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跟着穗子走了,我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不想面对,丢给聂志翔一个烂摊子,让他去实现他做丈夫的价值。同样我也留给他一个空间让他解决好自己的过去,我则要在无人相识的地方,好好计划未来。
所以,我内疚,对李彬,对聂志翔实;所以我羞愧,对父母,对朋友。飞机起飞那一刻,我甚至自私的想,让我与飞机一起飞吧,永远不要落回地面。刹那间明白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是想多么的失望无奈,才会想到“从明天起……”。
我在穗子家住了几天,身体康复后,就不好天天由她陪着,毕竟我们得生活,得为了生计奔波。我去旅行社参团,到鼓浪屿探访林语堂旧居;去曾厝垸领略原生态自然树,又到南普陀寺寻找弘一大师的踪迹。徘徊在寺院的花树下,感觉那超然的宁静,没有纷争没有名利,更没有得失,这位一代才子能毅然决然地走出红尘,是否也是看尽了人世的繁华,寻求灵魂的飘然?当他将曾经的爱人拒于门外时,是否也满怀了慈悲?本打算再到厦门大学见见仰慕的金庸先生,无奈聂志翔飞过来了:“听说你天天去南普陀寺听佛音,留恋忘返,还与那儿的一位僧客面熟,我若再不来,你是不是也会如李叔同一样皈依佛门啊!”
我还真有点想法,不过总是恋着红尘。
想想,学校给的假期也到头了,就算要走,也不能走得不明不白的,那儿毕竟是家乡,不能让人背后议论不休,连累家人。
穗子抱着我,在耳边轻语:“蓝蓝,这爱伙不错,让人放心。”
聂志翔果真让人放心,一回家便见父母弟弟弟妹小侄女全都在,母亲一见我便哭,拉着我的手嗔怪:“你这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说,白白让我们担心。”弟弟则不好意思地笑笑,“姐,别生气,当时我也是气昏头了。”家人有再多不对,总是血脉之亲,冷了这头,还有那头,我怀疑地望向聂志翔,我绝不会相信是亲情让他们如此宽容,当年脆弱的我落魄归乡,企图寻求安慰,得到的却是比在大学还严冽的处境。
一样的打击,不一样的结局,这是不是情人与丈夫的区别呢?我心里一阵凄凉。
“姐夫全说了,是误会。那李家人给爸妈赔理道歉去了,带了好多东西,不过,看样子,那家人挺有钱,开得是大奔呢!”弟弟两眼冒出贪婪羡慕的绿光,口里啧啧不已。
李彬?我困惑更大了,迷惘地盯着聂志翔。
“事情因他而起,当然由他而止。我们一起去了你的学校澄清事实,又去了父母那儿。”怎么澄清地他没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找个机会 把弟弟拖到阳台上,“说吧,你拿了人家多少,别装清高,你不把我卖了,绝不是我亲弟弟。”
“什么?”他后跳一步。
“拿来!”我进逼一步。
“没有,你当我什么人。”负隅顽抗。
“1,2,……”我拉长声调。
他脸红了,仍嘴犟着不承认。
“好,我找你媳妇要去,到时就不只是钱的问题了。”
“别,”他拦住我,“没多少,就……就一……二万。”
“你姐很挺贵的,我以为也就几千呢。”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不是那么回事,那土豪说,一万是你的医药费,一万是你的精神损失费,姐夫不肯收,我最近手里紧,借我用用吧,啊,好姐姐。”他撒起娇来,全然忘了如何将水泼我脸上的。
他们走后,我向聂志翔实要解释。
他收拾完屋子,拿出一些文件放在桌上,又把我拉到身边。“蓝韵,这次的事,是我这个丈夫不称职,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儿。从此之后,我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我以生命爱护你。这是我所有家当,还有‘云起’的房子是我们的,房产证上是我们的名字。”我吃惊地望着他,半天回过神了,可怜我一直把他是无家可归当作不肯离婚的理由。
“你这么有钱?”
“还行吧,养老婆没问题,至少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你算是高富帅?”我审视着他。
“高嘛,一米八,不矮;富嘛,年薪几十万,不穷;帅嘛,”他拧着自己的脸,“应该不难看吧,你说呢。”
我故意向后拉远距离细瞧,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远观无碍,近瞧,有点瑕疵,配我勉强可以。”他忍住笑意,将我按在怀里。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怎么也不会再让你独自承受。班,你愿上就去,不愿就在家写你的东西,过些天我们搬回‘云起’,那儿安静,也没有那么多同事需要应付。从此,我们一心一意过日子,好不好?”
“好!”
聂志翔托了所有的关系,动用了好多人脉,将事件的效应降到最低,甚至请了几家网站的网管封杀了风传的照片与评论。误会的起因是李彬的小助理,那个曾热情接待我的小姑娘,她对李彬一往怀深,那天早晨见我从李彬房里出来,就将怀疑变成她所痛恨的事实告诉李彬的母亲,悲剧就产生了。
小姑娘在李彬的压力下找到聂志翔,转达对我的歉意。一个月了,再大的痛也淡了。我已不想追究什么,只希望继续过平淡正常的生活。聂志翔找人将东西搬回了“云起”,那儿的房子已彻底装修完毕,虽不华丽,却也别具一格,清雅、安谧、舒适,很合我的胃口。再回到这儿,心境已平和,我要把它当成真正的家了,还有身边的丈夫。我拥有这儿的一切,这儿也拥有了我。
李彬走了,带着痛带着伤,带着些许的不甘,他与聂志翔到底谈了什么我不清楚,但他确实远离了我,消尽了存在的痕迹。或许对他而言,那也是一种解脱。
我依旧回了学校,过着平淡的日子,上课、下课、放学、回家,简单而快乐:每次回家,顺便在小市场买点蔬菜与水果,做着两个人的简单饭菜,偶尔发了奖金就外出吃点好的,像天下所有夫妻一样,精打细算,磕磕绊绊,认真过日子。我喜欢这样,岁月静好,一世安稳。
然而该来的总要来,该面对的谁也脱不掉。当一个冬日的午后,小兰夫妇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竟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踏实,仿佛小时排着长长的队伍去打防疫针,惶恐不安又希望早点结束,早死早脱生。她脸上仍挂着浅浅的笑,得体从容,他丈夫将来意大致说明,希望与聂志翔有个了断,这样夫妻之间才少了猜忌,两个家庭才能真正归位。
我们坐在咖啡店等聂志翔时,平静而悠闲,我甚至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小兰,她也微笑着看向我,生活是风平浪静还是骤然突变似乎全在她一念之间,这午后的阳光是否明媚也仿若系于聂志翔一身,我轻轻搅拌着咖啡,心中也跟着荡起波动,苦甘涩醇辨识不清。越搅越心慌,以致心里祈祷他今日很忙,车子坏在半路或领导谈话,然一向守时的他还是踏着阳光与店里的乐声进来了,故人之约他又怎会爽约呢。
当他进门的一刹那,第一个起身的是小兰的丈夫,他动作太大,带动咖啡杯晃了两下,洒出一些咖啡,他抱歉之后就去卫生间了,我也突觉气闷,就朝聂志翔笑笑,告罪一声“失赔”,便避开了。临出门,我控制不住地瞥了一眼,看到两个互相凝望相对无言而又浑然忘世的人。
咖啡店出门往左是个停车场,我沿着停车场的红色方砖一圈一圈慢行,眼光不自主地飘向那扇落地窗,至到看车的大爷警惕地跟了我一圈,我才发觉有些疲乏,不得不原地返回。在门口碰到原地打转的小兰丈夫,他朝我微微一笑,有些担忧又有些尴尬:“我们……进去好吗?”
我努力找个进去看看的理由,终于发现我把手机撂桌子上了。
“那得进去拿,万一有急事找不到怎么办。”他绅士地拉开门,让我先行。
我磨蹭着挨到他们身边,飞快地说:“我来拿手机,立马出去。”
小兰丈夫则接了一句:“我来取车钥匙的,你们继续。”
聂志翔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紧绷的手,一个眼神便让我惶恐的心安定下来,“手怎么这样凉?坐下喝点东西吧。”他把作势要走的我拦住,“来喝一口,小心烫!”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我的唇边,喂孩子般倒进我嘴里。
小兰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很快归于平和,她也把丈夫留住:“一会儿再去吧。”
现场只能听到我们俩个局外人啜饮的声音。
这时店里的音乐换成了一首歌,“错过就不要说挽回,人生毕竟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珍惜眼前的拥有,幸福向前走……”
“小兰,我爱过你,心里也有你的位置,毕竟那段人生是你陪我度过的。现在我们要走向自己的人生,希望仍然是朋友。”聂志翔最终打破沉默,带着凄苦地望向对面的人。
我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冲动地让出丈夫。那种面对命运捉弄的无力与悲愤,切肤蚀骨。
我不敢看小兰眼中的绝望与伤痛,那氤氲着水雾的黑眸如凝烟雨,她微阖双眼再打开时,就睛空万里,嘴角挂笑:“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对吧?”轻颤的声音到底出卖了她的平淡。
一睡千年,情随事迁,终成遗梦!
车上,聂志翔一言不发,一直将车子开到城外河边,才掏出烟默默吸着,那袅袅的烟雾萦绕着他,迎着夕阳,伴着旷野,衬出他的落寞。
“如果实在不舍,就回头吧。”我憋不住了,两人痛苦好过四人难受。
他像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半天才幽幽问一句:“我右走,你会挽留吗?”
我抬眼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在我当然不愿放过刚刚得到的幸福;在他呢,我无法确定他的想法。他回眸注视着我,眼中无风无浪,就像我们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若觉得她……不易,我会理解,毕竟她在我先。”我心里挣扎着说。
“你这个女人啊,爱情哪里有先有后,只有爱与不爱,喜不喜欢。”他灭了烟将我揽入怀中,额头相抵,“记住,我现在、将来 都喜欢你,爱你。小兰是过去,我更改不了的,要舍弃这份执念,拔掉深埋入骨的习惯,怎么也得给我个过渡吧。”
我唯有伸展双臂紧紧拥抱他,从此,相偎相依,相亲相爱,永不放手,。