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站到工学院不远,从工学院到火车站不近,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只是一直朝前走,再朝前走,行李箱滑过人行道落满梧桐树叶子的彩色方砖,有细细碎碎的声响,许安不停地停下来抱我,很紧很紧的拥抱,让人喘不过气来。
许安要去的那个地方很远,没有人知道那座陌生的城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他,还有他的音乐。那张薄薄的车票,在掌心,像是一张画满诅咒的符。“14车厢,112座,临窗的位置,可以看尽一路的湖光山色。”我说。
“可是我只看了一半的风景,从T122的车窗里,看到右边的世界。”
“等你回来,你会看到另一侧车窗的风景。”
“我会回来的!”许安温柔地吻我,然后拖着旅行箱,背着吉他,消失在站台的拐角。像是夕阳走过廊檐,天便黑了。我蹲在无边的黑暗里,哭出声来……
冬季的校园,还是旧日模样,梧桐,山墙,木地板,和阴暗的走廊。男生宿舍六楼面南的那扇窗,三点一刻的阳光现在又照在谁的书上?没有许安的日子,我常爱去操场转转,草坪上弹吉他的同学很多,都是外班的,见过面,却不认识。隔壁班那个头发长长的,总爱穿牛仔喇叭裤的男生也会去,我以前曾在楼道里见过他,却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弹一把很旧的吉他,过门之后,便是他疲惫的,哑哑的声音,朴树的《那些花儿》,许安常常唱的歌。
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一直下到圣诞节,我每天都会去收发室看信,他在圣诞卡上画一只大脚印,用2B铅笔涂成黑色,扉页写一句歌词“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的睫毛下!”我好怀恋他的吉他和声音,我也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许安留给我的吉他,胡乱地拨弄着。
忽然有一天,隔壁班那个男生来找我,问我为什么好久都没有去操场听他弹吉他,我没回答,他带着我在操场的草坪坐下来,弹起了他刚写的歌,他的声音依旧很疲惫,哑哑的在风里飘忽着,是《绿袖子》,那首木管五重奏的曲子,填了词,听得让人落泪。
他唱歌的时候一直看着很远的地方,有细碎的发,到额角,又滑下。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没有想过要问他,我只是在那晚的日记里称呼他“大喇叭”,因为他洗得发白的牛仔喇叭裤。后来他又约过我几次,我都拒绝了,我在等许安。收发室每天都会有信,却没有一封是许安寄来的。从女生宿舍到收发室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大喇叭”便会每天坐在花坛上弹吉他,唱那首说是写给我的歌,有点感动,也有点感伤。快寒假的时候,大喇叭托同学在我的课本里夹了一张电影票,双座的。可我却到下晚自习的时候才知道,当我匆匆赶到影剧院的时候,大喇叭仍站在玻璃橱窗前等我,手里捧着一打玫瑰花,风很大,花瓣被吹得零零落落的。我哭了,那晚的电影是张婉婷的《北京乐与路》。没有开始,却有结局。我不再去收发室看信了。我学起了吉他,音准很差。
那一年的情人节学校还没有开学,我收到了两张情人卡,一张来自北方,一张来自学校。大喇叭在卡的空白处写一句了歌词;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的睫毛下……
许安的卡是几米的《恋之风景》,登嬴梨雪,和躺在天使翅膀里的盲女孩。那年寒假我去梅花山看枫叶,所以我给他们每人寄了一片枫叶。寄给大喇叭的那
片,是一直夹在日记里的,那页日记这样写:今天我问大喇叭,会不会有一天,你会从
我身边飞走,我站起来,做了一个扇动翅膀的动作。大喇叭也站起来,在我身边游啊游
啊,他说他是一尾金鱼,永远都不会飞。
在枫叶寄出去的第二天,许安便回来了,扛着那把木吉他站在我的窗下,风吹起
来,他纷乱的长发散落在肩上,他说他回来的时候,坐14车厢,97座,刚好从T122的车窗里,看到左边的世界。
我轻轻关上窗子。
他在窗外弹了一夜吉他,半夜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雪。第二天许安便走了,雪地
上留了一行字:原来最美的风景,是一转身就能看见你……
开学了,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大喇叭,他的同学告诉我大喇叭走了,留给我一封信,信里他告诉我,他要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音乐。
我又一次去了操场,却不是为了听别人弹吉他,因为我已经学会了自己为自己弹吉他,音准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