柄精致的小匕首,在这无月之夜里散发出淡淡地绿光,放在陈仙的眼前晃了晃,询问道:“乖徒儿,叫不叫师父?”
借着这道绿光,陈仙看清了藏在匕首后面的那张盈盈笑脸,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两个小酒窝随着匕首的晃动时隐时现,伴随着幽幽绿光,精致的脸庞颇有一番妖艳。
陈仙不想开口,但是又害怕那柄看上去无比锋利地匕首轻而易举地划过他的身体,在这样的时间里这样的地点,他忽然开始相信村子里关于魔雾山的传言。
“我可以叫你师父。”陈仙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液,说道,“但是我的师父必须要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我当然很了不起,”少女得意地说道,身体里真元外放,“你见过十五岁的起灵境吗?你师父我就是!”
感受着这股不弱的威压,陈仙目露惊撼,内心里五味陈杂,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可以在这样的年纪里修行到这样了不起的境界,而自己,可是却连筑基境一重都没有。
两相对比,陈仙更加发现自己的弱小,只是当下的时间不容他再想太多,急忙辩解道:“了不起并不能光指实力。”
“那还有什么?”少女不满地问道。
“至少,至少你得先救好我。”
少女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明白了陈仙的小算盘,只是看着他眼眸里那股对力量真切的渴望以及那颗不甘的心,再加上如今他的这幅凄惨模样,也不忍对他多作嬉闹。收回匕首,将其放在手腕上轻轻掠过,划出了一道清晰地血痕,趁着鲜血从中渐渐溢出之前,急忙将手腕移至陈仙的唇上,鲜血流出滴落入他的唇中。
随着这道鲜血的溢出,林间的野兽们忽然争先恐后地发出嘶吼,却又不像之前的那般张扬跋扈,反倒像是……有些惊恐?
原来血可以治疗断骨吗?陈仙好奇地想到。下一刻,受伤的断骨处忽然像是有无数只蚂蚁一齐撕咬,奇痒难止。身体的每一块肌肤都好似被人用锋利的指甲一遍遍地划过,擦出一道道血痕,然后抓出血,然后继续深入他的骨肉,每一块指甲中都夹杂着细碎肉末。
陈仙早已经痛楚不堪,双眸紧闭,牙龈紧咬,身体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像是寒冷冬夜里无依无靠的孩子,只能依托于大地母亲,模样着实可怜。
少女显得有些慌乱,虽然她知道凡人对于引血入道会有着剧烈痛苦地反应,只是,这痛苦未免也太过强烈了吧?
好在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不知道是痛苦终于过去了,还是陈仙已经痛昏了,少女俯下身子望着一动不动地陈仙,内心里满是愧疚,害怕他就这么死去了。
她可是救人的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不知道是否是听到了她的祈祷,陈仙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身体里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是要将他脆弱的小身板从中撑裂开,每一根骨骼都像是承受了巨石般的重量,发出咯吱地响声,身体里升腾起一股无名戾气,陈仙的脑海中此时只有一个字:
“杀!”
像是见到了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陈仙忍受住了身体受伤的剧痛,站起身来,一拳狠狠地向着少女砸去。
拳头砸出的一瞬间,陈仙脑海里仅有的一丝意识便感到了后悔,只是戾气当头,拳势难阻。以他十六岁的恰好年纪,虽说无法修行,但是光凭力气也已经不小。连忙急声呼道:“小心!”
“砰!”
只是拳头比他想象中得更快、更猛地砸落在了少女的肩头。少女却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陈仙一拳击中,却像是击在了一块铁板之上,然后铁板传来无穷劲力,竟是沿着他的拳头逆袭而上,传入他的四肢百骸,身体里骨骼筋脉发出颤抖,像是即将寸寸尽碎地前兆!
陈仙一口鲜血猛地喷出,这一拳的反震之伤,竟是比起陈啸三人的殴打更重!顿时两眼发黑,身体软绵绵地跌落在柔软的泥土地里。
临昏迷前的最后一瞬间,只见到少女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凝望着自己,白净光鲜的脸颊上露出了似笑非笑地笑容,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真像是故事里那些吃人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