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从枝叶间的缝隙穿透而过，在挤满青草的庭院中留下点点斑驳。光洁的石板道上，一名女子正碎步轻移。
女子年约双十，着一袭淡绿色长裙，眉目清婉，尤其是双颊上淡淡的婴儿肥，为其增添了几分娇俏，只是神情半敛，仿佛带着些许忧愁。
片刻后，女子忽然停了下来，却只是怔怔地望着某个方向。
日头不知不觉上移了些，细碎的金光将凝脂般的肌肤打得通透，女子似有所觉，继续朝前走去。
这是一座显得有些破旧的木屋，茂密的藤蔓自四面将其团团围住，便连门窗也未放过，仿佛弃置了多年。绿裙女子却恰恰在这么一间屋子前停住，且走上去敲了敲门。“师兄。”
敲门和喊话的声音都极为轻柔，只是等了片刻却无人回应，女子方再次扬起素手，“吱呀”一声木门便被揭开，露出一个男子身影。
男子个头有些高，长得却极为瘦弱，一袭青色长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宛如裹着衣布的竹竿一般，相貌倒是周正，只是脸色却一片仿佛久病不愈的蜡黄，因而看不出实际年龄。
微微笑了笑，男子张张嘴正要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初时还好，紧接着却越发剧烈，直咳得整个人都折了。
绿衣女子赶紧上前扶住，轻轻地在其后背拍打着，虽然面有忧色，动作却不显慌乱，也没有多问，想来是见惯了这种场景。
男子的咳嗽渐渐止住，又喘息一阵，这才直起身子，望了望女子蹙起的眉头，轻笑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女子不言，静静为其整理着稍显凌乱的衣裳，只是红润的小嘴却紧紧撅着。
男子顿时苦笑不已，叹息道：“师妹啊，我不像你和其他人，我的资质决定了只能走这条路，根本没得选！”
只是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方才还温婉如水的女子立马变了脸色，气鼓鼓道：“不管怎么样总不能拿命去换！”
“如果不是实在被逼到了绝境，我也不会如此。再者如今若不果断些，以后想拿命换也没机会……”
“哼！”女子别过身去。
“师妹！好师妹，不要不理我嘛！”男子夸张地喊了几句，见她没反应，当即正色道：“好让师妹知道，再过不久我应该便能突破，届时苦日子也就终于到头了！”
“此话当真？”女子转过身来欣喜地问道。
“师兄何曾骗过你？”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你这副模样实在让人看得心疼。”女子忽地一跺脚，嗔道：“师兄你又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话虽如此说，男子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女子正待计较，不经意间瞥见逐渐登高的日头，恨恨道：“罢了，时候不早，便留待下次一起算！”走出几步，见男子跟了上来，道：“你且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男子拱手道：“那便麻烦师妹了。”
“哼！装模作样，虚伪！”
男子顿时笑了起来，待那道倩影渐渐消失在晨光中，又恢复了病态的模样。
这名男子自然就是风岚，如今已是他在天心门的第七个年头。从接受了九叶以毒性灵液刺激修为的提议之后，风岚便一直用此法进行修炼，且足足坚持了将近七年，不仅受尽煎熬，落下一身暗伤，便连寿元都折损了近四成。但和其取得的成果比起来，风岚自认为这些代价还是完全能够接受的，因为再差一步，他便能达到练气大圆满，从而冲击凝真境。
说到凝真境，便不得不提起凝真丹，这是辅助练气修士突破凝真境的一种重要丹药，若非天纵之资，可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进行突破，否则或多或少都要倚靠其几分。
练气只是半只脚踏上修行，凝真才算得上真正入门，因此凝真丹虽然只是二品丹药里的低阶丹药，却掌控着修士进阶的命脉，对于一个需要统治力的宗门来说其重要性和价值自然不言而喻。也正是如此，门派对凝真丹的控制极为严格，几乎达到了垄断的程度，寻常渠道根本难有所获。
天心门的凝真丹是三年一发放，发放的对象则是那些在三十五岁之前进入练气大圆满的弟子，且只要在三十五岁以下，一次未能突破还能再次甚至多次领取，直到年龄超出范围。
离下一回发放凝真丹的时间还有数月，正是为了赶上这次机会不至于再等三年，风岚前段时间几乎真的拿命在拼。结果也不差，再用不了多久他便能跨出最后一小步，这颗凝真丹肯定是跑不了的！
想到此处，风岚精神一振，片刻却又萎靡下去，摇摇头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摆设和刚住进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墙上和地面上藤蔓横生，倒是增添了几分生机。
风岚半躺在床头，虽然闭着眼，九颗天殒珠却在离其数尺高的半空中不停地变幻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九颗珠子一凝，旋即四散而飞，在房间里无规则地舞动起来。
“不错，你能在练气境便将第一幅天殒图彻底掌控，运转自如，却是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
风岚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空中的珠子却无一坠落，虽然只是玩耍，却也足见其灵觉大涨，道：“还多亏了前辈指点！”
“那是自然！”九叶傲然道。“不过你在此道上还算有些天赋，加之日日受毒性锻磨，有这个结果也是应该的。”
“前辈曾言灵觉对瓶颈的突破极有裨益，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呵呵，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没想到你却记得。也罢，既然你问起，那我便说道说道。”顿了顿，九叶接着道：“若将灵力比作兵刃，那么灵觉则相当于把持兵刃的手，手越强壮，对兵刃的掌握程度自然也就越高，运用也就更为娴熟和灵活。这一点你在平时便应当有所体会。”
风岚听得听得连连点头，等了会却发现没了下文，疑惑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这还说得不够明白？”
风岚讪笑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哼！若施法或对敌是对灵力的运用，那修行难道就不是了？突破难道就不是了？懂了吗？”
“原来如此！”风岚恍然大悟。“却是前辈把灵力比作兵刃的说法将我误导……咳咳那个思维一时没能转过弯。这般说来我前几次突破除了灵液的作用，和灵觉的增长也脱不了干系？”
“可以这么说，但灵觉在突破上所起的效果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如今你第一幅天殒图大成，灵觉比同阶修士高出三成左右，突破凝真境的几率也就增加个半成到一成，远远不足以填补你资质上的缺陷。此事想必还大有几番波折。”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转瞬却又破灭，好在也早就习惯了，道：“无论如何那一步也是要走的，此次不成就当是积攒些经验，机会总还有，我就不信熬到三十五岁也不能成功！”
风岚如今是二十二岁，算起来一共有五次机会，倒不至于担心得合不上眼。加之还有些底牌在身，真被逼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是万分凶险，说不得也要打出去试试。
“你又想差了。”九叶淡淡道。“像这种大的瓶颈，若不能一蹴而过，必然会被活活憋死。”
风岚一惊。“这是为何？”
“突破突破，也就是破后而立，须得有破才能立。破大瓶颈时，身体玄门大开，元气涌泄，若能功成便罢，自然可得弥补。若是不能，元气也就白白消耗流失掉了，一次两次还好，若是多了，即便天纵之才也会沦为废物，终生不得寸进！”
风岚悚然，道：“那我……”
“最好不要过三，否则你也没有修行下去的必要了。”
默然半晌，风岚道：“前辈的那株玄茎果可还在？”
“自然是在的。不过这一次你就别想打它的主意了。先试试水，再做计较。”
原来九叶早就有所打算，风岚顿时把心放了放。
“尽快突破至练气圆满吧，到时再还好修养一番以作准备。”
“身体里的余毒当真不能彻底清除？”风岚涩声道。
九叶轻笑一声，道：“将近七年的积累，毒之霸道与侵蚀之深又岂是寻常手段能解的？未踏入凝真，此事你想都不要想！”
风岚摇摇头，道：“我只是担心会在关键时刻造成影响。”
“届时我自然能将其压制下去。”九叶顿了顿道：“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活到今天且修为还不断精进？”
“那我就放心了。”
九叶却冷笑起来，道：“你是放心了，我却很不放心！”
“什么？”
“你与那许清如郎情妾意，打算什么时候结成道侣啊？”
风岚一怔，旋即哭笑不得。“前辈说笑了，我与师妹多年共处，虽然免不了亲密一些，却如兄妹一般，怎么也扯不到男女之情上面去。”
九叶阴森森道：“日久生情的道理难道我会不知？”
风岚顿时瞠目结舌。
“再者，就算你薄情寡义，不代表人家也如此……”
风岚几欲抓狂，这这这……这怎么又成薄情寡义了？
“这几年来你缠绵病榻，人家关怀备至，极尽照料，恨不得同吃同睡。就是平素，那双眼珠子也见到你就放光，宛如见着屎的饿狗一般……”
风岚已接近奔溃，木然道：“前辈的意思我明白了，莫要再多言，且不说师妹对我没那个意思，就算是有，身负重担之下我也是万万不敢和男女私情有所沾染的！”
许清如心地和脾性都是极好的，风岚着实当她如亲妹妹一般颇为喜爱，却遭九叶无故编排，本还想提醒几句，但迫于其淫威，最终还是作罢。
“哼！但愿你能明白。修行一途既阻且长，当一心向之，切莫过多惹上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